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佳关了灯,只有一缕月光照着她裸露的身体。胡天福心动了,慢慢地走到床前,向她俯下身去,但他只是吻她,只是和衣而卧和她共枕。卡佳轻轻地呼唤着:“来吧,亲爱的,来吧!……我把一切都献给你,一切,一切!……”
胡天福却坚守着最后的一道防线,不敢越雷池一步。他也轻轻地说:“我爱你,可我不能……不能……”
乌云遮住了月亮。
卡佳用床单遮住了身体,慢慢掉过头去,暗暗地流着泪。
胡天福的头靠在她的身上,泪水像一条小溪在她雪白的胸口流淌着……
第二天。柏林。二梅家。
卡佳紧紧地拥抱着二梅,泪水如雨一般流下。
二梅也感动得哭了。
卡佳终于把眼泪擦干,冷静地说:“我不责怪他,因为我了解他!”
二梅茫然:“什么?”
卡佳:“日俄战争,我失去了丈夫,成了寡妇。”
二梅:“不,这不重要。你还是不了解他!”
卡佳:“不,不,我非常了解他!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是说,我已经成了一次寡妇,他不想让我再当一次寡妇,你明白吗?”
二梅点头。
卡佳:“他要回国革命,随时都可能牺牲,如同我在俄国一样的危险。”
二梅点头。
卡佳:“我知道,他很爱我,可他宁可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着爱的痛苦,也不愿让我第二次成为寡妇。他越是这样,我越爱他。他是一个心地多么善良、灵魂多么纯洁、品德多么高尚的人啊!我太爱他了,太爱他了,爱得要命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卡佳又一次抱着二梅。二梅跟着她流泪,直到胡天福、贾彦走来,她们才分开,偷偷地擦泪。
贾彦:“卡佳,我和胡天福谈了很久,可他无论如何不能同意你去中国。”
卡佳:“为什么?”
贾彦:“很简单,你是俄国人!”
卡佳:“可我也是革命者!”
贾彦:“这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你是……女人!”
卡佳:“怎么?女人就不能革命?”
贾彦:“不,这也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你是……俄国女人。”
卡佳:“俄国女人又怎么样?难道和中国女人有什么两样吗?”
贾彦:“当然两样,你看看镜子……”
镜子里卡佳和二梅,一个是金发碧眼女郎,一个是黑发黑眼美女。卡佳和二梅越看,越觉得贾彦的话有道理,甚至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贾彦:“你看,还需要我解释吗?”
卡佳:“不需要了。我明白,如果我跟他一起去中国,那他就成了众矢之的,尤其要成为敌人注意的目标。不过,我还是要到中国去,只是不跟他一起,而是到东三省,那里也有许多俄国女人,怎么样?”
贾彦没有想到,聪明过人的她会突然想出这个主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呆呆地望着胡天福。
胡天福也感到意外,但还是理智地说:“卡佳,你一个人到东北,我不放心,那我只好跟你一起去,可东北敌人很强大,目前还不具备爆发革命的条件。再则,俄国也在革命。”
依万诺夫走来:“很遗憾,卡佳,我们马上要回俄国去。”
卡佳:“你们……是不是……”
依万诺夫:“不,这是组织的决定!”
卡佳:“是命令?”
依万诺夫:“是的,是命令。”
二梅:“什么时候走?”
依万诺夫:“越快越好!”
二梅:“那……”
“二梅,”贾彦把二梅叫到一边,“比起他们俩来,我们俩真是太幸福了!今天,让我们为他们俩的离别饯行吧!”
二梅急急准备饭菜。贾彦拿出香槟酒,一边倒酒一边说:“我们的敌人是清朝皇帝,你们的敌人是俄国沙皇。看样子,他们的日子不会太长了。来,喝一杯,为打倒这两个皇帝而干杯!”
依万诺夫:“很好!只不过,看谁先把皇帝打倒,是你们,还是我们?我在东京对孙中山说,俄国革命成功需要一百年,看来我估计错了!”
贾彦:“你现在怎么看呢?”
依万诺夫:“由于有了1905年的俄国革命,由于有了布尔什维克党,由于有了列宁,我看俄国革命顶多再有十年,一定会成功!”
胡天福:“来,为俄国革命早日成功干杯!”
二梅:“我想为卡佳和……”
卡佳:“为天……天……”
二梅:“在汉语里,天就是上帝。”
卡佳欢呼:“啊,我的上帝,我的天!……为我的天,干杯!”
贾彦:“为你们早日重逢!”
二梅:“不,不单是重逢,而是举行婚礼!”
贾彦:“要是在中国举行婚礼,新郎、新娘要拜天地。”
依万诺夫:“要是在俄国举行婚礼,人们要喊‘苦啊,苦啊’!”
二梅:“为什么要喊‘苦’啊?”
卡佳走上前,亲吻着胡天福。
依万诺夫:“这就是‘苦啊’的意思。”
贾彦:“意味着苦尽甘来?”
依万诺夫:“对,让我们提前喊‘苦啊!苦啊!’……”
二梅、贾彦和他一起喊着:“苦啊!苦啊!”
卡佳和胡天福亲吻着。
一声汽笛,把卡佳和胡天福分开了。她向前走了几步,又奔回来亲吻他,然后飞一般奔向火车,跳上车头。
胡天福像傻了一般,不停地向她挥手。
卡佳从火车里探出身子,也不停地向他挥手,然后又用红头巾向他挥动着……
胡天福眼前飘着红头巾,红头巾仿佛又突然变成了红盖头……
回到莱茵大街1917号,胡天福躺在卡佳睡过的床上,心想着、怀念着刚刚离去的卡佳。敲门声把他从梦中唤醒。他霍地坐起,跳下床去开门,以为卡佳又回来了。
出现在门口的是二梅,他不禁“啊”了一声:“二梅!请进!”
二梅走进门,望着桌子上卡佳的照片叹了一口气:“唉,卡佳,卡佳!……”
胡天福:“二梅,差一点儿……”
二梅:“什么差一点儿?”
胡天福不好意思起来:“唉,不说了,一切都过去了!”
二梅:“不,没有过去,一切都在进行。你说,差一点儿什么?”
胡天福:“差一点儿……我就……”
二梅:“什么?差一点儿什么?”
胡天福:“别急,让我……差一点儿!……差一点儿!……”
二梅:“和她结婚?”
胡天福:“就算是吧。”
二梅:“结婚就是结婚,怎么就算是呢?”
胡天福:“嗨,你还不明白!差一点儿我就控制不了自己!”
二梅恍然,冷静地说:“天福哥,你是对的。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所以才……”
胡天福:“二梅,你不要后悔。”
二梅:“我不后悔。贾彦是个好人,爱国、聪明、正直……”
胡天福:“他很有才华,比我强多了。”
二梅:“唯一比你差的,就是不了解女人的心,封建思想太重,居然不让我出门!”
胡天福:“你不是出来了吗?”
二梅:“那是我拼死抗争的结果,是用生命换来的呀!”
胡天福:“你敢一个人到我这里来?”
二梅:“为什么不敢?我公开对他说,我要来看你。他说你去吧,好好安慰安慰他,他怕你受不了。”
胡天福:“不怕我跟你……”
二梅:“不怕,因为他非常了解你。”
胡天福:“也非常了解你。”
二梅:“嗯……我也差一点儿……”
胡天福:“什么?”
“差一点儿……我就……”二梅学着他的样子,“别急,让我慢慢说嘛。我差一点儿……差一点儿……”
胡天福哈哈大笑:“啊呀,你这个死鬼!我跟你说的可是个秘密,只有我们俩知!”
二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胡天福握住她的手:“好,永远的秘密!”
二梅:“我只对一个人讲!”
胡天福:“哎,你怎么说变就变?你要对谁讲?”
二梅:“卡佳!”
胡天福忍不住抓着她,拍打着她的背:“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正在这时,贾彦闯了进来:“哎,你们俩……”
胡天福:“你不是要她来安慰我吗?”
贾彦:“刚才你们……”
二梅:“我们互相安慰,他说差一点儿,我也说差一点儿。”
贾彦:“差一点儿什么?”
胡天福向二梅瞪眼,可二梅还是忍不住地说:“他差一点儿跟卡佳结婚!”
贾彦:“你差一点儿什么?”
胡天福:“她差一点儿跟你永别!”
三人纵情大笑,二梅笑得捧着肚子,贾彦突然说:“二梅,你能不能……”
胡天福:“怎么啦?”
贾彦:“她……她怀孕了!……”
胡天福:“啊,恭喜,恭喜!”
二梅:“喜什么?我不要孩子!”
胡天福:“你要什么?”
二梅:“我要革命!”
胡天福:“有了孩子,就不能革命啦?”
贾彦:“天福说得对!”
胡天福:“我看,有了孩子,革命又多了一颗种子!”
二梅:“天福哥,我来找你也是为了这事。”
胡天福:“这事好办!一边革命,一边生孩子;生孩子为了革命,革命也是为了孩子。”
二梅:“看你胡说些什么呀!”
胡天福:“哎,我说得在理嘛!不生孩子,革命就不能传给下一代;革命就是为了让孩子生下来,永远过上好日子,没有战争、灾难,只有和平、幸福!”
贾彦:“天福,今天我才发现,你还有点诗人的气质呢!”
胡天福:“嗨,我是个大老粗,从小在农村长大。这几年走南闯北,看到很多,也学到不少,一门心思想救国,可用什么来救呢?从义和团起,我就迷上了机关枪。二梅,你还记得吧?那天夜里……”
随着他的声音,人们眼前闪过一组镜头——
夜。北京街头。机关枪疯狂扫射,义和团民纷纷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