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经院哲学的集大成者托马斯·阿奎那(约1225—1274)能轻而易举地解释世界上任何现象的原因。他凭借的万应药方是所谓“隐蔽的质”的学说。
铁为什么能压延呢?他认为那是由于铁具有压延的“隐秘的质”。
铁为什么能在高温下熔化呢?是因为铁具有一种在高温下能够使铁熔化的“隐蔽的质”,而这种“质”是什么呢?他认为就是在高温下能够使铁熔化。
依此类推,对于任何一种事物来说,它之所以具有某种属性,只要同义反复地说某物中有某种“隐蔽的质”就可以了,不必深入研究事物的根本原因和内部结构。托马斯这一“隐蔽的质”的学说实在可以称为懒汉哲学。这种解释、论证方法在逻辑上称为循环论证。
循环论证是这样一种谬误:直接或间接地从论题中推出论据,再以这样的论据来论证论题。即是说,或者论据与论题是同义的,若有不同,也仅是表达有所不同;或者论据就是论题的直接逻辑结论。循环论证等于没有证明。
在法兰西作家莫里哀的喜剧《假病人》中,有人问一位医生,鸦片烟为什么能够催眠,这位医生回答说:“鸦片烟之所以能催眠,是因为它有催眠的力量。”显然,这是用论题本身来论证论题,是无济于事的空洞的废话。如果说鸦片烟是取罂粟未成熟的果实的汁液制成,其中含有吗啡、尼古丁等生物碱,性毒,具有麻醉作用,那么,便完满地回答了该问题。
在另一喜剧《屈打成招》中,有个父亲想知道为什么他的女孩是哑的。医生解释说:“没有什么比这更简单了,这就是由于她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并且说:“我们所有的优秀医书都会告诉你,这是由于她不能说话。”
在印度7世纪中期以前,无论哪个宗派和个人参与辩论,都不允许循环论证。这是当时约定俗成的一个辩论规则,是辩论中的题中应有之义。印度中世纪逻辑之父、佛教大论师陈那还特别指出一种称为“不共不定”的循环论证错误。例如,古代属于婆罗门教的声论派为了论证“凡声音都是常住的”,便以“凡所闻的都是常住的”作为理由。谁都知道,世上除了声音再没什么是可以听得见的。说“凡所闻的都是常住的”就等于说“凡声音都是常住的”。
经院哲学家反对哥白尼关于地球与太阳系其他行星围绕太阳运行的学说,他们妄图证明宇宙是有止境的,是有限的。他们在证明宇宙有限时说:宇宙在一昼夜之间绕一个不动的中心运行一周,这个中心就是地球的中心。可是当他们证明这个根据本身的真实性时,所依据的却又是宇宙的有限性,因为如果宇宙是无限的话,就不能够理解何以无限的宇宙竟能在一昼夜之间绕自己的中心运行一周。这就是说,论题“宇宙有限”是用论据“宇宙昼夜绕中心运转”证明的,而这个论据本身又要借助于被证明的论题“宇宙有限”来证明。
欧洲中世纪的“最后一个教父和第一个经院哲学家”安瑟伦(1033—1109)曾为上帝的存在作出许多论证,其中最出名的数他那个“本体论证明”。
安瑟伦武断地提出,每个人的心中都具有上帝的观念,就连愚人心里说的“没有上帝”这一思想本身,也就是证明上帝是存在的。因为在他看来,“上帝”这个观念本身就意味着“绝对完备者”,不能设想有比它更伟大的实体存在。既然我们确定无疑地认为,上帝是最完善者,那它就绝不可能仅仅存在于心中。因为假定它仅仅存在于人的心中,就能够设想现实中的存在物可能比它更完善。即是说,假如上帝仅仅存在于人心中而不具有现实的存在,那它就不是最完善的实体了。但是我们早已确信没有任何东西比上帝更完善,“因此毫无疑问……它既存在于心中,也存在于现实中”。
安瑟伦的手法并不高明,他为了论证上帝是存在的这一论题,预先把上帝解释成最完善的实体,这种最完善的实体是无所不包的,既然上帝是无所不包的,当然它存在于现实之中这种性质也就包括在内。简而言之,这等于是在说,为什么上帝是存在的,因为它是存在的。马克思一语破的,指出这种证明不过是一种空洞的“同义反复”。同义反复,是直接的循环论证。
由于安瑟伦的论证方法拙劣,就连主张上帝存在的一些同时代的经院哲学家都起来反驳他。都兰的僧侣高尼罗写了《为愚人辩护》一文,主张把实在的东西和思想中的东西区别开来。他说人们可以想象大海的某处有一座珍藏各种无价之宝的岛,这个岛比其他一切国度都更优越,但是不能由此推出这个岛的真实存在。
17世纪唯心主义的唯理论者勒内·笛卡儿论证上帝存在的方法,实际上是中世纪经院哲学家安瑟伦“关于上帝存在的本体论的证明”的翻版。笛卡儿从他“我思故我在”这一唯心主义命题出发,根据“概念的明白和清楚”的真理标准,推论了上帝的存在。他说,当我在怀疑的时候,我就不是完美的存在,因为怀疑总是表明认识的不足,不完美。可是,在我的心里是十分“明白、清楚”地意识到有一个无限完美的上帝观念,这个完美的观念决不可能是不完美的我产生出来的。因此,它必然是由一个无限完美的实体把这个观念放到我心里来的,它只能是上帝。上帝既然是无限完美的,就必然包括存在这个属性,所以,上帝是存在的。
在经院哲学家看来,落体垂直下降这常见的自然现象,是地球静止说的无可辩驳的证据。他们说:如果地球转动,石子就不会落在塔底,而应当落到与塔底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石子的运动也不会是直线运动,应当是斜线运动。然而,我们看到的是石子垂直落到塔底。因此,地球是不动的。
其实这只是事物的表面现象。伽利略敏锐地指出,经院哲学家的错误是把需要加以证明的命题,当作已知的正确前提。
事实上,地球本身的运动,对地球居民来说,必然觉察不出,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这同我们在船舱里常常觉察不出船是在运动还是静止不动一样。因为运动只是相对没有这种运动的物体才存在,在所有具有相等运动的物体之间,运动仿佛不存在。
在石子自塔顶垂直下落这个事例上,由于地球、塔、石子和我们观察者都是做周日运动。因此,我们感觉不出这种运动。唯一可以观察到的,是我们没有参与的运动,即石子自塔顶落下的运动。事实上,石子自塔顶落下时,并不是像经院哲学家主观臆想的那样,在脱离静止状态,而是在脱离和地球一样的运动状态,这种运动和向下运动相结合,就形成一种斜线运动。只是由于塔、石子和我们都具有地球的周日运动,所以我们观察到的是石子自塔顶垂直落下的直线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