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厉鬼作祟,一切都是有人精心安排的,有人想杀我三皇姐!”我不禁脱口而出,我知道这很不礼貌,但我实在忍不住了。
殿上众人都惊异地瞪着我,二皇兄大概是觉得我在辽国使臣面前失礼了,双眼直盯着我,温和而严肃地说:“五皇弟,没有证据,不要乱说话。”
但我的话已经引起了使臣的注意,他探身问道:“不知五皇子对此有何见解?微臣愿闻其详。”
六皇弟好像也大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不太可能吧?三皇姐的马是怎么回事?就算有人在出发前给那匹马下了麻药,但它在跑到猎苑之前都好端端的,麻药不会那么晚才发挥作用。假使那匹马是到了猎苑才被人下的麻药,但一路上三皇姐都是骑着马走在最后面,没人接近过它啊。如果说那匹马是被人训练好了的,到了猎苑便会主动摔倒,为什么那头熊来到它面前,它也不会逃命?再训练有素的动物,在那种情形下也会逃生的。还有那头熊,它倒可能是有人事先带到那里的,但为什么它只扑向三皇姐呢?当时不是有个妃子抽了三皇姐的马一鞭吗?她当时也应该在三皇姐身边吧,黑熊为什么没有扑向她?这应该都是巧合吧?”
是,这些都像巧合,但偏偏就是人为。
我对使臣说道:“我想问一句,建议辽皇外出赏雪的,是不是上吊自杀的那个妃子?她以前是不是很得宠?”
使臣看上去十分惊讶,半晌,他才点了点头。我大声说:“这便是了,就是那个妃子为了争宠,要设计杀我三皇姐。
“辽皇和我三皇姐出去时遇到的那些怪事,都是那个妃子搞出来的。她先是建议辽皇带我三皇姐出去赏雪,连路线都安排好了,当然她也事先在那条路上做了手脚。
“她在赏雪的前一天,收买了宫中的马夫,不给三皇姐的那匹马喂食,所以三皇姐在赏雪的时候一直走在最后面,因为她的马没吃饱,没有力气。那个妃子走在她前面,她身边带了用烈酒泡过的白米,一走到猎苑,她就趁人不备把白米洒在地上。地上一片白雪,米也是白色的,人们可能没有注意到雪地上的米粒,但马可以闻到白米的气味。三皇姐的马腹中饥饿,自然会低头吃米,所以它才会突然停下来,怎么打也不走。它空腹吃了烈酒泡过的白米,很快就会醉倒了。
“那头黑熊也是她让人带到那里的。黑熊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不到可以冬眠的地方,只好出来找食。冬天的黑熊性子最烈,最易伤人。那个妃子在出发前把三皇姐的马鞍涂上鲜血,骑马的时候鲜血沾在三皇姐身上,三皇姐穿的是黑衣服,沾了血也看不出来,但野兽能闻到她身上的血腥气。饥饿的野兽闻到血腥味,最容易狂性大发。要不是辽皇身手了得,三皇姐也许真的会命丧熊口。但三皇姐活了下来,她身上没有出血,如果洗衣服的人发现了她衣服上的血迹,那个妃子的阴谋就会败露……”
“我明白了,”使臣恍然大悟,“所以她畏罪自杀了。”
我点了点头。其实她未必是畏罪才自杀,毕竟她自杀后宫女才发现三皇姐的衣服上有血迹,她完全可以在宫女发现之前把那件衣服偷去销毁掉。可能三皇姐当时就发现了她的阴谋,毕竟三皇姐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誉,决定在自己的阴谋公之于众之前自杀。也可能她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虽然受到辽皇的宠爱,却没能被封为皇后,就像二皇兄的母妃。她嫉妒大宋的公主一嫁进来就拥有皇后的身份,便要设计除掉三皇姐,不料在那生死关头是她深爱的辽皇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三皇姐,无论辽皇这样做是出于夫妻感情还是国家利益,她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她不想再活下去了。只是,她知不知道,三皇姐去和亲,也是迫于无奈?
“好!五皇子不愧是大宋的皇储,大辽皇后的亲兄弟,真是年少有为,天下第一神童!”辽国使臣趁机夸奖我,好像认为他马屁拍得越响,得到的赏赐越多。二皇兄虽然保持礼貌,看他的眼光,也不免有鄙夷的态度。
宴席之后,我私约了那使臣到我的迎光宫。“三皇姐一定托你捎了书信,”我把母后生前留下的一对明珠送给他,“这是你的报酬。”我知道辽国为什么会派这么一个浅薄贪财的使臣过来了,这使臣是三皇姐挑选的,只有挑选这么一个贪财的使臣,三皇姐才能收买他,让他给我送信。三皇姐知道,我一看到这使臣的表现,就会知道她挑选他的用意。
他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把它和那对明珠一起交到我手上:“钱,你三皇姐已经付过了。”
我接过信,默默地盯着它,心里默念:三皇姐,好久不见,你过得可好?
我展信一看,上面只有寥寥两行字:“皇弟,多日未见,不知你功课长进否?多跟镇海王学点治国之道,也好为父皇分忧。”
我明白了,四皇兄去辽国做人质,是三皇姐安排的。她想要我平安地留在朝中,多学习治国方略,将来继承皇位也容易些。她已经安排了四皇兄去当人质,才劝我多理政务,接替四皇兄,帮着父皇和二皇兄处理政务。
使臣见我读信,正要转身离开,我叫住了他,“你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我三皇姐送信?”
他笑得一脸灿烂,“为了钱呀。”
“那你在宴会上讲述我三皇姐遇险的事之前,为什么如此称赞我三皇姐的容颜举止?就算是对皇后表示尊重,你也夸得太过分了吧?”
他年轻的脸上浮起顽皮的笑容,“小孩子,想得还真多。我怎么可能对皇后娘娘有非分之想?”
我正色道:“我知道,你们的皇上娶我三皇姐,只是为了政治利益。他可能并不喜欢我三皇姐,他冒险救三皇姐可能也只是为了宋辽和平。但我三皇姐的一举一动都涉及宋辽的关系,我不希望她有把柄可被人抓。”
“你放心,她根本不知道我喜欢她。我故意在她面前装出贪财的样子,让她以为我帮她的忙仅仅为了钱而已。”他说话的时候,脸色有几分凝重,但眨眼间又恢复了之前没心没肺的样子,揉了一下我的头发,“我叫萧冲,我这么倾心爱慕你姐姐,她却一无所知,你真该好好记住我的名字,知道世间有这么一个人!”我想,像三皇姐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一定不会不知道他喜欢自己,她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不管怎样,三皇姐在辽国有人可以依靠,总是一件好事。
萧冲回国后,二皇兄立刻着手准备四皇兄去辽国的一切事宜。他粗略估计了一下,准备四皇兄的车马侍从大概要半个月的时间,于是便把四皇兄出使辽国的时间定为初春。
二皇兄当初估计也料到了四皇兄可能要去辽国,所以那天才会找我和六皇弟去他那里。二皇兄的不少政务都是四皇兄帮忙干的,如果他出使辽国,二皇兄便少了一个得力助手,所以他才要培养我和六皇弟来补四皇兄的缺。虽然我同情四皇兄,但心里隐隐有点儿得意:二皇兄更想让我去辽国做人质,但没有成功,我把这看作我和他之间的一场斗争,他虽然是庶出,但仗着年纪大,讨父皇喜欢,处处都压我一头,现在我总算赢了他一次。我从没看见他败过,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办法了。而且将来他身边少了四皇兄,就像少了一只手,势力将会被削弱,就算将来他想对我不利,也比较困难了。三皇姐让四皇兄去辽国,帮了我大忙。
四皇兄忙于准备北行,平时都不跟我们见面,但依然每日命人给我送来菜肴,枸杞炖野鸭、红烧猴头菇、鱼翅鸡汤,都是些滋补的东西,我知道这是二皇兄喜欢的东西,但四皇兄不喜欢这些,估计是二皇兄觉得它滋补,特地给四皇兄送去的。
就在出使辽国的车马军队都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四皇兄突然病倒了,一向健壮的四皇兄,竟然变得面黄肌瘦,形销骨立,又受寒得了肺炎,经常咳得喘不过气来。四皇兄从小身体极好,去年冬天随二皇兄出征,在冰河里泡了一天都没有感冒,怎么突然身体会变得这么差?如果说有人要暗害四皇兄,但四皇兄每天吃好穿暖,保养身体,谁能如此神通广大,说让他得病就让他得病?我也怀疑过有人给他下毒,但他天天给我送饭,我们吃的是一样的饭菜,也没见我有什么不适。难道,有人对他用了传说中的巫蛊之术?
“五皇弟,你真的要代四皇弟去辽国吗?”二皇兄担忧地问道。
我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决定了。”
二皇兄望着院里的鹅毛大雪,静默不语。我知道,我很难承受北国的严寒,但四皇兄病成这个样子,肯定不能出使辽国。等出使辽国的日期一到,父皇只能命我去代替他,既然这样,我还不如主动请缨。
“其实,你去辽国反而可能是好事。辽国重军尚武,你去那里多练习一下骑射,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再说你去辽国为质,可是大功一件,将来父皇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你立为太子了。”二皇兄扶住我瘦弱的双肩,“我护送你去辽国,有个人照应,路上就会省却很多麻烦。”
“谢谢皇兄……”我喉头哽咽,只能勉强说出这句话。
谢谢二皇兄,只要有你,我的麻烦就不会少。如果我不知道我代替四皇兄做人质是你一手安排的,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心疼我,我还真的会感激你。
我上次去太医院准备一些带去辽国的药材,趁机查看了一下库存,果然不出我所料,库中少了几钱砒霜。如果一个人每天都服用少量砒霜,虽不致命,但会头晕目眩,迅速消瘦。人的身子虚弱了,自然容易得病,况且现在天气这么寒冷,四皇兄又日夜为二皇兄操劳。
砒霜当然是二皇兄偷偷加在四皇兄的饭食里的。我早该想到,二皇兄每日给四皇兄开小灶,他完全有机会在里面下毒。最近的菜式变了,那是因为四皇兄总要把他的菜肴分我一些,二皇兄生怕我误食砒霜得病,不能替四皇兄出使辽国,所以让人把四皇兄送给我的菜换了。为了方便,他用来调包换给我的菜,是他餐桌上的现成菜肴,这就是最近送来的菜都是二皇兄爱吃之物的原因。我也因此断定四皇兄不知道下毒之事,如果他愿意服下砒霜,他就会直接服下它,而不是把它加在饭菜里,他的饭菜将一切如常,送给我的菜肴也不会是调包过的。四皇兄也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人,不会为了拒绝出使辽国而自损寿命。长期服用少量砒霜,虽然不会让人马上死去,但砒霜的毒会在人体内积累,药石针灸都不能把这毒逼出来,中毒的人将会身体消瘦,而且短寿。
四皇兄是二皇兄花了不少心血培养起来的,而且他对二皇兄言听计从。如果他去了辽国,二皇兄要重新花时间教会我和六皇弟处理政务,他没有这个耐心。更关键的是,我不会像四皇兄一样服从他,崇拜他,他不能容忍我留在他身边。我那天在宴会上已经展露了自己的才华,他觉得我将是对他的一大威胁。虽然四皇兄中了毒后寿命会大减,甚至活不到四十岁,但已经足够辅助二皇兄做完他想做的很多事情了。到时候,二皇兄羽翼已丰,四皇兄的能力说不定会牵制他。
二皇兄,你赢了,你从来没有败过,我连一场都不曾赢过你,这一场我输得很惨。你想做的事总能做到,哪怕付出的代价是你最亲密的兄弟的健康和寿命。
翌日,父皇下旨:“朕第五子元杰,德才兼备,姿容丰美,少年矜重,朕特封其为中山王,代冀王出使辽国!”
我已经满十二周岁了,早有封王的资格。我知道,中山王这个封号并不尊贵,但我年幼功薄,也只配封地中山。但这些头衔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了,一到初春,不等柳树抽芽,我就要远赴辽国。
我看着空中零星的飘雪,数着我在宫中剩下的日子。雪融化的时候是春天,但中原姹紫嫣红的春天,我是看不到的了。
(注:历史上的四皇子赵元份,只活了三十七岁。本文提及他被二皇子赵元僖下毒导致身体消瘦之事,纯属虚构,与史实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