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宴会包括两大部分,先是唱歌、钢琴比赛和吃鹌鹑骨头比赛,接下来才是舞会。当那些到处都是的歌谱和鹤鹑骨头被清理完,二十三个追求者开始争先恐后地邀请桑普生夫人跳舞。我避开了这个挤得头破血流的二步舞,请她让我护送她回家。我这一招果然奏效,她满口答应下来。
在回家的路上,望着满天的繁星,她说:“今晚的星星是不是既明亮又可人,普拉德先生?”
我说:“是呀,这些星星正在用劲发着光。你看到那颗大星了吗?它距离我们地球有六百六十亿英里。它的光线到达我们这里需要三十六年。如果给你一个十八英尺长的天文望远镜,你就可以看到四千三百万颗星星,其中有一种亮度为第十三等的星星。如果它们其中一颗现在陨落,两千七百年后,你仍能看到它的光亮。”
“是吗?这些知识,我以前从没有听说过。”她惊叹道。
接着, 桑普生夫人又说:“天气真是太闷热了。我又跳了那么多舞,你看,现在浑身都湿透了。”
“这种现象解释起来很容易。你身上有两百万根汗腺在同时排泄汗液。而每根汗腺长四分之一英寸,如果让它们首尾相接,全都连接起来,总长度有七英里。”
“天哪!”桑普生夫人又惊呼道,“这么说,人体的汗腺就像是一条灌水长渠,普拉德先生,你怎么这么博学呀?”
“夫人,我很爱观察,观察可以学到很多知识,”我自吹道,“我不管走到哪里,总是留意观察周围的一切。”
“普拉德先生,我向来敬重有学问、有涵养的人。这个镇子上,几乎都是些愚昧无知的傻瓜和笨蛋,太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了!和有学识、有修养的绅士谈话,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如果你有时间,欢迎随时光临寒舍。”
通过这种方式,我赢得了黄楼房女主人的好感。每周的周二、周五晚上,我都会如期到黄色楼房里坐坐,给她讲赫基默发现、编撰和收集的宇宙间的奇闻轶事。而艾达赫和镇上其他企图不轨的男人只有奋力去争夺一周其余的几天时间。
一天下午,我提着一篮野生李子去看望桑普生夫人,谁知在半路上碰见了她。她给我讲了有关艾达赫的事情,这时我才知道,艾达赫试图用老柯·谟追求女人的一套惯用伎俩来讨好桑普生太太。
桑普生太太瞪着大眼,用帽子斜盖着一只眼睛,火冒三丈地说:“普拉德先生,我想,那个戈林先生大概和您是好朋友吧。”
“对,我们交往有九年的时间了。”
“赶紧与他断交吧,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为什么呢,夫人?”我很奇怪,桑普生太太为什么这么说艾达赫。“他是一个普通的山里人,虽然他身上带着浪子的品行,性格也比较粗暴,不知道节俭,但只要在重要的场合,我认为他的表现还可以呀。喔,他平时确实不怎么注意自己的形象,装腔作势、故弄玄虚,也不注意修饰自己,所以叫人看不顺眼。但是夫人,据我和他的交情判断,他还算正派,不是那种厚颜无耻的浪荡之徒。我们结识九年了,夫人,我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讲他的坏话,也不愿意让别人诋毁他。”
桑普生夫人仍然很气愤,补充说:“普拉德先生,从朋友的角度,你完全可以为他辩护。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不容我们否认,他心怀不轨,企图占我便宜,这是任何一位有身份的女士都不能忍受的奇耻大辱。”
“哎呦!没想到,艾达赫居然还有这么一手!我确实太感到意外了。我知道有一件事一直是他念念不忘的。事情的发生完全因为是一场暴风雪。有一次,我们俩被大雪阻在了山里,他鬼迷心窍一般,迷上了一本富有鼓动性的诗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本诗集,他才变成这样的。”
“估计就是那么回事。”桑普生夫人煞有介事地说,“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总是在我面前念一些违背教义的诗句,他说那书的作者叫罗比·奥特,从诗内容来看,那个女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这样说,艾达赫在读一本新书了。因为我知道他之前看的那本诗集的作者叫荷马·柯·谟。”
“不管那么多了,如果还看原来的诗集,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桑普生夫人惋惜道。“今天早上,他更是无法无天了。他不但给我送了一束鲜花,还在里面藏着一张有污秽内容的纸条。普拉德先生,你是有见识的人,一定能识别什么样的女人是高尚的女人。你知道,在罗萨镇社交界,我恪守妇道是出了名的。你想,我会带着一壶葡萄酒和一条面包到树林,去和一个男人幽会吗?平常,我只在用餐的时候喝点红葡萄酒,但一定不会自带一壶酒到树林里去惹是生非。你不知道,他说,还要带上他那本诗集。让他一个人带上诗集去参加那无耻的幽会吧!或者,他应该带上那位罗比·奥特,我想,她是非常乐意的。现在,你该看清楚你这位绅士朋友的丑恶嘴脸了吧,普拉德先生?”
“哦,夫人,”我说,“艾达赫的邀请也许多了几分诗情画意,但我敢保证绝无恶意。这些也许就是他们所赞美的比喻性的诗吧。虽然它们的内容似乎有些抵触宗教和触及了正常的社会秩序,但只要允许传递,就说明诗的含义和你想的不是一回事。如果你原谅他,我将代艾达赫向你道歉了。好了,现在让我们的情绪从低俗的诗集里解脱出来吧,一起去欣赏一些高级的、美妙的事实和想象吧。
“桑普生夫人,你看,今天下午本来是多么美好呀!我们的想法和想象都应该和自然界的美景相称才对。我们应该知道,我们这里是很温暖的,但在赤道海拔一万五千英尺的地方却是终年积雪,北纬四十至四十九度之间的地区,冻雪线是四千至九千英尺。”
桑普生夫人的神情开始放松下来,感慨说:“普拉德先生,在听过罗比·奥特那污浊不堪的淫诗之后,你说的这些美好事情,确实能够净化人的心灵。”
我抓住机会,赶紧继续说下去:“路旁有根木头,让我们坐下歇歇,不要再去想那个女诗人肮脏下流的诗句了。其实,只有事实确凿、法律认可的统计数据,才能让你找到美妙绝伦的东西。就说我们坐着的这根木头吧,也包含奇妙的统计数据,比任何诗词都更令人感到神奇。它的年轮显示它有六十岁了。把它埋在两千英尺的地下,再过三千年,就会变成煤。世界上最深的煤矿,在纽卡斯尔附近的基林沃斯。一个长四英尺、宽三英尺、厚度为两英尺八英寸的大箱子可以盛放一吨的煤。如果替一个割断动脉的人包扎伤口,应该把绷带系在伤口上方。一个人的腿骨有三十块。伦敦塔曾在一八四一年遭遇过火灾。”
桑普生夫人听得入了迷:“继续往下说,普拉德先生,这些统计数据比任何东西都美妙,这些理念也颇具独创性,让人大开眼界。”
我真正从赫基默那里得到实惠的,是在两周后的那场大火。
一天夜里,拼命的“救火”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马上跳下床,快速穿好衣服,跑到旅馆外面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我发现一处楼房着火了,着火地点正是桑普生夫人的楼房所在处。我大声呼喊着,用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就赶到了火场。
当我赶到那幢黄楼房的时候,它的底层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罗萨镇的所有人和狗都赶来了,将那儿围得水泄不通,还干扰消防队员救火。六个消防队员使劲阻挡着往里冲的艾达赫,并告诉他整个底层已成火海,谁冲进去都甭想活着出来。
“桑普生夫人呢?怎么样了?”我问道。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到她。”一个消防队员说,“她的卧室在楼上。我们想进去救她,可是我们没有云梯,上不去。”
我跑到大火旁,从里面的口袋掏出《指南》,借着光亮查找施救的方法。我拿着书,惊喜得差点叫起来,我想我当时太兴奋了,甚至有点发疯了。
“赫基默,老朋友,”我一边翻书,一边对着书祈祷,“你还从来没有骗过我的,快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当翻到一百一十七页的时候,几个“如何处理意外事故”的大字映入眼帘。我用手指书,一行行往下找,终于找到了。老赫基默真是神人,料事如神。书上指示说:“如果吸入烟雾或煤气引发窒息,就取几粒亚麻籽放在外眼角处。”
我把《指南》塞回口袋,顺手抓住一个正准备从我身边跑过的小男孩。
“喂,小伙子,”我说着并递给他一些钱,“快,去药店买一块钱的亚麻籽。要快,另外的一块钱是你的小费。”我又冲着人群大声喊道,“我们一定要把桑普生太太救出来!”没等说完,我就已经脱掉了外衣和帽子。
几个消防队员和市民使劲拦住我,并且警告我,楼板就要坍塌了,进去一准没命。
“胡说!”我大声喊,“没有了眼睛,我的亚麻籽放哪儿呢?”我刚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好笑,但始终没能笑出来。
我用各种办法试图挣脱他们的“捆绑”:消防队员的脸被我重重击了一拳,一个市民的小腿被我用脚狠狠地踹了两脚,一个还摔倒在地上了。瞅见有机会,我就忽地一下冲进了正在燃烧的楼房。我当时就想,如果我不幸葬身火海,我就通过信件的方式让世人知道,没有比待在燃烧的危房里更危险的场景了。我就像一只饭馆里将要被烤熟的烧鸡,四处乱撞。我被熏倒两次,幸亏消防队员的水龙头帮了忙。我冲到桑普生夫人的卧室,看见她已经被烟熏得没了知觉。我迅速用床单把她裹好,把她往肩上一扛,转身冲出火海。幸亏那楼板还算结实,否则我俩都得死在那里。
我扛着桑普生夫人,来到离楼房五十码远的草地上。一时间,夫人的二十二位仰慕者也都提着不同的盛水用具赶来了。这时,那个去买亚麻籽的小男孩回来了。
我把裹在桑普生夫人身上的床单揭开。她睁开了双眼,问道:“是你吗,普拉德先生?”
“嘘,现在先别说话,我要先给你上药。”
我用一只手的手臂轻轻托住她的脖子,把她的头缓缓扶起,然后用一只手撕开亚麻籽的纸袋,拿出几粒亚麻籽,慢慢地弯下腰,把它们放在她的眼角处。
此时,镇上的医生也赶来了,他气喘吁吁地抓住桑普生太太的手腕,试了试脉,问我往眼睛塞的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
“是陈年球根牵牛和耶路撒冷橡树籽,我不是正式的医生,不过,我有医治的根据。”我让他们把我的外套拿来,告诉他们掏出我那本视若珍宝的《指南》。
“一百一十七页,有如何救治因吸入烟雾或煤气而引起窒息的人。书上说把亚麻籽放在外眼角上。我还不能弄明白亚麻籽的功效,是灭烟呢还是使胃神经恢复功能的,但赫基默这样说了,而且他最早指出这种方法的。如果你要一起诊治,当然没问题。”我给自己辩白说。
老医生戴上眼镜,借着消防队员提灯的光线读起来。
“唉,普拉德先生,当时你或许太着急了。救治窒息的病人,需要‘尽快把病人移到新鲜空气中,并让病人平躺。’亚麻籽的作用在上一行,用以治疗‘灰尘和脏东西眯眼的’。”
桑普生夫人插话了:“对于这次会诊,我也有要说的。这些亚麻籽给我的益处,比我之前用过的任何东西都大。”她又把头倚在我的手臂上,说道,“在我的另一只眼睛里,也放一些吧,亲爱的桑德。”
接下来的故事估计大家能猜出个一二了。如果哪天你碰巧来到罗萨镇,你会看到一幢新盖的黄楼房里,普拉德夫人正在拾掇、装饰房间。这位夫人就是以前的桑普生夫人。当你进入楼内,在客厅中央的大理石桌子上,放着那本《赫基默必备知识指南》。它已经被用红色摩洛哥皮重新装帧过了,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以在这里面查阅到任何有关人类幸福和智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