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醉酒之后,她对同宿舍三个人发誓、签下白纸黑字保证再也不去酒吧,张凯皑在过了三天以后,若无其事地找她上下课吃饭聊天,就像普通的情侣一样。
她没再见到蔺霖。
很久没在学校里遇见他,她本是很爽朗的女孩,却莫名地不敢开口问他的消息。很希望自己能爱上张凯皑,但一天一天越发觉得自己在做戏,又做戏做得麻木,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心的笑,又有哪些是假的?她不开心,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日子还是这么过。
又过了这样十天,她终于记得上网去看她贴文章的那些网站,一登上去发现无数的论坛短信。有的问她怎么潜水了?有的叫她要参加论坛管理;有的是慕名而来;最多的是朋友的询问,是不是身体不好?是不是心情不好?倒是网上的朋友比身边的朋友敏锐直接,她叹了口气,统统不回,盛茹她们即使担心,也不能直接这么问吧?网络的世界果然……其实比现实坦然。
四处逛了一圈,十天不去,论坛早已翻天覆地,许多讨论的话题她都没见过,许多新出的文章她也不知看哪篇好,仿佛十天已被论坛遗弃。她耸了耸肩,去聊天室。
点开聊天室的时候,诧异地发现聊天室升级成为语聊室,挂了个路人甲的名字进去,聊天室里有人在唱歌,一共五个人在线。
无论现实或是造梦
都给他每秒操纵
从来没发觉
他的呼吸催促我变得多蠢
误信了我弱质纤纤
随便也感动
并未知道我也可以完全麻木放纵……
有个女生在唱歌,唱功一流,这一首普通人根本唱不下去的《多得他》她唱得很顺。她听着听着,这十天……不,自从认识蔺霖之后,她蠢透了,整天都不知道在做什么,连想什么都不知道。
“很好听。”她对那个正在唱歌的“长着翅膀的女孩”发了一句话,再加了一个心。
“长着翅膀的女孩”唱得正认真,没有回答。
她掠了一眼聊天室里的名字,有一个是版主“漠漠”,两个她不认识,还有一个叫做“今生意外”,她有点好笑,出去换了一个“来世潇洒”进来,果然那个“今生意外”给她发了一个“^_^”。
“你也唱歌吗?”她问“今生意外”。
“今生意外”回答:不唱。
“我唱。”她按出要麦的按钮,看着聊天室里冒出长长一串“我要麦,我要唱歌”的信号,接着戴上耳机开始唱:“每只蚂蚁 都有眼睛鼻子 它美不美丽 偏差有没有一毫厘 有何关系 每一个人 伤心了就哭泣 饿了就要吃 相差大不过天地 有何刺激 有太多太多魔力 太少道理 太多太多游戏 只是为了好奇 还有什么值得 歇斯底里 对什么东西 死心塌地 一个一个偶像 都不外如此 沉迷过的偶像 一个个消失 谁曾伤天害理 谁又是上帝 我们在等待 什么奇迹 最后剩下自己 舍不得挑剔 最后对着自己 也不大看得起 谁给我全世界 我都会怀疑 心花怒放 却开到荼蘼 一个一个一个人 谁比谁美丽 谁比谁甜蜜 谁比谁容易 又有什么了不起 和谁擦身 而过 都那么整齐 碰见所爱的人 却心有余悸……”
聊天室里开始一行一行地显出惊叹的符号。她知道她唱歌也唱得不错,但会被赞美是因为她也有原唱那么颓废吧?她现在活得很疲惫,也许就像王菲唱这歌的时候一样累。有重重的“这就是正常生活”的信念压在她身上,她现在有的不是她想要的,即使她已经有了最好的……她在等待什么奇迹?最后连自己也挑剔……明明从前她能随便一想就想出自己有很多很多优点,而最近算来算去都是缺点。突然之间毛骨悚然,记得她在闻风上第一次看到这首《开到荼靡》,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写的推荐。她在这首歌下面写了一句“我尝试着这样去诠释,用无奈的心情,带着胜利的微笑,在我爱的人面前,示威地唱着这样的歌。却到了最后,原来是这样一句歌词。心有余悸。”心有余悸啊……碰见所爱的人,却心有余悸……她的眼圈突然红了,看不见聊天室里究竟大家赞美了她什么,视线光怪陆离一片模糊,等她拿纸巾擦掉眼泪,那个“今生意外”已经下线了。
“来世潇洒”孤独地留在聊天室里,现在是六点,大家大概不是下班了就是去吃饭了,聊天室的人一个一个减少,最后剩下她一个。
潇洒吗?
很潇洒。
网络就是这么好,谁看不见谁哭泣,流着眼泪也可以大笑,只看得到一些人的强,一些人的软弱,强的人永远都强,软弱的人永远都软弱,各得其所。
打下几个字“唱给自己的歌”,她唱歌,没有听众——
心 属于你的
我借来寄托 却变成我的心魔
你 属于谁的
我刚好经过 却带来潮起潮落
都是因为一路上 一路上
大雨曾经滂沱 证明你有来过
可是当我闭上眼 再睁开眼
只看见沙漠 哪里有什么骆驼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
没什么执着 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
本来没因果 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唱到一半,有一个人进来了,她没认真看,闭上眼睛把她的《百年孤寂》唱完,唱完了才看见进来的那个人叫做“蔺霖”。
他对她打了一个“^_^”。
她有一种灵异的预感,“今生意外?”
蔺霖回了一个微笑,“来世潇洒。”
她趴在桌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起来,为什么等待了那么久,却是这样遇见……抬起头来的时候麦跑到蔺霖那边去了,他开始说话。
他说:“婧明吗?”
他听出来她的声音吧?她打,“嗯。”
蔺霖的声音通过网络传来仍然很清晰,那种礼貌的冰凉的客气也似乎淡了一点,“心情不好?”
她反问:“我的心情就应该一直都好?”这就是林婧明特有的咄咄逼人,打出这句话以后,她发现原来她还活着没有死掉。
蔺霖说:“凯皑对女朋友很好,你心情不好应该和他说。”
“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就要和他说?”她开始野蛮,“我不喜欢他。”
蔺霖的语调没什么变化,依然含蓄着忧伤一样的冰凉冷静,“哦。”
“我问你,”她有点热血上冲,“爱上一个不想爱的人怎么办?”
蔺霖还没有回答,她手指快捷地再加一句:“爱上蔺霖怎么办?”
麦那边彻底寂静。
她隔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我爬不回来,怎么办?”
蔺霖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
她一个键一个键慢慢地按,打出一行——“你会拿我……怎……么……办……”
蔺霖很快地开口,“婧明……”
她关掉了聊天室,截断了蔺霖的话。趴在桌上,她闭上眼睛。
手机响。
她捋了一下头发,等它响了五声才接起来,本来想摆出带笑的声音,开口却发现是沙哑的,像哭过一样,“喂?”
“婧明啊?我是严华,我晚上不回宿舍,我回我舅舅家教我表妹数学,明天晚上回来。”打电话来的是严华,跟着她疑惑,“你没睡醒?”
“啊,我午睡到刚才才起床。”她顺口胡扯,接着笑了出来,“数学那种东西你还记得啊?”
“教小学生我当然还记得,要再考一次高考我肯定完蛋,怎么说当年数学还是强项,现在什么圆锥曲线立体几何全部都忘了,我记得我以前很会算的……好了好了不和你说了,浪费我手机的钱,就这样了。”严华挂了。
她按下停止通讯键,等着它再响,但是它没有再响。
又等了十分钟,她再次打开聊天室,换了个英文名进去,蔺霖还挂在那里。她写的“你会拿我怎么办”留在最上面,显示自她离开之后他没有发言,也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就那么静静地在聊天室里。她怀疑他放下电脑做别的去了,聊天室里还是只有两个人,突然蔺霖对她发了一句话:“婧明?”
她挂的英文名叫做“eyes”,和林婧明风马牛不相及,于是嘴硬:“不是,婧明是谁?”
蔺霖选择了微笑的表情,说:“^_^。”
“是你女朋友吗?”她故意问。
他继续“^_^”,她开始说:“你在闻风的id是什么?”这就是搭讪,她扮作陌生人对他搭讪,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我已经自杀了。”他微笑地回答。在论坛上宣布永远不再用这个id发帖,叫做自杀。
“为什么要自杀?和论坛上的人吵架了?”她是真的好奇,不知道蔺霖以前在闻风是怎么和人交往的?
“^_^”,蔺霖又这么回答。
这个人在聊天室也有用微笑含蓄忧伤,用以混淆视听的本事。她换了个话题,“你在等人吗?”
他似乎不想和她说话,却仍然礼貌地回答:“是。”
“等婧明?”她狡猾地说,“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
他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我没想到。”
她差点笑了出来,在聊天室里打出一个大大的“爆笑”,“你为什么要等婧明?”
“想唱首歌给她听。”他说。
她的心大大地跳了一下,“打电话给她。”
他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我在这里唱,好不好?”
她选择聊天室里的设定动作“踢”了他一脚,“在这里唱她听不到。”
他说:“你不是婧明吗?”
她打出了一长串“……”,不可思议他居然能认出她是谁,“谁告诉你我是林婧明?”
“你的ip还在这里。”他微笑,“你电脑的ip。”
她怔了一下,整个人泄气,“居然看我的笑话。”
蔺霖做了一个鬼脸,“我要唱了。”
“好啊。”她调大了声音。
麦里传来三两声拨弦乐器的声音,她知道“竹”的人都会乐器,但不知道他弹的是什么,曲调很高很清。只听他开始念白:“昨夜梦里,有个地方,红叶森林的牧场。隐约听见,有人吹着一首歌叫雨夜花。已经忘了这首歌,它到底在说些什么,雨很美,夜很凉,花很香。”
她知道这首歌叫《花雨夜》,张清芳的歌,清甜的嗓音很高的Key。听着蔺霖的念白,淡淡的没什么感情,像给她很耐心地说着故事,接着他唱起来:“那是树林里花儿纷飞……那是树林里花儿纷飞……山风溪水,狗狗炊烟,热汤木桌缺了谁?鸟叫虫鸣,莺声燕语,何苦惹是是非非……”蔺霖的声音不像原唱那么清甜,也一样没有什么感情,很耐心地给小孩子说着梦境一样,“……你说我太傻,人生本匆忙,花儿身上插,挥挥衣袖吧,我不想要历尽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