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断其退路,俄军就不战自溃了。东八百藏牢牢记住了这一条,因此他很乐意担当断敌退路的任务……东八百藏用衣袖揩擦着脸上的汗水、尘土,两颗显小的眼珠紧盯着前面。他万万没想到,刚取得击毙蒙军师长、捣毁蒙军师部的战果,不到两个小时形势就完全逆转了……小松原道太郎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然而就在这时,山县武光联队偷袭失败的消息传来了。
5月22日下午,山县武光率部队到达甘珠尔庙。
这座荒郊野地里的喇嘛庙年久失修,加之近年战火不断,已经破败不堪了。
山县武光顾不得这些,很快命令属下挂上地图,设岗加哨,把将军庙开辟成临时指挥所。
身材矮小、脸膛红润的山县武光是日本福冈人,1914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学校第二十六期步兵科,1926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第三十八期,在二十三师团的联队长中是个能攻善守的全面人材,尤其善于动脑子,敢于在关键时刻放手一搏,变被动为主动。加之六十四联队是二十三师团的主力,装备强于其他联队,小松原道太郎就将作战任务交给了山县武光。
山县武光通知东八百藏和北兴安警备军骑兵第八团团长索德那木中校前来见他。
不到一个小时,二人骑马前后赶来了。
“你把当面苏蒙军的情况说一下。”山县武光指着中等身材、圆头圆脸的索德那木说。
北兴安警备军长期被摆放在边境一线,关东军司令部作如此安排,一是边境纠纷不断,日军可少些麻烦,二是借此增加北兴安军与蒙军的仇恨,改变“蒙古人不打蒙古人”的状况。
山县武光素来不相信兴安北警备军,平时见了他们的军官总是没好脸色,但眼下要一起作战,他尽量不端架子。
索德那木也有点不大买日本人的账,只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显得不卑不亢:“报告联队长,哈拉哈河和胡鲁斯台河汇合处东北侧的巴尔其嘎尔高地和东南的诺罗高地各有300名苏蒙军,两河汇流处西岸台地上有4门大炮、3辆装甲车,苏军飞机也有活动,但仅限于空中侦察。”
“情况准确吗?”
“准确。”
“还有其他什么情况?”山县武光的目光一直未离开索德那木。
“另外,苏蒙军已经在两河汇合处架设了一座便桥。”
“架设了便桥?准确吗?”
“准确。”
山县武光转身问东八百藏:“你有什么想法?”
“山县联队长,苏蒙军匆匆赶来,我看是迫于上峰命令而为,我们大可不必在意。他们架设了便桥,一打起来跑得会更快。”东八百藏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山县武光平日里不大看得上东八百藏,巴尔其嘎尔高地一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敌弱我强,东八百藏部实际并无多少战果,击毙蒙军主要靠的是空军。小松原道太郎为其庆功,无非是激励士气。但山县武光心里有数,眼下无论东八百藏还是索德那木,都在自己统领下打仗,打好了都是自己的,打不好也会记在自己头上,过去了的事就不必计较那么多了。
山县武光指着刚架挂起来的地图:“现在苏军远在扎门乌德,从后方增援的蒙军也为数不多,敌我双方兵力之比为一比三,而且我们的武器占很大优势,必要时还可以呼唤空军支援。这是难得的机会,我们要抓住这机会,全歼哈拉哈河以东之敌。”
“嗨!”“是!”二人立正回答。
山县武光指着东八百藏:“你率骑兵联队迂回到蒙军阵地后方,炸毁苏军在两河汇合处搭建的浮桥,截断蒙军的退路,阻止苏军救援。”
山县武光指着索德那木:“你们兴安北警备军第八团沿胡鲁斯台河南岸前进,阻止河北岸的蒙军越过胡鲁斯台河,逃脱我主力的围歼。我率联队本部、步兵一大队、炮兵中队,从正面向蒙军阵地发起进攻。最后三路合围全歼苏蒙军。”
三人正说着,小松原道太郎赶到了甘珠尔庙。
山县武光急忙把他迎进庙里,汇报了初步研究的作战方案。
小松原道太郎认为,这一仗不可能有多大规模,但比上一仗要大,对手既有蒙军,也有苏军,而且部队要深入敌后,情况要复杂得多,便与部属逐一地推演了起来。
小松原道太郎听着山县武光的汇报,不时点头,他对三人说:“趁苏军主力未赶到形成合围全歼哈拉哈河东之敌,关键在于抓紧!”
谈到出动的兵力,3人都认为苏蒙方兵力很少,决定山县联队出动一个步兵大队,轻重机枪40余挺、步兵炮山炮速射炮10门,东八百藏骑兵联队出动一个中队220余人,轻重机枪20多挺、机关炮5门、装甲车12辆,兴安北警备军第八团出动约450人。
小松原道太郎边听边默算着,这样的兵力可3倍于苏蒙军,火器更是比苏蒙军强多了,也就认同了。
临近傍晚,看看差不多了,小松原道太郎准备返回海拉尔。他面带微笑对山县武光说:“我等待你们胜利的消息!”
山县武光立正:“我不会让司令官失望的!”
5月27日夜,日满军分为三路从甘珠尔庙出发。
东八百藏率200名骑兵和12辆装甲车组成快速支队,准备一个大迂回,绕过蒙军阵地,直扑哈拉哈河与胡鲁斯台河汇合处的苏军便桥。
当年上军校时教官告诉学员,与俄国人打仗,只要断其退路,俄军就不战自溃。东八百藏牢牢记住了这一条,而且认为战斗力弱得多的蒙军更会不战自退,因而很乐意担当断敌退路的任务。
有雾,还不小,几米外什么也看不清。几天前东八百藏率骑兵联队在这一带打过仗,战前还详细地向山县武光介绍过,因此也就不显陌生了。他驱使着骑兵、装甲兵快速推进。
东八百藏认为蒙军返回哈拉哈河以东完全是迫于上锋指令,指挥员不可能正确指挥,士兵不可能拼命抵抗,便连尖兵小分队也不派,成四路纵队快速推进,一路上,果真没遇上蒙军。
凌晨5时许,身旁的参谋报告:“前面四五公里处就是哈拉哈河与胡鲁斯台河汇合处的便桥。”
东八百藏举起望远镜,朦朦胧胧看到河面上真有一便桥。再一看,前面一两公里处似有人在活动。这些人不像一般的蒙军官兵或挥舞着军刀或端着步枪,手中似无武器。
东八百藏脑子里立即闪现出一个念头:这可能是蒙军的指挥所。虽不能判断这是哪一级的指挥所,但是指挥所是没错的。
东八百藏立即命令向山县武光报告,自己则指挥骑兵和装甲兵分两路包抄过去。
果不其然,离便桥两公里处正是蒙军第六师司令部指挥所。
此时,第一线的蒙军国境警备队已和山县武光亲率的部队打响了,蒙军指挥员关注着前面的情况,没想到东八百藏指挥的12辆装甲车和200多名骑兵包抄上来了。
第六师师部工作人员和警卫都很少,除了3挺重机枪外没有什么能与日军抗衡的武器。蒙军在西岸台地上有8门大炮,但日军和师部粘接在一起,根本无法炮火支援。
师长沙日布少校急向5公里外的蒙军装甲车和苏军坦克求援,同时命令重机枪向日军射击。但是,日军装甲车上的机关炮和重机枪一起开火,炮弹、子弹密集如雨,很快将蒙军的两挺重机枪摧毁。
蒙军装甲车和苏军坦克在师部前方5公里处抗击山县武光率领的日军六十四联队主力,如果返回需要一段时间,现在师部这些人员和东八百藏部扭打在一起,很难脱得了身。沙日布很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沙日布命令政委丕勒杰和苏联顾问瓦西里耶夫带电台后撤,自己带剩下的人员掩护。
丕杰勒坚持让沙日布先走,沙日布大声命令道:“快走!快走!”
蒙军和苏军一样,在一支部队中军事指挥员是最高长官。
丕勒杰和瓦西里耶夫刚离开,一发掷弹飞来炸开,沙日布和两名战士当即牺牲。
日军乘势冲了上来。一名日军士兵一看满身血污的沙日布佩戴少校军衔,急忙向东八百藏报告。
东八百藏上前一看,“哟西,哟西”地狂叫起来。战前日军得到情报,大清洗后的蒙军六师由少校担任师长、上尉任政委。东八百藏断定,被掷弹炸死的蒙军军官就是第六师师长。
真没想到刚迂回到位,就捣毁了蒙军的师指挥所,打死了师长。东八百藏欣喜若狂,命令副官带一名士兵,很快回去向山县武光和小松原道太郎直接作详细报告。
蒙军第六师政委丕勒杰和顾问瓦西里耶夫突出包围后,回头一看发现日军已经占领师部,师长肯定凶多吉少,便很快组织部队准备救助。
第六师师长沙日布战死了,但蒙军部队损失并不大,丕勒杰很快调集了蒙军骑兵第十七团全团和第十五团一个连,附近的苏军第十一坦克旅的3个连也赶来助战,其中有一个是T—130火焰喷射坦克连。
苏蒙军队向着向哈拉哈河便桥附近的东八百藏部包围过来。
丕勒杰与沙日布都是牧民出生,一起参军,感情甚笃。他站在一道沙岗上大声对赶来的官兵喊道:“我们要消灭眼前这股日军,为沙日布师长报仇!”
赶来支援的苏军共有坦克、装甲车24辆,武器性能大大优于东八百藏的装甲车。尤其日军的装甲车无法与苏军的坦克对抗,苏军坦克一阵炮火之后,日军的几辆装甲车被击毁。而蒙军装甲车上的重机枪则向着日军骑兵猛烈扫射,日军骑兵纷纷中弹坠地,被枪炮声惊吓的战马到处乱窜。
东八百藏没想到反攻的苏蒙军如此迅速,更没想到火力如此猛烈。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指挥部队退到一片沙丘高地,想借此据守。
队伍还未到位,猛烈的坦克炮弹就落在沙丘高地上,日军官兵一阵慌乱,纷纷从地上爬起,四处乱窜。就在这时,蒙军第六师的部分装甲车已抄到沙丘后,向立足未隐的日军开火,日军顿时乱了。
苏军机枪连9挺重机枪集中火力向高地射击,毫无遮挡的日军像落叶纷纷倒地。
东八百藏不愧经历过实战,跨上沙丘高处,举着军刀高声喊着:“不要慌,不要慌!成环形队形,成环形队形!”
在东八百藏的指挥下,日军形成了环形队形,但重武器已全部损失,面对苏蒙军坦克、装甲车的进攻,抵抗显得很脆弱。
此时通信兵报告,电台被苏军坦克炮击毁了。
东八百藏只好派士兵突围,向山县武光求救,自己则组织“肉弹攻击”。
“肉弹攻击”是日军在日俄战争中使用的一种战法,为当时日军进攻旅顺口的第三军团司令官乃木西典提倡和推广,即驱使深受“武士道”、“大和魂”麻醉的日军士兵将手榴弹甚至炸药包捆绑在身上,扑向目标,同归于尽,以小的代价换取大的战果。这种战法一直被日军延用。二战后期日空军的旋风战机与美军的舰艇同归于尽,就是“肉弹攻击”从地面发展到空间的结果。
在东八百藏的训斥声中,几个曹长和士兵站出来,将手榴弹捆绑在腰上,拉开导火索,扑向蒙军的装甲车。随着几声巨响,蒙军的几辆装甲车被炸坏,日军士兵也被炸得粉身碎骨。
满脸尘土的东八百藏一阵狂笑:“继续攻击!”
日军的第二批“肉弹队员”扑向苏军坦克。
然而,苏军的坦克猛地向后退去,边退边射击,日军的“肉弹队员”纷纷倒地,接近不了坦克。
东八百藏站到高处,继续挥舞军刀:“继续攻击!不可停止!”
十来个“肉弹队员”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向前冲去。但在苏蒙军密集的枪弹下纷纷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苏军的12辆T—130火焰喷射坦克一字排开,从上风头开了下来,熊熊的焰火组成火墙,飞快地旋转着,燃烧着,向东八百藏余部席卷过来。冲在前面的日军“肉弹队员”被烧得又喊又叫,或倒地毙命,或四处逃窜。
日军二十三师团骑兵联队官兵未与火焰喷射坦克交过火,一看这阵势不敢往前冲了。东八百藏指挥残部且战且退,龟缩于一片沙丘之上。
东八百藏用衣袖揩擦着脸上的汗水、尘土,两颗显小的眼珠紧盯着前面。他万万没想到,刚取得击毙蒙军师长、捣毁蒙军师部的战果,形势就陡然逆转了,脚下这沙丘,再加上“肉弹攻击”,根本无法阻挡苏蒙军的坦克、装甲车。而自己除了凭借沙丘,再组织“肉弹攻击”之外,已经毫无办法。末日已经到了,东八百藏前身透出热汗而后脊透凉。
还有两辆装甲车,东八百藏命令掏出沙坑,将装甲车开进去遮掩起来作为固定火器对付苏蒙军。
苏蒙军又进攻了几个回合,日军的“肉弹攻击”一直未停。苏蒙军不愿损失过大,进攻没了先前那般猛烈了。
东八百藏那似乎发出绿光的双眼中,忽然呈现出一副令他难以置信的画面:苏蒙军坦克、装甲车都停止前进,而且慢慢后退。怎么停止了?东八百藏环顾四周,才发觉天已近黑,远近的沙丘、土坎都已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十多步外就看不清士兵的面容了。
东八百藏紧绷的脑神经松驰多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他判定,苏蒙军此次对自己所部的围攻是报复性的,不达目的不会罢休,苏蒙军现在暂缓围攻,明天天亮必定再来。
怎么利用这机会逃脱被歼的噩运?东八百藏一屁股坐在沙土里,紧张地思索着,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地直往下掉。
左前方,有人大声叫喊:“什么人?”
东八百藏一听,忽地爬卧到土坎上紧张地观察着,是苏蒙军派步兵来偷袭了?东八百藏举起军刀,正要下令抵抗,前面又传来了哇啦哇啦的讲话声。
不一会儿,一队人马影影绰绰地来到他跟前,为首的军官一个立正动作,向他敬礼报告:“联队长,我是六十四联队的浅间小队长,特率本小队前来支援!”
东八百藏一听,喜出望外,紧紧地抓住浅间的手,仿佛在大海中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浅间君,你辛苦了,辛苦了!你们来了多少人?”
“60人!”
原来,浅间奉山县武光之令,率本小队去炸苏蒙军在哈拉哈河上搭建的第二座便桥。但浅间小队从甘珠尔庙出发不久就迷了路。浅间出发前就知道,第二座便桥在苏蒙军阵地腹地,自己一个小队孤军深入凶多吉少,现在连路也没走对更是难免盲目送死。
浅间正在思索如何逃过这一劫,遇到东八百藏部逃出的几名报急的兵,得知东八百藏正处于危急之中。
浅间想,不管怎么说,东八百藏这边敌情明了,自己率部前来,能救得了就救,救不了视情况不进入战场。一旦救助成功,自己就算立了大功。在日军内部,规定如果上司遇险,部属须全力救助。
东八百藏问了浅间小队的情况,知道全队除两挺轻机枪外,都是步枪。白天的厮杀已使东八百藏深知步兵对付苏蒙军的坦克、装甲车不说以卵击石,也是力不从心。
“浅间君,我很感谢你在危难之际不顾生死前来相助,但是,我要告诉你,包围我们的是苏蒙军的坦克和装甲……”东八百藏声音有些沙哑。
“联队长,救助长官是我大日本皇军的传统,要死也请让我死在您之前!”
东八百藏很受感动地抓住浅间的手:“那好,为了天皇的伟业,让我们共同尽忠!”
东八百藏很快安排了防御,命令部属挖掘战壕,作着抗击准备。
夜里日军官兵又渴又饿,东八百藏命令官兵到日军尸体上搜寻食物。
不知苏军从哪里调来了探照灯,灯光不时开启,照亮日军阵地,引导西岸的山炮,不时轰击。东八百藏和浅间小队官兵只好有挨打的份,没有还手的力,一个个伏在沙地上听天由命。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天蒙蒙亮,东八百藏组织部属形成一个个“肉弹攻击”组,准备和苏蒙坦克、装甲车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