我转身就跑,这只手却死死抓住我背后的衣服。
“万里,别跑。”是阿瞻!我颓然放松,任他把我拉回去,这才发现我们不过相隔一尺,是黑雾让我看不到他。他脸上身上全是伤痕,右手更是伤得鲜血淋漓,就像刚刚打了一场大架,左手还握着一颗带血的石头。他很生气地盯着前面,可我却在那个方向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时,小女鬼追了上来,阿瞻死盯着的那个地方也慢慢显出小男鬼的样子。不过它的四肢别扭地弯着,像被人拆过又重新组装一样,连头也转了一百八十度,气愤得“脸色”青紫,吐着舌头,露出窒息而死的人的狰狞模样。
“娘——娘——”他尖锐地叫,用手一指阿瞻,用力得整个手骨都掉落在地上,“这个人看得见我,也打得到我——娘——”
一阵细碎的声音传来,咯吱咯吱的,像是咀嚼什么东西,又像是什么东西在石板地上爬着。一阵更浓的黑雾从左前方喷涌而出,我和阿瞻被这阵雾气卷得后退了好几米,摔倒在一个淹没在草丛里的枯井旁边。井底发出闷闷的冷哼声,一双枯手从井里伸出来,然后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华服女鬼爬了出来,一下揪住阿瞻的衣领。
“下——来——陪——我——们——吧!”
她发出铁丝刮金属般的声音,要把阿瞻拖下井去。我用力抱住阿瞻,他也拼命挣扎扭动,乱舞的双手一碰到女鬼,就使她身上的肉和衣物掉下一块,直那女鬼只剩下一具梳着精致发型的骷髅,骨骼寸寸碎裂,发出扑扑的空响。
她显然被我们的抗争气坏了,执意要把阿瞻拖下去,那两只小鬼也扑过来向后拖我。他们抓得我又疼又冷,像是什么东西勒进我的骨头,可我知道不能松手,否则阿瞻就死定了!
渐渐地,我们开始力不从心,我眼见阿瞻的头、肩膀、腰都掉进井里去,只有双腿被我死死抱着,他的双手撑勉强抓在井沿上,支撑着他不会下落。而那女鬼的手在扳他的手指,两只小鬼扳我的胳膊!就在阿瞻就要掉下去的一刹那,我忽然听到阿瞻他老爹传说中的踢踢哒哒的脚步声。这声音让女鬼的手一滞,两只小鬼尖叫着遁入井中,我和阿瞻则趁机摆脱了掌握。
然而她那么不甘心,顿了一顿后忽然飞出井口,像一个破布偶被人硬拉出来一样,朝着阿瞻的脸上吹了一口气,阿瞻顿时失去知觉。然后她伸出鬼手掐住我的脖子,“你—找—死!”森然的牙齿上下叩动。
我以为我就会死了,七岁的孩子就要死在这枯井边了,可我忽然“看”到她的恐惧,然后我听到阿瞻老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孽障,我本来要渡你的,你还要害人!”我亲眼看到平时昏沉衰老的阿瞻他老爹一派道骨仙风的模样,只是伸手指了指女鬼,它就从刚才的凶恶模样迅速消失,变为一滩烂衣服。
阿瞻他老爹看看昏迷的阿瞻,又看看我,伸出手在我的头顶,却始终没有按下来。
“万里。”他叫我,又回到以前老实慈祥的模样,“你能答应伯伯不说出去这件事吗?”
我用力地点头,心里发誓一定不说。他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仿佛知道我的决心,微笑着抚摸了一下我的头说:“好孩子,那就让你记得这件事吧。”又转过头去看阿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这个孩子需要个朋友,一个人太可怜了。”
他一手抱着阿瞻,一手拖着我离开了荒宅,根本没有人知道那晚发生的事,不过我和阿瞻都大病了一场。事后我们再也没有讨论过这件事,可从那天起,我注定是他唯一的朋友,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
直到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问起当年的往事,他告诉我说,那个女鬼和她的孩子是被那个大财主的大老婆害死后扔在井里的,还让个有法力的人用法术封了它们的魂魄,让它们只能在镇上出没,永不超生。
它们也不是作祟害人,只有闯入者才会遭到驱赶。而那两个小鬼可能真是想和我捉迷藏,这才要把我也带到那个世界罢了。而阿瞻他老爹最终还是破了那个法术,让它们各得其所去了。
听过万里的故事,和万里道过别后,小夏忽然很心疼那个孤独的小阮瞻,心想以后要对他稍微好一点。她这样想着就去拿手边的热水杯,想暖暖因这个故事而冰凉的双手,可是她却发现——水杯不见了。
她明明就是放在左手边的!
这时候,灯光突然全灭了,只剩下电脑的荧光屏闪着跳动的微光。
小夏全身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握住胸口的护身符,惊惧地向四周看去,昏黑之中什么也没有。
是突然断电吗?不,电脑明明还在运行——小夏蓦地回头。电脑屏幕上显现着一张血肉模糊的人脸,肌肉抖动,龇牙咧嘴,流着血的眼洞直直地瞪着她!小夏本能地跳过去关掉电脑,把它像贞子一样从电脑里挣扎着爬出来的举动打断。而随着电脑的关闭,办公室内唯一的光源也灭了,顿时一片漆黑。
她后颈中吹拂的冷气,四周窸窣的抖动声,弥漫着的浓烈的血腥味,都提醒她这办公室里不只她一个。几秒钟的适应后,凭借微弱的月光,她发现半空中有三个飘动的黑影对她采取合围之势,当她才一抬头,它们就猛扑过来,六只苍白枯烂的鬼手,张大到无以复加的血盆大嘴,尖锐的悲鸣,都说明这次不只是吓唬
那么简单,是想要小夏的命!惊慌中,她来不及细想,连忙躲在就近的桌子下面。无声无息中,桌子突然开始不停地抖动,像有什么在她身体上摸索。一颗头倒立着从桌沿上方缓缓降下,两颗、三颗,长发披散了一地。
“还——我——命——来!”
小夏大叫一声,举起护身符一通乱舞,并趁着黑影散乱的时机,看准大门的方向夺路而逃。然而门关上后,她愣住了——她冲进了卫生间!
在这里!有声音叫她。她猛一侧头,正巧看到卫生间镜子里自己的脸。血红的镜子中,自己苍白惊恐、冷汗直流,然后就开始变化——眼珠突出,没有瞳孔,五官渐渐腐烂,嘿嘿发笑,脸皮像橡皮套子一样松动脱落——血腥玛丽!
小夏在极度惊吓中,突然心中一阵清醒,终于明白自己无缘无故遭受袭击的根源。这是它给她的幻觉,她要是被吓倒就完了!她咬着牙把护身符按在胸口,依照先前的惯例大声颂念:“南无地藏王菩萨!”她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否对西方的邪灵有威慑作用,反正当时镜子里的幻像消失了,镜面上却流出血来。
小夏松了一口气,隐约中见到镜子中自己的脸正常了,除了受惊吓后的苍白和恐惧。但她马上感觉有异,一扭头就见到那三个阴魂不散的女鬼齐刷刷堵在门口。糜烂的血脸上看不出表情,可小夏却明明感到它们对她强烈的恨意。为了什么,她不知道,但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这三位决不会轻易放过她!她咬咬牙,握着护身符往外冲,穿越虚空中的女鬼的身体。然而才一离开门边,她却又被拉倒在地,它们冰冷粘稠的手指蛇一样抓住她的四肢,并且张开流血的嘴,狠狠咬噬下去!尖锐的痛楚让小夏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谁来帮帮她!虽然女鬼不敢靠近她胸前和头部被护身符的柔和光芒保护的范围,但它们却像要咬断她的四肢一样,而她现在完全动弹不得,无法反抗!
怎么办?怎么办?她要被咬死在这里了!
“有人在吗?”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男人声音让小夏有了希望。是小张,大楼的保安员,大约一小时会巡楼一次。她用尽力气挣了一下,并大声回应小张的问话。
开门的声音后,房间的灯光瞬时大亮,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光明真好啊!小夏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三个女鬼没了踪影,自己裸露的胳膊和双腿上虽然没有流血,但有大大小小的青紫痕迹,证明她刚才的经历不是梦魇。
“岳小姐,还没走?你在干什么?”小张问。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人,也穿着保安制服,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新来的。
“我——灯突然灭了,我摔了一跤。”她仓皇回答,不想说这些吓到这几个小保安。“我正要走。”她顺手抓起书包,不想再耽搁下了,谁知道这几个普通人能帮她多久,他们总不至于像警察一样也有煞气,不要连人家也连累了。
“好吧,我们送你下去。”小张等小夏出来就锁上门。
他看着小夏的背影,又看看门里黑暗中的磷光,意味深长地笑了。
电梯的速度好像比平常要慢,而且这种封闭的环境加重了小夏的不安。她想找点什么话和小张说,却在一侧头间见小张和那两个新来的保安正襟危“站”,目不斜视,并没有要闲聊的意思。恍然间,她却觉得电梯里有点什么不对,让她感到头皮发麻。她又看了小张他们一眼,没什么不对。她再看,真的没什么。最后看一次——突然间,她惊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电梯内部的四壁本来是半身镜,有时她在电梯里会臭美的东照西照、整理妆容,而此时的她却只看见她一个人的身影。三个保安明明在她的身边,可是镜子里却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他们不是人!
“叮”的一声,电梯停了,三楼。小夏想也不想地往外跑,但黑暗楼道里三个披头散发的影子猛扑过来,让她短叫一声后,无可避免地又退回到电梯里。
电梯的门迅速关上,继续向下,但门外一直有咚咚咚的敲击声,门缝的地方还有一只手挣扎着要钻进来,而更令她不安的是身边的三个“人”。
一片安静,除了小夏短促的呼吸。
“你看出来啦?”“小张”突然问,轻笑着,但听着像哮喘的人拼命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