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雾止中山(少年王爷断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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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忘川月(1)

“五皇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萧冲的叔父过四十寿辰,但他公务在身,无法前去祝寿,便托我过去送礼祝寿。萧老先生在辽阳府为官,从上京到辽阳要走很远的路,现在虽是春天,辽阳天气还很冷,你打包行李时多收拾几件厚衣服,银两也多带些,我们要在那边逗留一段时间。”我吩咐阿桂。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你赶紧收拾行李,你今晚收拾好就今晚走,明早收拾好就明早走!”我一边心急火燎地说着,一边把一些金银细软扔进箱子里。

说来倒霉,虽然我已经向萧太后禀报了智大师坐化一事,希望可以瞒过她,但萧太后何等精明,虽然她嘴上说我办事能干,但我已经从她眼里看出她对我的猜疑。以她的个性,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找个借口降罪于我。此外,那个韦鹰飞仍然对我贼心不死,我曾让侍童阿桂去买个美女进献给他,希望他美女在侧就不会再纠缠我,不料阿桂办事不力,竟买回朱木槿那么个黄毛丫头,韦鹰飞自然不会对她有兴趣。在这种形势下,我决定离开上京一段时间,等这些事情平息了再悄悄回来。正好辽国臣子萧冲在发愁没空给叔父祝寿,我跟他有点儿交情,便答应替他去祝寿,趁机离开上京。

门外的马车早已备好,我和阿桂收拾好东西,登车之时,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朱木槿急切的声音:“五皇子!五皇子!……”

我心一横,假装没听见。她一定是不想被我丢在行馆中,想跟我同行。我也不放心把朱木槿单独留在这行馆之中,我走了之后,萧太后一定会责备行馆里的奴仆照看不周,竟让我偷偷溜走。而朱木槿又是新来的汉人奴婢,肯定是首当其冲。但是没有办法,我们这一路舟车劳顿,带着朱木槿一个女孩子,肯定多有不便。再说,如果我出远门还要带着她,未免犯了男女之嫌,如果有人嚼舌根,说我小小年纪就跟身边的丫鬟厮混,形影不离,就不太好了。

我上车放下车帘,朱木槿的声音还不停地在我的耳边响着:“五皇子!五皇子……”声音越发凄凉了。无奈,我只好掀起车帘,装作刚刚听见的样子,“啊,抱歉,刚刚走得太急,没听到你喊我。有什么事情吗?”

朱木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蛋通红,鬓边的散发被汗水粘在脸上。她站在车边抬头问道:“五皇子,现在天气开始变暖了,被褥要不要全部洗晒一下?还有,你走后,这边有什么是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有点儿羞愧,我一心想着自己先走,想把朱木槿一个人扔在这行馆里,以为她会要求我把她也带到辽阳,不料她根本没想过这个,她只想帮我的忙。我含糊答道:“好,谢谢你了。我走后,萧太后和朝中其他人等可能会来行馆探访,你就跟他们说我去辽阳萧平康大人家中祝寿了,估计会住上一段时间。我到辽阳后,你每隔十天给我写信一封,告诉我这里出了什么事情。”

朱木槿笑着答应了。

萧冲派了身边的几个侍从护送我和阿桂,一路的行程都由他们安排。在他们的引领下,我们经过十多天的车马劳顿,总算顺利来到辽阳。

在去往萧府的路上,我掀起马车窗帘,暗暗观赏窗外风景。一路上也是屋舍井然,道路平坦,却见街舍规模稍小,行人衣着朴素,放眼看去,路上都是契丹人,汉人寥寥无几。也许是我们的马车过于华丽,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我知道,辽阳虽是陪都,在辽国也算富庶之地,却远没有上京繁华,跟开封更是没法比,再加上辽阳又是苦寒之地,生活不免略为清苦。但我现在跟逃犯无异,也不好挑剔,只是暗暗皱眉。

马车在一所府邸前停下。车夫下车禀报道:“中山王,萧府已到。府人已经进去通报了,萧大人即将亲自出来迎接王爷。”萧冲的叔父萧平康曾任亲卫大夫,但早已赋闲多年,因此侍从称他为“大人”,而不称“大夫”。

我正要下车,阿桂往我身上披了件白狐皮斗篷,“五皇子,外面冷,你多穿点儿。”

“嗯,好,你也别冻着。”我紧了紧斗篷,刚下车,就觉得寒气逼人。这辽阳果然不是宜居之地。

我感慨之际,萧大人已出门迎接,他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脸色黝黑,身穿一件已显灰暗的旧貂裘,并无官宦人家的富贵之气。我暗暗颔首:看来这萧大人生活俭朴,应该是个忠厚之人。

“听舍侄说中山王要光临寒舍,在下可是仰慕中山王已久了,今日幸得一见。”萧大人大笑道。

我拱手道:“萧大人客气了。”

萧大人笑容满面地对我说:“这位是小王孙吧,果然伶俐可爱。还请令尊中山王下车一叙,以表仰慕之情。”

我无奈地道:“本王就是中山王,并非小王孙。马车上并无他人。”

萧大人吃惊地道:“原来你就是中山王?我还以为你是中山王之子呢!我听闻中山王连破大案,万万没想到,中山王竟如此……年幼。”

我干笑几声,“萧大人真是风趣。”

萧大人一拍脑袋,“是在下眼拙了,中山王年少有为,实在令在下敬仰,请中山王入府歇息。”

我点头,带阿桂进了萧府。

萧大人衣着虽朴素,他的府邸倒算是整洁气派。听萧冲说,他这位叔父育有四女,所谓“穷养小子富养女”,女孩家需要在优雅舒适之处养成高雅气质,萧大人修建精舍,也是因为爱女心切。

入座后,我吩咐阿桂奉上萧冲托我转交萧大人的寿礼,“萧大人,这五十匹狐皮、二十斤人参、十双元宝、两双玉璧是贤侄萧冲托本王带来的寿礼。这百匹锦缎、十封龙井茶、十封普茶(普茶即后世所称的普洱茶)、两双金如意、两双玉如意是本王的一点儿随礼。另外,这四盒白檀香、四支琉璃钗、四条珠链、四把玳瑁梳是本王给令爱的一点儿礼物。”萧冲是萧大人的亲侄子,我送的贺礼不能比他多,否则会让他没面子,但我身为大宋皇子,送少了也面上无光,所以在普通寿礼之外,给他女儿各备一份礼物。

萧大人笑道:“多谢中山王费心,小女质陋,只怕配不上如此厚礼。”

我也微笑回应,“令爱是大家闺秀,才貌双全,莫说区区俗物,就算隋侯之珠,和氏之璧,令爱也是当之无愧。”

正在我们彼此客气之际,客厅外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一声娇叱:“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跟你好的时候说一堆甜言蜜语,送一堆珠宝,突然看你不顺眼了,立马说你一无是处!”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向客厅逼近。

萧大人脸色尴尬。我想起临走时,萧冲曾跟我提起,他四个堂姐妹中已有三人出嫁,幺妹萧叶籁也已许配夫家,不料近日突生变故,萧叶籁被夫家退婚。萧叶籁本来就自视甚高,性子也刁蛮,无端被退婚,自然一腔怒火,整天在家大发脾气。萧冲曾特意提醒我千万不要惹她,免得变成她的出气筒。我来到这萧府才一会儿,未见其人,听声音已觉其颇蛮横泼辣,看来刚才萧大人的言辞还真不是谦虚,而是大实话。

我正想着要不要回避一下,萧叶籁已经跑进客厅里了,只见她个子高瘦,皮肤白皙,瓜子脸,可惜五官失之秀美,眉眼平常,厚唇大嘴,一头栗色鬈发也不束起,任其披在肩上,只是在额上戴了个红玛瑙镶嵌的狼牙吊坠,算是头饰。她内穿灰兔皮袄,外穿墨绿色斗篷,足登羊皮靴,斗篷和靴子上的残雪还没化尽,看来是刚从外面回来。

萧家幺女萧叶籁,今年芳龄十岁整。

我还来不及惊叹萧叶籁为何年纪如此之小就如此刁蛮,她早已跑到我跟前,大声说道:“脱衣服!”

我被吓得不轻。她是在跟我说话吗?她干吗叫我脱衣服?

萧大人窘得脸色都变成了紫红色,低声喝道:“叶籁,不得无礼!”

“我没有无礼,他穿的是白衣服,我不想看到有人穿这个颜色的衣服!”萧叶籁生气地说。

我更惊愕了,她为什么不让别人穿白衣服?难道她曾遇到至亲之人辞世,伤心之下见不得别人穿丧服?

萧大人喝道:“中山王为去世的镇海王服丧碍你什么事了?为什么逼他脱衣?”

我极为尴尬,只觉得“逼他脱衣”这句话听起来无比别扭刺耳,萧大人也太不会说话了。

萧叶籁眼珠一转,盯着我看了片刻,拍手道:“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中山王!想不到中山王竟然还是个孩子,我还以为中山王已经三十多岁,你是中山王的儿子呢!”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心里暗叹:萧大人和萧叶籁果然是父女!

“叶籁,不许胡说八道!中山王乃大宋神童,年少有为,已经连破奇案,名扬天下。你看你,跟人家差不多年纪,却整天就知道胡闹!”萧大人理直气壮地呵斥萧叶籁,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几刻钟前刚刚犯过同样的错误。

萧叶籁脸一红,不服气地对萧大人嚷道:“我不出名是我的错吗?是没人找我破案而已,如果让我去破案,我也能名动大辽!”

萧大人怒道:“你这脑子也想破案?你凭什么名动大辽?”

我心道:萧叶籁的刁蛮泼辣天下罕见,也足够闻名辽国了。

萧叶籁泄气地摘下斗篷,“我就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一转身看到我,更加生气地说:“还要穿上白衣服来气我!”

萧大人牙齿咬了又咬,努力挤出一点儿笑容,用尽可能和蔼的语气对萧叶籁说:“白衣服怎么就让你生气了?”

萧叶籁委屈地说:“耶律东云那家伙就经常穿白衣服,我现在一看到白衣服心里就来气!”

萧大人安抚道:“中原习俗,至亲之人去世,亲属必须穿白色丧服以示哀悼。中山王的二皇兄镇海王今年辞世,是故中山王穿白衣以示哀悼。你刚才冒犯了中山王,速速给他赔礼道歉去。”

萧叶籁走到我跟前施礼道:“小中山王,刚才是我不对,不该提及你衣服的颜色,触动你丧兄之痛,还望你不要计较。”

我赶紧说:“区区小事,不必介怀。”开玩笑,我哪敢跟她计较?我开始在心里权衡萧叶籁和韦鹰飞哪个更容易对付了。

萧大人嗔道:“中山王替你冲哥哥来向为父祝寿,一路从上京赶到辽阳,风尘仆仆,还不忘给你们姐妹准备礼物。你倒好,人家一进来就对人家无礼。你过来看看中山王送你的礼物,喜不喜欢?”

萧叶籁好奇地过去看了一下,见到这几样新奇首饰,登时面露喜色。她拿起珠链在颈上试戴,爱不释手。萧大人怜爱道:“你去照照镜子,看好不好看。”

萧大人话音刚落,萧叶籁去拿琉璃钗的手立刻顿住了。她默默地把珠链摘下来放回盒子里,低头擦了一把眼泪。

我惊奇道:“四小姐为何垂泪?难道是礼物不合心意?”

萧叶籁哽咽道:“首饰很好看,谢谢你。只是我又想起了耶律东云,想起了他给我送的那面镜子。”

萧大人怒道:“当着客人的面哭,成何体统!不就是那面破镜子吗?我们家连聘礼都退了,你怎么还舍不得那所谓的定情信物?一发退了!”

萧叶籁跺脚道:“我不退!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说罢,转身跑出客厅。

萧大人看着我,神情颇为尴尬,“小女不懂事,中山王请多包涵。”我苦笑道:“没事,没事。”寒暄几句之后,萧大人安排我去客房休息。

客房在萧府南边,远离萧四小姐的闺房。用餐的时候,萧叶籁推托心情不快,不出来用餐,只让丫鬟给她送些点心过去。萧府并不富裕,总共只有两个使唤丫鬟,饭菜也简单平常,枣糕是萧叶籁最喜欢的点心,萧大人家里连这个都很少买,只是见萧叶籁这些天吃不下东西才买给她当饭吃。一连几天,我都没看到那个刁蛮小姐,又远离上京那个是非之地,心情甚是舒畅。

逍遥了几日,一晃就到了萧大人的寿辰。萧大人的亲戚好友、旧时同僚纷纷前来贺寿,本来就不算宽敞的萧府显得格外拥挤,相互认识的宾客彼此问候寒暄,热闹非常。我一个客人也不认识,寿宴的时间又还没到,便躲在房中看书。阿桂倒是很兴奋地趴在窗户上张望,“好热闹啊,就像过年一样!”

我轻笑一声,“过年哪有那么聒噪。”

阿桂认真地说道:“五皇子,这民间过年比宫中过年随意多了,没有那么多规矩,都是一群人在走亲戚串门,吃吃玩玩,大吵大闹的,就跟现在差不多。虽然没有宫中的庆典豪华,但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也是其乐无穷啊!”

我笑道:“你进太医院之前,也都是这么过年的吗?”

阿桂黯然点头,“我从小就是孤儿。但每年过年的时候,乡亲们会接我去他们家过年,给我做新衣服穿,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后来师父把我带到太医院,虽然宫中生活无忧,但我每次过年的时候都会想念乡亲们。”

仔细想想,母后早逝,父皇宠爱二皇兄母子,我在宫中虽衣食无忧,但又能比阿桂这孤儿好得了多少?尤其现在,三皇姐又不在身边,更没个可依靠的人。不过阿桂的话倒提醒了我:在外靠朋友,在辽国小心谨慎,广结人缘,多结交一些朋友,才能让自己更容易活下去。

掌灯时分,萧大人派丫鬟过来邀我参加寿宴。因为萧大人和在座的宾客地位都不高,我穿礼服过去倒显得造作,于是只换了件织有云彩暗纹的白色锦袍,头上戴个束发的白银冠,就去赴宴了。

由于我是地位最尊贵的宾客,萧大人把我安排到仅次于他的位置。我暗暗打量过来贺寿的宾客:萧冲是不来的了,前来祝寿的萧大人亲属只有他的两个堂兄弟和几个远方表亲,还有他已出嫁的三个女儿和女婿。另外还有萧大人的一些同僚好友,都是些闲职小官,虽然地位低微,但也听说过关于我的事情。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质子,不敢太出风头,只好闷声喝茶,并注意了一下几位萧家小姐。契丹人普遍早婚,萧叶籁的三个姐姐都苗条艳丽,十三四岁便嫁人了,萧家大小姐、二小姐都已为人母,也难怪十岁的萧叶籁被退婚后这么着急,担心自己嫁不出去。我再看萧叶籁,她已换上一身红底白花的裙子,坐在母亲身边,强打精神,慢慢地吃着碟中的点心,偶尔跟亲戚聊几句。

席间,一个中年男子起身对我敬酒道:“久闻中山王年少才俊,在上京连破大案,不料在此有幸得见王爷,下官不胜荣幸,先敬王爷一杯!”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下面的宾客已纷纷站起向我敬酒,“中山王破的五陵阙奇案,那真叫一个干脆利索!本来两国已经交兵在即,中山王几句话就把案件抽丝剥茧,分析得清清楚楚,不但化解战事,还揪出了党项族的奸细。我等佩服!”

“中山王破的萧太尉爱妾被杀案也很离奇啊,谁能想到,凶手就是死者的亲生女儿呢?这么复杂的案子,中山王竟然在一天之内就破了,真是神童!”

“据说中山王在前来大辽的路上,护送的镇海王离奇被杀,也是中山王临危不惧,找出了凶手!”

底下的女眷也在窃窃私语:“这就是宋国的中山王吗?好小啊,我还以为他都二三十岁了呢!”

“你傻了吧,中山王是赵皇后的胞弟,赵皇后不过十五岁,又哪来二三十岁的弟弟?”

“我听说中山王破了那么多案子,以为他年纪不小了呢,原来还是个孩子!长得还挺俊呢,比小姑娘还好看!”

“嘻,他是大宋皇帝嫡子,又是我们大辽国舅爷,身份尊贵,不知道可有定亲?”

“你就别想了,据说大宋皇子娶妻全凭皇帝安排,娶的都是权臣之女,这五皇子的婚事,也是由他父皇安排的。”

“不知将来是哪家的小姐有这般福气,能够嫁给中山王?”

萧大人请来助兴的说书人见场上气氛热闹,索性说起我破案的故事,只是他们的故事都是道听途说而来的,说的时候难免有些添油加醋。说到我智破五陵阙奇案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话说中山王出猎的前一天晚上心绪不宁,晚间恍惚入睡,忽见五道旋风刮至床前,化为五个女子,齐齐向他下拜。中山王已知五女是鬼,但自恃有龙气护体,自是不惊,呵斥道:‘何方女鬼,竟来骚扰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