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绝品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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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世代书香

陈府确是世代书香。百无一用是书生,祖业再大,累代不谙经营之道的书生坐吃山空,家业渐衰落所难免。堂堂“世家”只剩一个空壳,勉力维持体面而已。与卿府联姻,则可带来数不胜数的经济利益——单是她的嫁妆就可支撑整个陈府风光百年了。若休了她,陈启贤该会想到以穆臣颂商场上的狠辣手段,不要说留不住一分她的嫁妆,还须提防卿府紧随其后的报复。

另一方面,想来死要面子的儒生也丢不起陈家娶了个“丧德妇”,方成亲便休妻的脸。

至于要她死——她既不肯自了,给个天作胆,那陈启贤也没本事下手杀人吧?

若陈启贤想不到休了她的后果,就由她来告诉他吧。

这教洛阳倾城男子心动的绝世娇媛缓缓起身,拢住睡袍的襟口,向满眼担心关怀的爱婢苦笑道:“青青放心吧,伊瑧不会寻死的。”再轻轻道:“可以弄一桶水来吗?我想净身呢。”

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呢?

若非陈启贤太过绝情,不问青红皂白便逼她寻死,纵被他休了她亦无话可说,现在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有他陈家的面子要保,她也须守住穆家的。

穆伊瑧沉进穆青青叫来的几名侍女扛来的浴桶中,徐徐吐气。

父亲与兄长不用多久就会知道她与陈启贤不合了吧。

他们为她已是煞费苦心了,她又怎能教他们背上个“门风败坏”的牌子失礼人前?

是造化弄人吧。一直担心着“所嫁非人”,怎知却成了陈启贤要向老天爷哭诉“娶妻不贞”呢。而她莫名其妙不见了的元红,令她百口莫辩,糊涂得差点要把自己当作坏女人了。

只是呵,她看着前一刻尚对她轻怜蜜爱的如意郎君在下一刻冷面绝情,恨不得置她于死地,顿觉啼笑皆非。

而眼泪,一滴也不曾落下。

那样的翻脸无情呵,她冷心冷情,辩不清亦无意分辩。

若她不是出身对世德教导较宽的商家,换个闺训严谨的女儿家,在他丢下那些话拂袖而去后,定是寻了短见以示清白。

陈启贤大概认为天亮便可唤人来为她收尸吧?

真高估她了。

从来就不曾想做什么烈女贞妇,“以死明志”的蠢事更不是她这向来要权衡利弊的“商人妹”做得出的。

赔本买卖,她所不取。

仔细洗净自己身上每一寸肌肤,不再留下陈启贤半点气息后,她换上干净的衣裳,再将用过的被枕撤下,命人换上崭新的物件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陈启贤此刻应是在他的书房里,青青替我请他来吧。”

穆青青点头应是的同时,知道自己纵然从今后再也见不到秦相予都不会懊悔当日所作的决定。

对她恩重如山的小姐若在她未曾随侍身边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穆青青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紧闭的门再次开启,已是天亮。

陈启贤脸色惨澹无光,脚步踉跄,离开新婚三日的新房。

穆伊瑧再国色天香,在他眼中也是可怖至极。

此姝失贞在先,无一丝羞愧悔意。复以财势压人,对他陈明利害,令他不敢休她,甚至言明从此与他仅保持夫妻之名,要他另辟居停,另纳美妾。

可怕的女人,生得再美又有什么用?端地是蛇蝎心肠,败德丧志。

坏女人!

他怒哼,却无法否认穆伊瑧确是点中要害。陈家确实需要穆伊瑧这笔丰厚的妆奁。穆家老爷早知女儿不是清白之身了吧?才会以如此可观的嫁妆陪嫁出空有姿色却无德行的穆伊瑧,逼他不得不看在钱的分上吞下这只死鳖。

无耻小人。

他岂能容得他们这样欺他?

陈启贤咬牙,穆伊瑧休想安安稳稳在陈府作她的少夫人。

清晨淡淡的日光下原本公认的“守礼君子”换上狰狞面孔,额上青筋暴起,目中射出令人不敢正视的凶芒,一晚之间判若两人。

那样不堪一击的斯文假面……

不过一晚,她从洋洋乐土跌至万丈冰川。

初见陈启贤,还道他温文君子,饱学儒生,夫妻恩爱可期。

翠鬟冠玉叶,霓袖捧瑶琴。应共吹箫侣,暗相寻。

她不求他是画眉张敞,只望可以有个接案梁鸿,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怎知亦是奢求?

穆伊瑧无奈地望向镜中一样无奈的眼眸,涩涩失笑。

呵,她忘了,传奇之所以会流传千古,只为世间罕见。

怎能妄想那样的幸运啊。

经纶满腹的书呆子认死了她失贞,于是她的不肯自了便是不知羞耻。

是不是守礼同时便代表着迂腐呢?书生卫道,顺理成章,似乎也不能怪陈启贤如此对她呢。

然而,能怪她吗?

只是陈启贤的态度太过伤人,逼得她不得不设法自保。

她闭上整夜未合的美眸,沉思片刻,怜惜的目光落到嗜睡如命却寸步不离的小丫头身上,“青青困吗?”

全身每一根汗毛都处于警备状态的穆青青精神好得吓人,摇头道:“小姐歇歇吧。”

贝齿在失色的樱唇上轻顿,穆伊瑧黛眉微蹙,下了决心般道:“青青上街去替我抓副药来。”

穆青青探探她的额,慌道:“小姐哪里不舒服吗?”

穆伊瑧压下她的手道:“我很好。嗯,你想办法换身男装,再化点妆,别让人认出你。”

穆青青奇道:“去抓什么药怕人知晓?”

穆伊瑧没有一丝血色的玉容露出一分令人心碎的凄怨,轻轻道:“我岂能在这种景况下为他生儿育女?”

穆青青吓了一跳,道:“小姐要打胎的药吗?”

穆伊瑧惨淡的娇颜溢出一丝笑意,用梳子轻敲她的小脑袋道:“为何青青这么傻的?有人这时候打胎的吗?打什么胎?”

穆青青差点搔起头,不解地道:“那又是什么药呢?要到哪里去抓?”

穆伊瑧俯下来,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听说女肆女子常有服用一种草药,以免怀上孩子,青青扮成男人去逛一下女肆吧。”

穆青青骇得瞪大眼睛,奇怪地道:“小姐怎么知道的?”

重点是,为什么小姐知道她不知道?这些市井小道,怎都该是她懂得的多吧?

穆伊瑧将玉指压在香唇上,做出“噤声”的动作,才轻声道:“你忘了乳娘原本是什么人?”

穆伊瑧的乳娘,原是女肆出身,从良五年后丈夫去世,一人无力抚养幼子,只好给人做奶妈以赚取生活所需。

穆青青省起,明白的“噢”了一声。

穆伊瑧想了想道:“女肆太乱了,你先到药铺去问问罢,也许多花些钱便可配到药呢。”

她很听话。

穿了套个子瘦小的小厮的青布衣裳,把眉毛加粗得像两条毛毛虫,穆青青走在路上,浑然不觉旁人指指点点的注视。

她的样子,太奇怪了。只是那粗得无人能及的怪眉便够引人注目,偏偏又是生在一张唇红齿白的嫩脸上的。

在众多怪异的目光下,她截住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大爷问路:“请问大爷,城中最好的药堂怎么走?”

长得便像个老好人的老头子眼光扫到她的怪眉,自己的眉毛不可抑制地跳了一下,再一下,这才答话:“我们这里最好的药铺是‘采善堂’,你往前直走两个路口,朝右拐再走三个路口,再朝左拐走一个路口,右拐走三个路口,再左拐……”

她记住的,只有“往前直走两个路口”。

穆青青耐心地听老人详细地说完路径,扮出恍然大悟的感激模样:“原来这么走呀,多谢您老人家了。”

未变声的女音被当作童音,与娇小的身材勉强搭调,那两道大号毛笔拖出的弯曲长虫却非常刺目、老人看到她的眉毛,自己的眉毛忍不住又跳两下,干笑道:“不客气。”

“往前直走两个路口……”穆青青默念着惟一记住的一句,在第二个路口张望,然后的向左还是向右拐呢?

“到‘采善堂’的话,向右拐。”

咦?

穆青青回头,清朗的女声似乎发自她右后方的位置,一个儒生打扮却一眼便可看穿其性别的女子朝她颔首示意。

她的改装本领比她还差。

穆青青偷偷得意了一下,隐隐却记起说书先生讲的江湖逸事中似乎有人正是这么打扮的。

白衣儒巾,青藤药箱,男子装束,女儿娇媚——

黑色毛毛虫底下的一双秀目陡然闪了起来,她将那劳什子“采善”“采恶”丢到脑后,冲到她面前,紧张地边四下张望边压低嗓音问道:“请问这位姐姐贵姓?”

对方配合地压低声音,轻声道:“小女子复姓欧阳。”

穆青青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传奇中的女子,兴奋得声音都沙哑了地道:“上官嘉荣?”

白衣女子微笑点头,学她方才的样子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无人注意,放心地道:“正是。”

上官嘉荣!

呵,如雷贯耳。

穆青青也不管人家是否看出她是女子,两眼放光地抓住她的衣袖求道:“欧阳姐姐去见见我家小姐好吗?她一直都很想见你呢?”

这下子引人注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