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不知道,其实,我们的缘分开始得很早。一开始,我是为了报恩才接近妳,很多世以前的妳,那时,妳很思念一个人,于是我化成他的模样,以为见到了他,妳就不会再因为想念而每夜流泪、闷闷不乐了。
“一开始,妳是快乐的,然后,妳渐渐地不再笑了。妳发现了我的身分,恨我的欺骗,说再也不想看见我,要我走。
“我不能违背妳的意思,妳一直在哭,所以我听妳的,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妳死了。妳宁愿枉死,都不要跟我走,还说下一世、下下一世,永远都不想见到我。
“我一直以为,妳不想见我,是因为怨恨,所以我不再介入妳的生活,只要完成妳的心愿,让妳好好过日子就好。
“但是很奇怪,妳轮回了好多次,没有一世得以圆满。我不知道妳究竟要什么,九世以来,我不断、不断将妳想要的给妳,却发现妳还是不快乐,直到前几天,我终于明白了。
“有个高人,将妳临死前的一滴泪保存下来,交给我,我取出它,懂了妳的心情,也懂了妳想告诉我的话。
“原来妳要的,从来就不是美貌、不是家世、不是俊朗出色的夫婿,而是……我的真心。”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是某一世,她忧伤的泣喃。
他想,她要的是出色多情的夫婿,就去求了月老替她谱上好姻缘。
但是,拥有再好的男人,她心底某一处仍是藏着不知名的遗憾,那一世,夫妻恩深义重,可是她不爱那个男人。
直到,他懂了那一颗泪水的情意。
破了以仙气凝聚、牢牢包覆其内之物,那颗清泪落入他掌中,破碎,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融入他的身体里,他蓦然懂了。
她的心,很痛很痛,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不懂爱的异类,即使再过千年,他都不会懂她的心情,所以,她宁可永世不相见。
那一颗泪,轻如鸿羽,承载的感情却重于五岳。
原来,那就是人类说的爱情。
他感受到了她的情,才发现自己傻得可以,这样的情绪,他早就有了。
这就是爱情啊……原来,他也爱她。
他其实只要把自己给她,就够了。
而他却舍近求远,做了一堆傻事,一头热忙了半天,却把她真正想要的,一再夺取、摧毁,还自以为那是在保护她。
如今想来,可笑又愚蠢。
他真的懂了,可是——
“妳现在还要爱我吗?”
哪有人这样问的!她可没有说过她爱他,至少目前的记忆里没有,他凭什么如此自信地以为,她一定会爱他……
“那你把我的记忆赔来!”那是她的声音吗?怎么轻软得近似撒娇?她明明不是要说这个的……
湛寒摇头。“不行。”
“那就哪一天你还得了,我再——”
他张手,牢牢抱住她。“我们可以再制造一次。”同样的事情,再做一回;同样的心动,再体验一次,将她缺少的记忆补全。
“……”忘了原本要说什么,耳边轻柔多情的耳语,已经让她浑身虚软,再也记不得原先的坚持。
什么不懂情,这个人明明就是把妹高手吧?!
在叶容华还搞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之际,湛寒已经行动力十足,在那个周休便帮她将搬家事宜搞定,将她拐了过来,开始两人的同居生活。
又过一个月,迷迷糊糊间,只记得一开始是极美好的一个吻,后来演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当晚在他的床上度过。
再后来,她睡在自己房间的次数一日日减少,最后几乎是与湛寒同房了,她的房间俨然只剩书房作用。
因为每一次,他都会推说:“我们以前都是这样。”很无赖地把什么都赖到“他只是把记忆还给她”上头。
这天夜里,结束了欢畅淋漓的性爱纠缠,她趴在他身上喘息。
“我们以前也这样?”太疯狂了,几乎是从厨房纠缠回卧房,她就不信以前他们也这么狂野。
他很老实回答:“这一段没有。”
她低低轻笑,啃咬他的裸肩。
湛寒任她去咬,掌心温存挲抚她微微汗湿的背,敛眉沈吟道:“容华,我是妖,一条千年蛇妖。”
她动作顿住。“你的口气很瞧不起蛇喔!要知道,女娲娘娘也是人头蛇身,全世界的人类都得喊她一声娘呢!”金光闪闪,多尊贵呀。
是吗?她这样想?
“可是妳很害怕。之前,就是在这个地方——”他指了指衣柜的方向。“妳看见了,被我吓掉一魂一魄,我没有办法,才会消除了妳的记忆。”
“对不起。”她心疼地抚了抚他颊容。她惊吓得转身逃开,一定让他觉得很受伤。
他摇头。“我没有怪妳,我只是怕哪一天,妳又会再被我吓破胆,所以一定要先让妳知道。”
“那你现在就不怕我听了会再吓得逃之夭夭吗?”
“妳不会。”
后来他才发现,原来她很早很早以前就看过他的原形了,可她还是为了一条蛇妖情系千年。
她会怕,那是人类的本能反应,任何人在那当下都会吓到的,她只是没有心理准备,不见得是不能接受。
“如果哪一天,妳看见了,不要怕,我不会伤害妳的。”
“嗯。”她没有告诉他,或许她已经看到了……
近来经常有些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象是她偎在他怀中入睡画面、她在厨房烤饼干,他在后头亲密搂着她的腰、她看书看到枕在他腿上睡着……等等,甚至还有他说过的那一幕卧室惊魂。
也许因为是事后以第三者角度观看,又或者因为知道那是他,也就没当下那么惊恐的感觉了。
“我比较好奇的是——你到底活了几岁呀?”
“两千三百岁吧。”那是算整数,零头直接无条件舍去。
啧!果然是极惊人的数字,人瑞都不足以形容之。
湛寒见她久久不语,垂眸瞧了她有些闷闷的表情。“怎么了?”
“五十年后,你还会是现在这样吧?”年轻俊俏,而她,却垂垂老矣了。他们会从看起来像情侣、到母子、最后甚至是祖孙……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办法接受这个。
她可以不在意别人的指指点点,却克服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女人永远都希望自己在情人眼中是最美的,就算他不在意,她也没有办法让一个迟暮老人,呈现在风雅俊逸的男人面前。
“我会,妳也会。”
“咦?”
“抱歉,一直没跟妳说清楚。妳出生时,送子婆大意,打散了胎灵,导致妳一出生便咽了气,我只好将自己的本命灵丹送进妳体内,凝聚妳的生息命脉。”
“那……会怎样?”
“不老不死。”他原是无意干扰她的轮回,本想等她三十岁一到,元灵凝聚稳定,便收回本命丹,但现在,他不愿了。
不愿她再入轮回,跳脱六道,永远陪着他。
“那你……又会怎样?”
“不会——”在她质疑的目光下,他叹气,坦承:“妳别离我太远,就不会怎样。”他答应过,不再骗她了。
异类修行,与仙佛不同,仙佛聚天地灵气,一颗元灵丹便是生息命脉,而他,除了本命灵丹,还有修持了两千年而来的道行灵珠,未犯杀戒,灵珠便如水晶般通透清澈。
失去本命丹,他仍有千年修行护体,并无大碍,只要她离他够近,本命丹感应得到主人气息即可。
听完他的解说,叶容华惊呼:“你疯啦!万一有什么状况,你找不到我了,岂不是完蛋!”
他居然把他的命放在她身上,还一放二十九年!
“不会的。”他笑笑地搂回她,吻了吻她惊愕微张的嘴。
他……笑了耶!
从没看过他笑,叶容华一时看愣了。
“只要妳心里想着我,无论在哪里,我都感应得到。”
“是啊,难怪你对我的情绪、我的一切,全都了如指掌。”这样她怎么可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嘛,实在作弊作很大,她开始有上当的感觉。
“后悔了?”他戏问。
“是啊,误上贼船。”她也谑答,倾上前啄吻他。
“恐怕来不及了。”分启玉腿,朝那湿润之处挺进,深情独占。
“嗯……”她轻哼,闭上眼感受他在体内灼热而强烈的存在感。“下个月我妹结婚,一起来吧!”
翻身将她压向床铺,预备展开另一波蚀骨欢缠时,被她突如其来的话怔住了所有动作。“我?”
“是啊,正式把你介绍给我父母。”
他热了眸光,哑声应道:“好!”
是她。
他一眼便认出她来。
那个一再助他度劫,修得人形的恩人。
那一日,他本在山上潜心修行,无意间发现了一名入山打猎、遭猛兽袭击的男子,男子已然奄奄一息,嘱托他的最后遗言,是向他的妻子报讯,莫教她苦苦痴等再也回不来的良人。
他想,只是举手之劳,便允了。
收下男子交付的订情玉珮,葬了男子,他便往山下村落寻男子之妻。
他没有料到是她。
女子很担心,她的夫婿在山上失踪数日,村民上山寻找,也找不着,她夜夜流泪,思念着生死未卜的夫君。
他突然不忍心将实情告诉她了。
明明该立刻报讯,再回山上继续他的修行——从前有个仙翁偶然经过山林间,巧遇了他,说他极具仙骨,若是心存善念,潜心修行,莫入红尘,沾惹****是非,那么他是有机会修成正果的。
他的直觉告诉他,惹了这一桩事,也许便永远与成仙之路绝缘了,可他放不下。
女子是他的恩人,说了实情,她会痛苦不堪,这一生,还能倚靠何人?他虽不是人类,也知一旦成了寡妇,一生便只余孤灯冷烛,境遇凄凉。
他在暗处观察了她好几日,始终开不了口。
在这一念之间,他化作她夫婿的模样,再以幻术变幻出身上几处伤痕去见她。
他告诉她,他在山间遇上了野兽,受了伤,昏迷好几天,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下山以后,村民向他报了路,说这是他的家。
女子没有怀疑地信了,好紧张、好细心地替他上药、包扎。
她的性情温婉贤良,打一出生便没了爹娘,全靠长兄将她抚养长大。
去年,哥哥替她挑了这门亲事,长兄如父,依媒妁之言,她也就嫁了。
她告诉他,这玉珮是一对的,当初他请人来下聘时,便是以他身上的这块玉珮为凭信,两人成亲至今,也不过才一个月呢。
她还跟他说了很多他们成亲以来的大小事,他安静地听着,记住丈夫该做的事情,扮演那男人还在时的模样。
他本是打算填补了她对夫婿的思念,照顾她直至她今生寿命终了,还了她的恩情,再回到山上继续修行。
真的,他原先只是单纯地这么想。
清晨,醒来时,怀抱中的柔软温香教他收紧了臂膀,舍不得放。
他不曾与谁共眠,一开始还不习惯,数日后,竟喜爱了起来,她太暖,抱着她软如棉絮的身子,睡得特别香。
“放开啦,我要去做早饭了。”怀中人儿娇羞地轻拍他,要他放手。
每天早上,她会先打盆水到房里来让他洗漱,然后再去做他俩的早饭。
他起身,看着铜镜里的这张脸。
男子相貌并不特别出色,平凡憨实的一张脸,就跟这村子里的几名猎户没什么不同。听她说,他肯吃苦、勤奋工作,最重要的是待她好。
他打理好出来,她已经手脚伶俐地煮好了热粥。
一碟酱瓜子,炒了盘腌肉,还有园子里母鸡刚下的蛋,她煎了一颗,挟到他碗里。
他奇怪地瞥她。“不是要换钱的吗?”
竹篱子里养了几只母鸡,他记得她说过,母鸡下的蛋可以到邻村换几文碎银,有时候也跟隔壁大娘换块腌腊肉,她一向都舍不得煎来吃的。
她说,趁现在多存些银子,将来养孩子,才不教孩子吃苦。
村子里都赞他娶了个懂得持家的好贤妻,一心为他、为这个家盘算计量。
她笑笑地说:“给你补补。”总不能老吃酱瓜腌肉的,要存钱养孩子,也得顾顾他的身子。
他想了想,将蛋分了一半,又挟回去给她。
于是她便笑了,没再推托,好心情地与他一同用了早膳。
吃过早膳,他会上山猎些野禽,有时运气好,猎着珍禽,象是前日那头珍贵的狐狸皮,可以换得不错的价钱。
他拿到巿集里卖了,回程的路上,看见店铺里卖女子首饰,他停步在那儿站了许久,想起她身上除了下聘的那对玉坠子,连个好东西都没有。女孩子,哪个不需要美美的钗饰衬着自己的美丽?
回家时,远远便望见倚门而盼的妻子,脸上满是焦虑地迎来。
“你今天迟了!”天色都黑了,以前的这个时候他早到家了。刚刚,她一边等待,心里好慌,怕他又像前阵子那样,出了意外。
想到这里,焦灼的心便疼痛得坐立难安。
“我没有事。”他拿出揣在怀里的紫玉钗。“我去买了这个。”
似乎知道她会说什么,他立刻又道:“没花太多钱,我议了价,用剩下的碎银子买的,老板不肯,我赖在那里不走,帮他端茶扫地、招呼客人,他拿我没辙,便成全了我一番宠妻心意。”
“你、你这是……”她又感动又窝心地接受了,让他簪在发上。
丈夫疼惜她,却又怕花太多钱她会心疼,宁可被当无赖,也要蹭着老板卖他,她怎会嫁了这个傻夫婿呀!傻得——她整个心都融了。
“先吃饭吧,菜都快凉了。”她回头热了菜。
他将今天卖了狐皮的银子全数交给她,再坐到桌前去吃饭。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桌上难得有只大鸡腿,还有一整条的鱼。
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她微羞地说:“多贴些钱,跟李家嫂子换的。”
不只他宠她,他的妻子也想对他好,心里惦着他在外头辛苦,要给他补补身子。他懂得。
夫妻俩一同用过膳以后,她打了水净身,回到房里以后,是一天当中他最喜爱的时光。
夫妻俩独处,她安静刺绣,他在一旁擦拭猎刀、削竹箭,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些家常事,很寻常,他却很喜欢。
“别绣了,伤眼。”他上前劝道。她老为了省些打油钱,不肯多点盏油灯,久了伤眼。虽然她绣工很好,拿到巿集去可以换不错的价钱,他还是宁可自己多猎几头野猪。
“就快好了,等我绣完这条帕子——”
他直接熄了油灯。“我想睡了。”
“你、你这是——”她没辙,只得放下针线,到床板上陪他。
黑暗中,他伸来手臂,让她枕在肩窝上,抱牢了娇躯,这才踏实。
他以前——不会这样的,现在却非得搂得密实才肯睡,或许是历劫归来,缺乏踏实吧!他如今偏凉的体肤,她触着总是心疼,想暖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