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心情不好、需要沈淀思绪时,总是会去那里。
他……知道?!
她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总是自己一个人去、一个人回来,并不是习惯孤独,只是找不到适合作陪的人——那种相互为伴,即使寂静却不孤单,交谈却不觉扰人的对象。
被她微讶又感动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他硬是补上一句。“我想看夕阳。”
她了然地望住他,没说破,只是浅浅笑开。“好啊,陪你看夕阳。”
将她安置在河堤边的木栈道上,看了看周围的摊贩,他知道她每次来,都会买上一杯前面行动咖啡车的咖啡,但是她最近睡眠质量并不好。
他有些为难地低下头,问她:“不喝咖啡,好吗?”
“好,你决定。”
于是他买了关东煮回来,让她垫垫胃,也暖暖手。
并肩靠坐在堤岸上,好一会儿,他们都没再开口,安静眺望水平面的那一端。
他不擅找话题,更不懂如何聊天,沈默的氛围持续过久,想起她不喜欢他太沈默,于是他努力想说点什么——
“今天,天气不错,应该看得到夕阳。”
“是啊。”
“妳——今天还好吗?”
“除了刚刚的小状况,大致上还不错。”
“嗯。”
发现对话无法接续,又安静了下来。
叶容华偏头瞧他一眼,懂了他的用意,微笑领受下来,贴心地接口。“我很喜欢幼儿园的工作,孩子的笑靥是世上最无邪的一方纯净。虽然工作其实很累,不过我还是甘之如饴。告诉你喔,我们讲好听一点是幼教老师,但其实和打杂的没什么分别,什么都得做……”
起初,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到后来,才慢慢领悟到,她——是在让他更了解她吗?懂她的人,懂她的想法、懂她的工作、懂她的生活……走进她的世界,与她分享生命中的点滴。
“像这个——就是下个月幼儿园办家长观摩会,我们要帮忙小朋友准备表演的道具,你看,很可爱吧?”
纸箱里,有彩带、铃铛、公主小皇冠、还有蕾丝蓬蓬裙……
她一时兴起,拿起小丑帽往他头上一戴,再挂上猪鼻子,效果出乎意料的滑稽,她顿时笑不可抑,更加恶作剧将一堆道具都往他身上套。
她很少这么开怀地大笑出声。
他动也不动地任她摆布,定定凝视着她的笑颜,如春花初绽,好美。
“看什么!”叶容华被他目不转睛的目光瞧出一丝羞涩。“快点拿下来啦!”
旁边那对约会的情侣都在偷笑了!
取下做了一半的道具装,她捞出针线,顺手缝了起来。
她擅针线,女红极佳,许多人总是如此夸她。他没有她的巧手,帮不上她的忙,看见箱子下家长邀请卡及工整打印的几大页地址资料,便拿起剪刀,帮着她剪剪贴贴。
有几张几乎被风吹走,捡回时已染了几处污渍,他偷觑了她一眼,见她正专注于手边的缝纫,他掌心滑过那片污渍,纸张回复原有的干净平整。
不知不觉,一大箱道具在两人合力之下全数完成了。
“啊!”他这才想起。“没看到夕阳。”
太专注在手上的工作了,剪贴完地址,他还和她一起串了铃铛。
太阳早下山了,就在两人笑闹着、闲聊着当中,不觉时光流逝,灯光一盏盏接续亮起。
时间过得好快呢!她笑叹。“该回家了。”
他替她拍开裙襬落叶,默默抱起她走上回程。
“这次没看到,下次再来。”
下次吗?他不明显地扯了下唇角,掠过淡不可察的笑意。“……好。”
“啊,对了——”
“什——”
她仰眸,他俯首,柔唇不经意擦过他唇畔,两人皆是一愣。
他的唇,好凉。
他——很冷吗?
只是一瞬,柔唇余温已熨上唇际,贪暖的他几乎想将她拉回,攫取那抹柔润温暖——
但,最终他仍是偏开头,故作无事地往前走。
她轻咳,努力抑下窘意。“我是想说,明天早上你来找我,我做早餐给你吃。”
“好。”
“你做手工艺也很有天分唷!第一次就能这么上手,要是我一个人的话,可能得做两、三天呢……”她不着边际地漫扯。
“嗯。”
他真的很不爱说话呢!
但还是记着答应过她的,努力给予回应,尽管只是一声轻轻的哼应。
今天的寇君谦——真的很不一样,可是,却更让她心动。
送她回到家门口,她轻声问:“你要进来坐一下吗?”
他摇头。
不了,他已做完该做的,到这儿她安全无虞,他无须再进门。
“那,明天见。”
他点头,放下她,转身离开。
衣袖被扯住,他不解,偏头无声询问。
“明天,记得早点起床,我们去晨跑。”他老是晨昏颠倒,赶起稿来就浑然忘我,作息不规律对身体不好呢!得想办法帮他调回来。
“妳的脚——”还能跑?
“刚刚你帮我推拿过,早就不太痛——”说到一半,径自红了脸。
不痛了,明明能走,回程时却还赖着让他抱,因为太依恋心偎着心,被他护在怀里的感觉……
湛寒不解地凝睇她异常红晕的脸容,是方才在河堤边吹了风,受寒了吗?
右掌本能探上她前额,不太烫。“不舒服?”
“没、没有啦!”她赶紧拉下他的手。“反正你明天早点起来,过来找我就是了!晚了没收早餐!”
他点头。“脚——晚上洗澡泡泡热水。要是哪里不舒服,打电话说一声。”寇君谦不在,小游魂会转告他。
“好。”她发现,只有关切她身体健康时,他话才会多起来呢!“你也是,晚上早点睡……”
“嗯。”
“喂,你够了没呀?梁祝十八相送都没你们夸张!”已经半个小时了,屋里头的人决定受够了,探出头来喊了声。
她再不出声,搞不好一个小时还是道别不完。绮情街和绮丽街是有相隔千里是不是?
叶容华羞了羞。“好、好啦,要进去了。”她也不晓得为什么,今天特别舍不得与他分开……
“叶婕妤,下来扶妳姊姊。”他头也不抬,直接命令。叶容华以外的人,他从来不会多看一眼。
叶婕妤下楼来后,男人才放心转身离开。
看着那道走远的背影,叶婕妤才想到要问:“姊,妳怎么了?他干么要我扶妳?”
“没什么,只是小小扭到脚而已,已经不要紧了。”
“喔。”叶婕妤捧过她手中的纸箱一同进屋。
“爸妈还没回来?”
“嗯,妈学校老师聚餐,爸在里长办公室开会,都不回来吃晚餐。”
“那我先去问看看爷爷晚上要吃什么。”她脚步微跛地欲往一楼的孝亲房走,叶婕妤喊住她。
“等一下啦,姊。”
“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就是……”叶婕妤神情别扭,吞吞吐吐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关系,妳就直说。”自家姊妹,没什么不能谈的。
“就是——关于妳和寇君谦,我听说了……”街坊间都在传,说他们正在交往,想不知道也难,隔壁陈妈妈还叫她回来劝劝姊姊呢!
“嗯,所以呢?”
“妳——不必这个样子,我已经没有怪妳了……”
叶容华微愣,懂了妹妹的言外之意,愕笑出声。“我没有委屈自己,也没有勉强什么,这样看待君谦,对他是一种侮辱。”
“可是,他明明就不是妳会喜欢的型!”她们姊妹都一样,欣赏的是俊秀斯文、有内涵、有脑袋的那种男人,寇君谦一看就不是。一个人的喜好再怎么变,也不可能有这种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除了那段陈年旧事,她实在无法想出其他理由。
十七岁,情窦初开的那一年,她暗恋学长,偏偏生性内向,不敢表白,请姊姊帮忙,没想到是个错误的决定,学长从此对姊姊情有独锺。
姊姊碍于她的关系,并未接受学长,但是她的初恋因姊姊而毁却是事实。
她很后悔,不该请姊姊帮这个忙,那么至少,她还可以暗恋、可以幻想、可以保留初恋最甜蜜的记忆,而不是如此糟糕地收场。
后来,陆陆续续也交了两个男友,她的条件没有姊姊好,但小家碧玉、宜室宜家的类型,也是不少男人考虑认真交往的对象,但是所有的优势,全都在他们见过姊姊之后幻灭。再怎么宜室宜家,敌不过一见钟情的惊艳、狂恋,就因为她没有一张绝美姿容。
从那时起,她们姊妹的感情就没有那么好了,总会下意识地与姊姊比较,她也不想如此小心眼,也知道姊姊一直在退让,但她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这样的情绪。
可是姊妹不亲,并不表示她很乐意看到姊姊忍让到这种地步,勉强自己和一个不相配的男人在一起,何况她现在已经找到值得真心对待的男人,一个不会因为姊姊美貌而动摇信念的男人,不会再与她斤斤计较了。
“婕妤,妳误会了,我是真的想跟他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妳,也没有一丝勉强。”叶容华微笑解释。
“可是,妳条件那么好,真的没必要委屈自己和那个看起来脾气不好,又住在绮情街的怪人在一起……”别说性情,长得也貌不惊人,姊姊究竟是看上他哪一点?要是那个冷冰冰的湛寒她多少还肯相信,人是冷情了些,至少生得俊俏,沈静幽邃的气质还比较像姊姊会喜欢的样子……
叶容华摇头。“不要用外表来评判一个人,内在的本质才是最重要的,妳自己也受过这样的苦,不是吗?”
叶婕妤哑然,无话可驳。
“其实,有的时候,我反而比较羡慕妳。”更早的几年,受了伤的妹妹听不进这些话,只会当是风凉话,说她不懂相貌平凡的苦,可妹妹何尝懂她的难?
平凡的她,能够踏踏实实拥有平凡的幸福;而拥有美丽,却永远无法分辨留在她身边的究竟是一时迷醉于她的容貌,还是为了独一无二的她。
叶容华笑了笑,摸摸妹妹的头。“君谦很好,我是真的喜欢他,所以,妳也别为我担心了。”
小时候,她们姊妹也曾无话不谈,感情很好地盖着同一条棉被聊秘密聊到天亮,曾几何时,这样的日子不再,应该——就是从答应帮妹妹壮胆,陪着去向她第一个暗恋的男孩子告白之后吧!
在那之后,渐渐地,妹妹不再对她说心事,姊妹之间有了无形的距离,无法坦然相处。
有时候,她常常想,其实她不稀罕一张绝丽的容颜,她反倒希望平凡一点,像爸爸或妈妈都好,这样,至少与他们会比较象是一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