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日本!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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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坠落的龙旗(8)

清国海陆二军,连战连北之因,苟使虚心平气以察之,不难立睹其致败之由,以阁下之英明,固已知之审矣。至清国而有今日之败者,固非君相一己之罪,盖其墨守常经,不谙通变之所由致也……

前三十载,我日本之国事,遭若何之辛酸,厥能免于垂危者,度阁下之所深悉也。当此之时,我国实以急去旧治,因时制宜,更张新政,以为国可存立之一大要图。今贵国亦不可不以去旧谋新为当务之急,亟从更张,苟其遵之,则国可相安;不然,岂能免于败亡之数乎?

……夫大厦之将倾,固非一木所能支。苟见势不可为,时不云利,即以全军船舰权降与敌,而以国家兴废之端观之,诚以些些小节,何足挂怀?仆于是乎指誓天日,敢请阁下暂游日本。

从来贵国军人与敌军往返书翰,大都以壮语豪言,互相酬答,或炫其强,或蔽其弱,以为能事。仆之斯书,洵发于友谊之至诚,绝非草草,请阁下垂察焉。倘幸容纳鄙衷,则待复书贲临。于实行方法,再为详陈。谨布上闻。”

因为没有更多的史料,我们无法知道丁汝昌在看到这封书信后的表情和感受,只是知道他拒绝投降,并把信上交给了李鸿章。

与吴大澂充满豪言壮语的檄文相比,这封劝降书的立意、文法,堪称奇文。日本人对本国的崛起有如此清醒的认识,对清朝的弊病如此洞悉,实在让人慨叹!

吴大澂在晚清的官场上,清廉务实,勇于请缨,已经算得上是一流的能吏,但对于世界、对于日本的认识却幼稚可笑到极点,殊不知风水轮流转,日本的现代化程度早已超越了诸葛亮。

关于吴大澂,还有件轶事值得一说。因为对失败内疚,《马关条约》签署后,罢职在家的吴大澂给湖广总督张之洞发了一封电报,称愿意把自己多年收藏的三千多种古董,用来“抵与日本,请减去赔款二十分之一”。张之洞回电:“以古器文玩,抵兵费,事太奇创,倭奴好兵好利,岂好古哉?”虽然吴大澂是书呆子气的离奇想法,但他勇于为国分忧,足以令人尊敬。

3. 最后的铁甲舰

2月5日子夜时分,日军两个鱼雷舰队共10艘鱼雷艇,趁着夜色偷偷溜进了港口,在接近北洋舰队时被发现,在清军猛烈的机关炮扫射中,一艘鱼雷舰冒死驶近了定远,连发两颗鱼雷,自己却被定远的巨炮直接命中机舱,死伤惨重。同时,定远舰底被鱼雷准确击中,海水疯狂涌进,舰身逐渐倾斜。定远赶紧砍断锚链,在刘公岛岸边的沙滩上搁浅,避免了当场沉没。

祸不单行。继镇远之后,北洋水师的旗舰也丧失了出海作战能力。

对于命根子一样的军舰,李鸿章一直念念不忘,威海卫被围之前,他电示丁汝昌:“万一刘岛不保,能挟数舰冲出,或烟台,或吴淞,勿被倭全灭,稍赎重愆。”丁汝昌认为,在日舰的夹击中,北洋舰队很难安全退走,而且担心影响陆军士气。他复电李鸿章称:“至海军如败,万无退烟之理,惟有船没人尽而已。”

定远搁浅后,两艘最有威力的铁甲舰只能作为水上炮台使用,冲出重围的最后一线希望丧失了。

见到鱼雷艇偷袭奏效,伊东祐亨重施故技,频繁派遣鱼雷艇进港偷袭,击沉了北洋水师的另一艘主力舰来远号,靖远舰则重伤搁浅。但直到这时,丁汝昌还没有丧失斗志,还在指挥将士死守,等待援军。

给丁汝昌最后打击的事情发生了。2月7日,北洋水师的15艘鱼雷艇和汽船,由管带王平领头,结伙逃出港口,结果受日舰追击,除了逃走两艘外,都被击沉或触礁搁浅,最后成了日军的俘获品。

一支完整的鱼雷舰队临战脱逃!这起事件对北洋水师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当晚,大批官兵拥到海军公所门口,哀求丁提督给条生路。时任营务处总办的罗丰禄在家书里哀叹道:“倭人常谓:中国如死猪卧地,任人宰割,实是现在景象。”

罗丰禄是和刘步蟾、林泰曾等人一起出国留学的北洋水师精英,连他也对战局如此灰心丧气,何况普通士兵?

进无以战,退无以守。丁汝昌在彻底绝望中,下达了炸毁定远的命令。

为了不资敌,亲手炸毁舰队的旗舰、北洋水师的骄傲,对于和定远朝夕相处十年之久的海军总司令来说,是个过分残忍的命令。

2月9日,定远舰被装上棉火药点燃弹药舱,一声巨响过后,定远的巨大身躯断为两截,缓缓沉入大海。当晚,定远管带刘步蟾在极度悲愤中自杀,又一个海外留学生、北洋骄子选择了“舰亡人亡”!

刘步蟾,福建侯官人,毕业于福建船政学堂。1875年被送往英国留学,得到英国海军届的一致好评。回国后参与组建北洋水师,任定远管带。因为熟悉海军业务,他是北洋水师中公认的领袖级人物,黄海海战中丁汝昌受伤,他代为督战,指挥有方英勇不屈。

2月11日当晚,丁汝昌接到了李鸿章命令突围的电报,禁不住苦笑一声:港外日舰遍布,北洋水师余下的各舰皆受重伤,弹药将尽,如何突围?这时,得知援军无期的水陆兵勇再次聚集在门外鼓噪,丁汝昌下令将镇远炸毁,“众水手只顾苦求,无人动手”。

灯下写完遗书后,丁汝昌长叹一声:“与舰偕亡,臣之职也。”吞下鸦片膏,弥留到第二天清晨才痛苦死去,镇远新任管带杨用霖和护军统领总兵张文宣,也随之自杀殉国。

丁汝昌死后,由威海营务处候选道牛昶昞主持,一纸以丁汝昌名义的降书,送到了日军旗舰松岛号上。降书称:“本军门始意决战至船没人尽而后已,今因欲保全生灵,愿停战事,将在岛现有之船及刘公岛并炮台、军械献与贵国,只求勿伤害水陆中西官员兵勇民人等命,并许其出岛归乡,是所切望。”

2月17日上午8时30分,日本联合舰队高悬军旗,鱼贯进入威海卫港。北洋水师最后十艘军舰:镇远、济远、平远、广丙、镇东、镇西、镇南、镇北、镇中、镇边,降下了大清龙旗,升起了日本旗。

下午4时,一艘被拆除了舰炮的军舰——康济舰,孤独的悬挂着黄龙旗,在凄风冷雨中,徐徐驶离威海卫开往烟台。船里载着威海卫余下的清军海陆将领和洋员,在这些活着的人中间,是丁汝昌、刘步蟾、杨用霖、戴宗骞冰冷的灵柩。

北洋舰队覆没了。

4. 日军鸣炮,为丁提督送行

“两军雨泣咸惊疑,已降复死死为谁?可怜将军归骨时,白幡飘飘丹旐垂。”这两句诗出自清代外交家、诗人黄遵宪的《降将军歌》,黄遵宪对丁汝昌之死发出感慨:已降复死死为谁?

关于丁汝昌是死前写好降书,还是死后被手下假借名义投降,史料纷纭,到今天还争论不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身为一国海军司令,丁汝昌用自己的生命为失败殉职,就算不是英雄,也无愧于军人之称。

丁汝昌是个标准的军人,他是安徽庐江人,早年家里贫穷,参加了太平军程学启部,后随程归降湘军,凭借战功,从哨官、千总至总兵。因为深受李鸿章器重,被任命北洋水师提督。

出身陆军而统帅海军,丁汝昌未尝不受到别人冷嘲热讽,黄海海战失利后,丁汝昌遵照李鸿章指示“避战保船”,更成了朝野千夫所指的对象。如果说李鸿章是甲午战争的替罪羊,丁汝昌就是李鸿章的替罪羊。

威海卫之战,丁汝昌是被摘了顶带、罢了官职的“戴罪之身”。自杀并没有换取朝廷的同情,丁的灵柩运到烟台后,刑部用三道铜箍把棺材捆,并涂上黑漆以示棺主戴罪。棺材运回丁氏原籍后,不准进村,不准下葬,等待朝廷最后判决。丁夫人忍受不了侮辱,吞金自杀。 直到宣统二年(1910年),经丁汝昌当年手下萨镇冰等人的力争,清廷才以“力竭捐躯,情节可怜”作为台阶,恢复丁汝昌官衔,恩准其遗骸与夫人合葬。

对丁汝昌的尊重,居然来自他的敌人。

威海卫之围,丁汝昌自杀后,降书送到日本旗舰。日军诸将都建议除了缴获军舰外,把清将也全部擒获。联合舰队司令官伊东祐亨却力排众议说:“丁提督,清国海军名将也。自居北洋水师职以来,辛苦经营,十年如一日,而今日之战术又有所可观。其伎俩绝非可侮也。”出自对丁汝昌自尽的敬重,伊东答应了遣送中国官兵返国的要求。

当载着丁汝昌灵柩的康济舰驶离威海卫军港时,日本联合舰队一片肃然,鸣炮致哀。

在“高千穗”舰服役,参加过黄海大东沟海战的日本海军大尉、子爵小笠原长生,在战后一次演说中,评价了“日清战争”中的丁汝昌:

他和其他中国将帅略有不同,我觉得他是一位具有古代豪杰风度的人物。

日清和平破裂之后,在许多战斗中没有像威海卫那样的义战。为何称其为义战呢?因为敌人极尽忠义。其他无论旅顺还是平壤,皇军所到之处立即陷落。然而据守在威海卫内刘公岛的丁汝昌,对日本陆海军的进攻则进行了英勇的抵抗。竭尽全力之后,最终自杀以救部下,这实在是战则以义战,降则以义降。对此,日本则以义而攻之,以义而受其降。这样,于敌于我皆表现出日本固有的武士精神,我想这是绝无仅有的。另外,刘公岛上的士兵也和其他中国士兵不同,虽说善于防御,但主要还是由于丁汝昌平素重义爱兵所致。

据敌人报道,丁汝昌死后,他的投降书据说是别人写的。按照丁汝昌的想法,到最后不能再战时,先捣毁炮台,破坏军舰,然后投降。但丁汝昌死后有些西洋人说,如若那样,日本人脾气暴躁,不知会遭到什么样的虐待。因此,据说才写了丁汝昌的名字,送上投降书。有的西洋人对此非常愤慨,把这件事向报馆投稿,指出这实在是万不应该的做法,太可怜了。他既然是那样的铮铮勇士,到死后名字却受到如此玷污,丁汝昌决不会作那种投降。他是抱着炸毁全部军舰,破坏所有炮台,拼自己一死以挽救士兵生命的想法而进行殊死防御的。

丁汝昌对敌人也非常重义的,如所周知,二月五日晚,我鱼雷艇击沉了敌军旗舰“定远”号,当时丁汝昌正坐乘该舰,我鱼雷艇在离八百米的距离,不断遭到炮击,鱼雷艇的蒸汽机被击中,舵手全部战死。由于炮火越来越激烈,于是其他船员便把尸体扔掉,自己逃走。以后打捞尸体时,丁汝昌说:“这虽是敌人,但系忠义之士,应该以礼相葬。”因此特派海军士兵随同守卫,如果若是其他中国人,不知会对这些击沉“定远”号的最可恨的敌军士兵如何残忍对待。我想这些事实正是重义的做法。对敌人竭尽防御之策,危急关头身先士卒,最后从容就义。

对丁汝昌致以最深切敬意的,是镇远号上的洋帮办——美国人马吉芬。

马吉芬回到美国治伤后,在《世纪》杂志的回忆文章中写道:“其中如提督丁汝昌,我不能不向其深切沉痛追悼。他既是勇敢的武士,又是温和的绅士,他迫于滥命和强敌作战而一败涂地。及见大势已去,尽毕生最后的职责,为了麾下将士的生命而与敌签约。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曾期望活着,但他知道祖国的不仁,对他的冷酷待遇将要超过不共戴天的敌国。在夜半孤灯之下,左思右想,饮鸩而逝。老英雄当时的感情究竟如何?”

做了右眼摘除手术后,情绪不稳的马吉芬在一家医院举枪自杀。

那一天是1897年2月11日,正是他的老上司丁汝昌在刘公岛自杀的两周年忌日。

八、马关,一个民族的伤心地

一个寂静的清晨,留着花白辫发的大清钦差头等全权大臣李鸿章上路了。他所乘坐的德国商轮公义号,即将开往一个令他一生痛感耻辱的地方——日本马关。他带去的,是一个没落王朝的尊严,返航时,他将带回一个民族的巨大耻辱。

五年后,清末诗人吴保初东渡日本,舟过玄海滩,慨然吟道:“舟人那识伤心地,遥指前程是马关。”

1. 迁都抗战,清廷有这个勇气吗

旅顺和威海卫的相继失陷,标志着日军通往天津、北京的门户已经打开。军事上,清军已经证明了远不是日本的对手,西式武器装备的淮军每战必败,耗费巨资的北洋水师全军覆没,谁都明白,北京是守不住的。

摆在清廷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迁都抗战或者忍辱求和。

放弃北京,迁都西安,坚持抗战,这个看上去坚强不屈的建议是当时不少主战派官员提出的,他们的代表人物是著名的帝师、清流领袖、户部尚书翁同龢。

无论个人恩怨(李鸿章当年参倒了翁同龢的哥哥),还是政治主张(一个是洋务派,一个是清流派),翁同龢都是李鸿章官场上最大的敌手。甲午战争期间,主持军事的李鸿章屡遭败绩,翁同龢更是不遗余力加以攻击。李鸿章主张委屈议和,翁同龢则力陈“迁都再战”。事实上,翁同龢一力主战,完全出自书生意气,这也是“清流派”的通病,谈起国事慷慨激昂,办起实事却百无一用。翁同龢为官清廉,在后世的名声远远胜于李鸿章,但时人对他们的评价却大同小异。清廷重臣荣禄在甲午战争期间评价两人说:“常熟(翁同龢是常熟人)奸狡性成,真有令人不可思议者。合肥(李鸿章)甘为小人,而常熟则仍作伪君子。”

那么,迁都西安抗战有无胜算?

从战略上说,凭借国土的广阔战略纵深,用空间换时间,和敌人进行持久抗战,二战中中国、苏联都成功的证明了这一点的可行。拿甲午战争来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中国地大物博,资源、兵力远在日本之上,如果全国咬紧牙关齐心抗战,加以西方列强绝不会坐视日本一家独大,国事尚有可为,不是没有获得最后胜利的可能。

毛泽东在抗战期间,做了一次著名的“论持久战”讲演。但抗日“持久战”的观点,其实是甲午战争期间,两江总督刘坤一的首倡:“有钱赔款,不如用兵两年。况用兵两年,需饷不过数千万,较赔款尚不及半,而彼之所费愈多。……‘持久’二字,实为现在制倭要著。”

另一个封疆大吏两广总督张之洞也提出了“迁都、勤王”的主张:“彼孤军远征,粮弹皆靠海运,分兵守则军势弱,不守则接济断,彼时一败即不能支。”

至于清朝前线将领,虽然屡战屡败,但都是清一色的主战派。辽东前线的老将宋庆致电:“愿与天下精兵舍身报国。”

再看看日本。到1895年3月,侵华战争已经打了8个月,小小岛国的人力、物力、财力已消耗殆尽,甚至连最强硬的主战派、外务大臣陆奥宗光也不得不承认:“国内海陆军备殆已空虚,而去年来继续长期战斗之我军队人员,军需固已告缺乏。”中国战场上,侵华的两路日军,因为巨大的战争消耗都处于休整期。日军尽管在直接战场伤亡不大,但疫病、冻伤等非战斗减员很多,据统计,日军参战的7个师团,伤亡减员达三万多人,其中死亡和残疾就达一万七千人。因此,日本巴不得早日议和成功,威逼清朝割地赔款。

决定权在两个人手上: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

年轻的光绪皇帝一向对外面的世界很感兴趣,他经常召见驻外公使询问国外风情典故。不知道他听说过这段故事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