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骤升的高温让他觉得燥热,他蓦地别过脸,打开了车窗。
风徐徐地吹进来,声音也好似被风软化,“疼得厉害吗?”他确定自己够冷静之后转头看她。
她苍白的脸和紧皱的眉说明了一切。
这时的天色已经很暗了,凉城把车顶灯打开,骤亮的光线映着彼此的眉眼,他做了一个令她吃惊的动作,他弯腰将她的腿抬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然后帮她脱了鞋袜,又挽起牛仔裤的裤脚。
脚踝已经肿的像发面馒头,凉城皱了眉,拾回地上的药瓶试图倒出点药水来,倒了半天愣是一滴也流不出来,他气恼地把瓶子扔出窗外,有些愤懑,“那个药是别人从美国带回来的,止痛消肿效果奇好,你倒是能干,洒了个净光。”
羽蓝忙往回收腿,说:“我没事的。”
“别动!”他呵斥她,目光停到她斑驳的胸前突然一亮,伸手就往上触,羽蓝下意识一躲,他变了脸:“你怕什么,以为我非礼你?把脸伸过来,离我近点!”
他横了她一眼,这一瞬表情像极了小时候他不耐烦的模样,羽蓝霎时就痴了,呆呆地把脸伸过去,凉城的唇角那抹浅淡的酒涡闪了一下,迅速退去,他的脸颊也晕上一层淡淡的粉色,在灯光下无比好看。
她承认自己是入迷了,以至于他的手拈起她胸前那块染了污渍的布料时她也没什么反应。
他眉头微蹙,神情认真地像在干一件大事,而事实不过是他在努力地拧着她T恤上浸染的药渍,经过一番努力他的掌心已经染了一层药水,他丢开她的衣服把手放在她红肿的脚踝处用力地揉搓着,羽蓝吸着冷气喊疼,他头也没抬就说:“忍一忍,我再帮你按摩一会儿就不疼了。”
说完两人都怔住,凉城想,怎么突然就忘了情,对她居然如此呵护温柔,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不是恨她,不是昨天还亲口对她说,已经变了心,从此两清吗?
而对于羽蓝,此时此刻满心的感动和酸楚让她的眼里溢满泪水,她不敢哭,怕刚刚就要触及的温暖顷刻消飞,她将手抚到他黑浓而柔软的头发上,笑到双眸莹莹:“凉城,你呀。”
她仿佛懂他,一直自负地以为,只有自己才懂他,凉城的倔强伪装和柔软善良,她在这一刻,好像都明白了。
可是为什么回不到最初了。
凉城的手缓缓收了回来,她悲悯而穿透的目光坍塌了他的坚强,他又怎能不明白,羽蓝爱他,也许比这世上任何人都爱他。
她不仅是他青梅竹马的一段回忆,更是他的另一半灵魂,是他的至爱亲人。
可是最先放手最先转身的人,是她呀,凉城耿耿于怀,为什么她明明足够爱,还是舍得放手不要他!
刚才在山上听到她对着山谷喊自己的名字,凉城的心就已经化开了,悲喜交加,真的是这种说不出的酸楚,他带着几个项目经理趁天好出来勘察万山的地势,准备发展建设山庄的计划,没想到她也会来这里,没想到她还记得那座庙。
半山腰的女神庙,他每年都要来上香,每年许一个愿望,每个愿望,都与她有关。
自从她回来,自从她开始牛皮糖一样黏着他追着他,他就开始陷入这种悲喜不定的情绪怪圈,有时候真恨自己,为什么不痛痛快快,要么将她一脚踢开,要么大度地敞开怀抱迎她归来。
他承认,他不够完美,他不是圣人,他还有怨,有恨,有绵绵不绝的爱,放任了七年没有人来关怀。
凉城坐直了身子,她的双手便从他的鬓角滑落到他的胸口,他的心怎么跳的这么快?羽蓝手指动了一下,感到那里的温度也异常的高,凉城你发烧了吗?
她扬起雏菊一样的脸,在狭小的空间里,彼此的呼吸已经近在咫尺。
凉城又一次觉得热,心脏里万马奔腾,羽蓝的声音在此刻也显得那样柔腻,她低低的喊:“凉城,凉城。”
双手从他胸口扫过,指尖轻柔拂过他的腰背,衬衣的布料有涩涩的质感,她连呼吸的节奏都小心控制,凉城却突然将她拂开:
“天黑了,走吧。”
车开到市区里,天已经彻底黑了,羽蓝的肚子发出不争气的叫声,凉城扫了她一眼,把车停到路边,开了车门来扶她。
“你要是忙,把我放这里好了,我打车回去。”
他没吱声。
她乖乖地下了车,他原本是握着她手臂的,脚踝一痛身子歪了一下,他的手便顺势与她握在了一起。
时隔七年,光阴凉去,在这个星光满天的夜晚,她和他又一次双手紧握。
一直到进了饭店,她的十指始终缠着他不肯松开。
而他其实在内心深处也有多眷恋,只是不得已,他们像两个彼此试探的孩子,谨慎敏感却又故作淡漠。
“你想吃什么?”他拿起菜单翻着。
“我不饿。”羽蓝还在为他松了她的手而懊恼,托着脸花痴一样看着他。
凉城点了几个菜,扫了她一眼恰好又听到某人肚子的召唤,他清俊的眉梢逸过一抹笑。
他今天对她笑了几次?羽蓝顿时不饿了,有凉城在,她还用吃什么饭,饿死也甘心!
“明天……我订婚。”他垂眸说这一句,像是提醒她,又想提醒自己。
为什么要再重复呢?请柬已送她手上,明天就是周日,她……必然来吧。凉城突然觉得无比颓然,突然觉得自己给自己织了张网,以为网住了别人,其实囚住的是自己。
何苦何必。
他抬头看着对面的女子,小巧的脸,剪水双眸,羽蓝穿婚纱会是什么样子?他突然管不住自己的思绪,心猿意马。
饭菜上来了,刚才还说不饿的羽蓝已经先自开动,他看着她吃,自己却半点胃口没有。
羽蓝吃了一口鱼片,辣椒放多了,她被辣出眼泪,端起茶大口气喝着,对面的凉城,眼神多么深沉,他提醒自己明天他订婚,羽蓝借着辣椒狠狠流着泪,她不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划清界限!
她自虐一般专拣红红的辣椒吃,胃和肠子火辣辣的快爆炸了,她的鼻涕眼泪全部出来了,她拽了张纸巾一边擦一边吃,在他面前,毫无形象。
凉城看着,心是从未有过的痛。
他觉得她像个疯子,可是他多么羡慕多么深爱这个疯子,至少她可以那么本真地为爱疯一次。
说不准是在哪一秒,他的大脑里像被谁遥控指挥了,他从椅子里站起来,越过桌子,一把拉过她的手,起身就跑。
我要带你走,你可以疯,我又为何不可以!
羽蓝的手里还拿着筷子,他忘记了她的脚痛,拉着她刚跑了几步,她就跌在地上。
饭店服务员追上来,“先生,你们的账单还没结。”
凉城像一只被扎了洞的气球,一瞬间蔫掉了。他拿出钱夹付了账,看到羽蓝坐在地上不停地掉眼泪,他蹲下去,“对不起。”
羽蓝使劲地摇头,泪被甩散到夜空里。
他把一只手伸给她,自嘲地苦笑:“原本也想学你发一次疯,原来不能。”
你看时光过了,年华薄了,我们不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他的心,比这夜色冰凉。
羽蓝握住他的手,紧紧抓牢,从地上站起来,她朝他咧开一个无比难看的笑。
“我知道了,不是你不愿,而是你不能。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转了身,一跛一跛地走在夏天的街道上,她的背影冷清而孤寂,像是死了心,像是堪了破,她居然不再黏他,熄了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