芪离开我的时候,我是真真地万念俱灰了。那一天下着小雨,站台上的我失魂落魄地站着,仿佛身上凭空多了个玻璃壳从头罩到脚,身边喧闹的人群是另一个世界的场景。
芪没有回头,因为旅途的另一头,有个比我更漂亮的女研究生在等他,而我只是个专科生,怎么配得上要去攻读博士学位的潇洒又多才的芪呢?谁让我自不量力自以为是呢?芪爱过我,但现在芪已忘了他给过我的所有海誓山盟。
而我没有忘,虽然我可以假装坚强与平静地接受分手这个事实,并装作若无其事地去送他,但火车启动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溃不成军,过去的点点滴滴像道道绳索,勒得我的心鲜血淋漓。多年苦心营造的大厦可以一刹那灰飞烟灭,多年倾心以待的爱人可以一瞬间远走高飞,他不仅抹去了我对感情所有的坚贞与憧憬,而他快刀斩情的干脆和冷酷更是摧毁了我对自己的信心。
我越来越沮丧,越来越颓唐,每日不修边幅,机械地上下班,回家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直到有一天,妈妈不愿看我继续憔悴下去,终于忍无可忍地冲我喊起来:“你看你变成了什么样?整天无精打采半死不活像个小老太婆!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行不行?”我低了头不说话,妈妈的口气又软下来:“出去散散心吧,回来就忘了他,重新开始,好吗?”
画报上庐山崖壁上镌着庐山天下恋的字使我选择了庐山作为目的地,“天下恋”几个字像针一样一下一下地扎着我伤痕累累的心,痛彻肺腑又难以割舍,我恨自己仍然无法忘记芪。
刻意在一身代表心情的黑衣外披上大红的风衣,我一个人去了庐山,在山脚下加入了一个旅行团。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陷身于自织茧中的我,是否也迷失了自己?庐山的确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让人心折陶醉,但是眼里望着无限风光的话,心里去想着《千江有水千江月》里的话:“再好的景致,身边没有鸣应共赏的人,那么人自是人,景自是景。”我溶不入景里去,景也不属于我。
走马观花,团里其他游客的兴奋和轻松却感染不了我,我木然地看一座座山峰、一棵棵树木、一条条溪涧,想着芪和另一个她在一起的情景,他们的周身纵是荒山秃岭,脸上也该是晴空彩云的吧?而我呢,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我信步走上一块突出悬崖外的长长巨石,心神恍惚,四周是青翠欲滴的“锦绣谷”,如果一直走下去,就可以融入这片锦绣了么?就可以忘记所受的伤害和痛苦了么?深深的山谷在诱惑我,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唤我,我一直走上前。就在探身一看时,那深那险让我头昏,我不由抱膝坐了下来,浑身打着冷战。我为自己的糊涂感到可怕,纵身一跳固然可以了却烦恼,但从此也不会有任何柳暗花明的机会,这并非解脱而是逃避,是懦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山风吹拂着我的长发,我埋首于臂间一动不动,心念回转间只觉已隔万世千年,仿佛此身已成化石。
这时,我听到身后同行的那个台湾老太太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在关切地问:“孩子,你不舒服吗?可别坐在这儿,多危险啊!风大了,你冷不冷?”我抬起头,向她绽出一个我能展现的最好笑容,我居然又能微笑了!老太太冲我笑了,但她没有看到,我嘴角上翘的同时,泪也悄悄地涌上了眼眶。
忽然,我听见远处有个声音唤我:“红风衣姑娘,站起来!”我扭了一下头,迷惑地看巨石的另一端,随团的一个记者正举着相机对准我,他喊:“站起来,你就是风景!”我浑身一震,眼中的泪就在这时滴落。拭去它,我终于站了起来,山风吹起我的红风衣和黑发,飘荡在翠幽碧深的谷中,我在风中对着镜头露出笑颜,神采飞扬。
临别时我问记者:“我的脸色是不是很不好?照出来会好看吗?”台湾老太太抢着说:“你这么漂亮的女孩,为什么还要对自己有怀疑呢?”记者问我:“还记得山崖上我对你喊的话吗?”我深深地点头。多细心的两个好人啊,他们给了我一份静默的关怀和不求回报的帮助,而我只能给这些友善的人们一个被他们温暖过的笑容。
在返家的江轮上,我的脑中反复出现山巅的情景,耳中是风里传来的远远的呼喊:“站起来,你就是风景!”旧梦飘飞,我不能一错再错,自己扼杀自己的信心,自己毁灭自己的未来。我还可以有绚丽的将来,海阔天空,我可以随意去闯。放弃我是芪一生的错,我替他惋惜。因为我知道我可以不亚于任何人,因为我知道每个人其实都可以自成风景,只要你肯相信自己并去努力。
只要你肯迎着风,勇敢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