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中国诺门罕: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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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真的是一条自愿上钩的大鱼?驻伪满洲国的日本特务机关很快调查证实,留希科夫讲的都是实话……“我确实看重眼前这机会。斯大林搞大清洗,为我们打败苏军、建功远东提供了难得却又稍纵即逝的机会呀!”苏军将介入诺门罕战斗,但此时其五十七特别军的主力尚未到达一线,正是消灭哈拉哈河以东苏蒙军的最好时机。

纬度比明斯克偏低四五度的中国诺门罕布尔德一带,进入1939年的5月后春意反而比明斯克黯淡得多。

尽管漫长的严冬跚跚过去,每天从早刮到晚的北风中没了刺骨的寒意,有的地方还很艰难地泛起了一片片绿意,但更多的地方依然一片褐色——那是沙漠地带,即使到了夏天也长不出草来的。偶有拼力吸吮水分的簇簇红柳和丛丛沙蒿艰难地固定着脚下的流沙,吃力地向大自然奉献着稀疏的春意。

这里的黯淡而缺乏春意是少雨所致。这一带的雨水比欧洲的白俄罗斯要少得多。究其根本原因是大西洋比较地多给明斯克送去了水汽,而太平洋给诺门罕送去的是干旱的汽流。

好在从大兴安岭达尔滨湖发源、自东南向西北流入贝尔湖的哈拉哈河穿越这片土地,加之一路上先后有12条小河汇入,在这片土地的低凹处形成了一个个的水泡,水泡滋润下形成一片片绿洲,对这一带的生态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水泡”的蒙语读音即为“布尔德”。

哈拉哈河水面宽五六十米,深一米左右。

而且,东南方达尔罕山至罕达盖是连绵数十里的林海,松树和桦树为诺门罕布尔德设置了四季茐绿的背景,大大淡化了这一带的枯燥和荒凉。

诺门罕是清代一个喇嘛的名字。此人为了推介其信仰带领几个喇嘛在水泡子附近搭起蒙古包,为蒙古族牧民传经布道。牧民为感谢他,就将这一片地方称为诺门罕布尔德,简称诺门罕。

这里的氛围本应是荒凉和平静,但在十多年响起枪炮声后,战火便不时在广阔的沙漠、草原上东一片西一片地燃烧起来。

伪满洲国和蒙古人民共和国的边界问题是战争的导火索。

蒙古人民共和国全境历史上曾是中国的一部分,称为喀尔喀蒙古,也称为外蒙古,还因位于大片沙漠之北而被简称为漠北。

清雍正五年(公元1727年),中俄两国签订了《中俄布连斯奇条约》、《中俄色愣额条约》等,划定了中俄两国的中段边界。雍正十年,清政府从布特哈等地迁来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巴尔虎等部族的3000多名官兵进驻大兴安岭以西的呼伦贝尔地区,以加强对北部边疆的防守,并组建索伦左、右两翼等八旗。

清雍正十二年(公元1732年),近3000名巴尔虎蒙古人从喀尔喀蒙古车臣汗部移居呼伦贝尔,组建了新巴尔虎左、右两翼八旗,牧地与喀尔喀蒙古车臣汗部接壤。

两年后,清政府在伊敏河左岸建呼伦贝尔城,设立呼伦贝尔副都统衙门,它与喀尔喀蒙古均归清政府理藩院管辖,并于这年的7月,主持划定了呼伦贝尔副都统衙门与喀尔喀蒙古汗部的行政区界线。

1924年,正值中国军阀混战之机,喀尔喀蒙古车臣汗部的地域上成立了蒙古人民共和国。对此,当时的中国政府没有承认,并坚称外蒙古是中国固有的领土,但也无暇更多地顾及,至使外蒙独立成为事实。这样一来,喀尔喀蒙古车臣汗部与呼伦贝尔副都统衙门的地界竟成了两国国界。

恰在其后,一个叫日本的国家全面地介入进来了。

日本离诺门罕不远不近。

从诺门罕一直南下,翻过松柏参天的兴安岭,越过大豆、高粱遍野的东北大平原,就到达了波涛翻腾的渤海湾。从这里乘船绕过朝鲜半岛,便可看到海面上飘浮着一片海带状的岛屿,似乎海水的浪头再大一些就会将其吞噬。这就是岛国日本。日本由4个大岛3900多个小岛组成,总面积约为中国的三十分之一,总人口约为中国的十分之一。

日本与中国一样,也经历了漫长的闭关锁国的封建社会。1850年以后日本发起了明治维新,以“富国强兵”为口号企图建立一个能同西方并驾齐驱的国家。到二十世纪初,明治维新的目标基本上完成,日本成了亚洲强国、东方唯一的帝国主义列强。

明治维新是推动日本从封建主义到资本主义的革命。泉水可以浇灌鲜花,也可能浇灌毒草。明治维新后,不断有日本人站出来鼓吹:日本面积小、资源贫乏,不向外扩张、侵略,就不能立足、称霸世界。渐渐地,这种价值观主导了日本的主流社会,主导了日本民族的思维。

1927年4月20日,在日本军部的支持下,一个名叫田中义一的大将上台组阁。田中义一担任首相不久,主持召开了研究积极侵华政策的内阁会议——“东方会议”,确定了以将“满蒙”从中国分离出去为根本方针的日本国策,公开发布了《对华政策纲领》。“东方会议”后不久,日方又公然在其占领下的中国大连召开会议,研究落实“东方会议”所确定的侵华方针的具体步骤。

1927年年底,田中义一将“东方会议”与“大连会议”的结果及其制定的侵华方针与计划写成奏折,上呈裕仁天皇。《奏折》称:“所谓满蒙者,乃奉天、吉林、黑龙江及内外蒙古是也。广袤七万四千公里,人口二千八百万人,较我日本帝国国土(朝鲜及台湾除外)大逾三倍,其人口只有我国三分之一。不惟地广人稀,令人羡慕,农矿森林之丰,当世无其匹敌。我国因欲开拓其富源,以培养帝国恒久之荣华,特设南满铁道会社,借日、支共存共荣之美名,而投资于其地之铁道、海运、矿山、森林、钢铁、农业、畜产等业,达四亿四千余万元。此诚我国企业中最雄大之组织也。”

田中在奏折提出:“如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徜支那完全被我国征服,其他如中小亚细亚及印度、南洋等异服之民族,必畏我敬我而降于我。使世界和东亚为我之东亚,永不敢向我国侵犯,此乃明治大帝之遗策,是亦我日本帝国存在之事也。”

这就是《田中奏折》,是日本侵略、扩张理论、实践的集大成者。

与此同时,日本军内外的法西斯势力逐步形成、发展、壮大,主导了日本的内政和外交。

1931年日本关东军策划了九一八事变,很快侵占了中国东北三省。1932年3月扶持溥仪登上皇位,建立了伪满洲国政权,“定都”新京,即长春。这样一来,原先中国两个行政区的分界线演变成了满蒙边境线。

伪满洲国是日本一手炮制出来的,为了使其合法化,得到世界的认可,也为了借助这一平台向苏联发起进攻,1932年9月15日,日本驻伪满洲国大使武藤信义与伪满洲国国务总理郑孝胥签订了《日满议定书》,按照这个议定书,继关东军占据东北后,日本大本营不断从本土抽调部队派驻伪满洲国。

1935年,日军在伪满洲国的军事部署基本完成后,随即不断在满蒙、满苏边境制造事端,以试探苏、蒙的军事实力,获取军事情报,为侵蒙、侵苏作好准备。

日本的政界、军界和希特勒一样,把无产阶级掌握了政权的苏联视为对外侵略的最大障碍,把消灭无产阶级政权作为第一要务。1936年6月,日本修订了《帝国国防方针》,规定加强在满洲的战备,以苏军为第一作战对象。

1936年8月,日本内阁召开了由首相、陆相、海相、藏相、外相参加的五相会议,分析了日本国内及世界的形势,制定了北攻苏联、南攻南洋群岛的《国策基准》。这一《国策基准》再次确定社会主义的苏联为日本的主要作战对象。

日本与德国的统治集团在反共、反苏上高度一致。1936年11月25日,双方在柏林签订了《德日关于共产国际的协定》即《日德反共协定》。这一协定给日本政界、军界注射了一支强心剂:他们寄希望于德国在西方牵制苏联的有生力量,日本则伺机在东方对苏发难。

1937年7月7日,日方制造了卢沟桥事变,中日战争全面爆发,关东军中许多部队开往前线,连驻海拉尔的笠井中将率领的骑兵集团也开赴华北作战,日本大本营制定的北进战略部署只好暂停,但其基本方针没变。

中国政府未承认伪满洲国,也未承认蒙古人民共和国,而伪满洲国和蒙古人民共和国也未承认对方的国际地位。日本便利用这种机会,挑起事端,播下战争的种子。

日方文武两手兼用。1935年6月,日本操纵召开了日本、伪满洲国、蒙古国3方代表参加的“满洲里会议”。日方本来就不想解决所谓边界问题,经过数月马拉松式的讨价还价而毫无进展,“满洲里会议”只能休会。1936年10月底,满洲里会议复会,11月底《日德防共协定》公布,日本觉得可与德国一起制伏苏联,谈判已无必要,便再次终止会议。

在这前后,伪满洲国和蒙古国边境线上时有交火发生,日本、伪满洲国、蒙古人民共和国互有进退。日方利用这种形势,不断制造事端,不断调兵遣将,为大规模战争进行准备。

日本军界、政界都非裳明确,一旦攻打蒙古,蒙古必定得到苏联的支持;而一旦打到苏联,必定遭到强烈的报复。但是,日本的基本国策决定了它不会放弃对苏对蒙的战争。为了掩盖其真正的目的,日本政府决定在战斗行动开始时不投入大量兵力,先以一些特别支队入侵,视战斗进展加强力量。而一旦苏军介入后形势不利则停止已经开始的侵略并退回自己境内。

1938年6月13日,一个身高马大的苏联人突然出现在伪满洲国珲春县城,未待日本特务机关抓捕,这人就主动找上门,自称留希科夫,苏军总政治部保卫局长、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远东地区的总负责人。

日本特工们怎么也不相信远东地区的总负责人会跑到这里来,准备按惯例毒打一顿再说。一个脸部活像歪枣的特工挽起衣袖,拉下留希科夫的雨衣,抡起拳头就打。忽然,歪枣的拳头在空中划了个圈后停住了:他看到留希科夫的呢子军大衣上缀着大将的军衔。

歪枣特工以为看花了眼,两眼瞪得像马脖子上的铃铛:没错。

真的是一条自愿上钩的大鱼?驻伪满洲国的日本特务机关很快调查证实,留希科夫讲的都是实话。

再问留希科夫何以丢下高官不做,叛逃至此,留希科夫连磕巴也不打地说:“苏联肃反搞得太厉害了……”

日军参谋本部得知此事,命令很快将留希科夫押送达东京。

东京特务机关连夜对留希科夫进行审讯,留希科夫毫无保留地将苏军的情况告诉了日方。

审讯者问留希科夫,5名元帅中只剩下两人,军区司令员保留下来的只剩下1人,15名集团军司令员有13人被清洗,85名军长中有57人被清洗,195名师长中有110名被清洗,440名旅长中有220名被清洗,35万红军指战员成了“肃反”扩大化的牺牲品,是否真实?

留希科夫回答:“完全真实。”

审讯者问:“这对于苏军意味着什么?”

留希科夫回答:“意味着苏军的战斗力减小了一半。”

审讯者再问:“苏军要多少时间才能恢复?”

留希科夫回答:“最快也要三四年。”

远东负责搞肃反的人都因肃反逃离自己的国家,可见肃反何等激烈、影响何等深远。日方对苏联的肃反后果更加关注了。

接着,苏联驻蒙古摩托化步兵第三十六师军械部长弗仑特少校、蒙军骑兵第六师宣传科长宾巴大尉又先后叛逃到伪满洲国。他们反应的情况与留希科夫所言大同小异。

日方特务机关很快了解、掌握了苏联肃反的基本情况,并得出结论:因为肃反,红军失掉了大批有经验的指挥人员和政工人员,官兵人人自危,严重地削弱了战斗力,苏军近年已经不可能再进行有效的战斗了。

此时,日军第十九师团正集结在图们江对岸的朝鲜庆兴、阿吾地。师团长尾高龟藏中将获知,苏军第五十九国境警备队即将加强留希科夫出走地区即珲春对面张鼓峰一带的阵地工事。

张鼓峰位于吉林省珲春市敬信镇防川村北15公里的中俄国界线上。按照清代和民国初年中国方面的地图以及沙皇时代的俄国地图,张鼓峰均为中国珲春辖境。

7月9日,苏联十几名士兵在山顶伪满洲国一侧构筑阵地工事,到7月11日人数增加到40多名。7月15日,3名日军在两名向导带领下,带照相机、望远镜潜入张鼓峰附近苏联控制的一侧,绘制和拍摄苏军军事设施,被苏军发现,一名日军被击毙,其余人慌忙逃跑。

7月29日上午,日军发现约有10名苏军在张鼓峰以北两公里的沙草峰构筑阵地工事。

尾高龟藏认为,让苏军修好工事再行动,将会使帝国军人付出更大的代价,而现在出击张鼓峰,可以很快切断苏联内地与远东沿海地区的联系,继而围歼之。更重要的,尾高龟藏认为这是为天皇开拓疆土、为自己建立功勋的绝佳时机。日军军官表面上点头喊“嗨”,实际上素有“下克上”的传统。尾高龟藏未经请示报告,擅自以两个大队的兵力,在炮火的掩护下于7月30日晚间渡过中朝界河图们江,向张鼓峰和沙草峰的苏军发起进攻,31日凌晨占领了张鼓峰和沙草峰。

苏军远东军区司令员布留赫尔元帅获悉后,指挥了反击战。苏军动用了飞机、坦克和大炮对张鼓峰进行猛烈的攻击。同时,苏军飞机还轰炸朝鲜庆兴、高邑等地的日军增援部队,陆军则封锁了圈河中朝大桥,海军封锁了图们江口。日军后方被苏军封锁后损失惨重,无力继续作战。此役双方死伤6000余人,日军损失较大。8月10日,日苏在莫斯科缔结张鼓峰停战协定,历时13天的张鼓峰战役宣告结束。

张鼓峰事件后,日满当局强令防川、沙草峰、阳关坪、会忠源等地的140多户农民全部迁出,将这一带划为禁区。同时又在防川附近的图们江上立桩堵江,封锁了图们江航道。从此,中国利用图们江航道出海的正当活动被迫完全中断。苏方占据了张鼓峰和沙草峰后,在阳关坪一带将其控制地区推进到图们江边,仅留一条通往防川的小通道。

张鼓峰之战日军没捞到好处,也没有汲取教训,反而把这作为煽动官兵扩大对苏作战的借口。

1938年7月的一天,一封急电从东京日军参谋本部传到驻熊本二十三师团司令部,沙发上的师团长小松原道太郎中将看过电报后,没像往常当即签退机要参谋,而是捧在手里,没有放下。

电报内容很简单,命令小松原道太郎率二十三师团迅速开赴伪满洲国海拉尔“防卫”。小松原道太郎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电报上,右手指指在“防卫”二字上。

小松原道太郎中等身材、略显瘦削,上唇留着一片梯形的胡子,爱戴一副墨镜,说话不紧不慢,举止文雅。电报中的“海拉尔”“防卫”等字眼引起了他极大的兴奋,很快在他脑海中幻化成一幅幅激奋人心的画面:小松原道太郎率领第二十三师团涉过哈拉哈河,突破一道道苏蒙军防线,向蒙苏腹地挺进,切断了苏联通往远东的铁路,继而挥师西进,攻占了苏联远东地区……

小松原道太郎沉醉在幻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