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云柏刚领教过这少女的大胆,也禁不起她如此露骨的“表扬”,尔雅俊容上浮起淡淡红晕,苦笑道:“多谢姑娘夸奖。”
穆青青看得怔了一下,呆呆道:“你很好看呵。”旋即羞红了脸,暗道相予若知晓自己看别的男人看呆眼自己八成连骨头都要被拆了,连忙干咳一声,粉饰太平地道:“言归正传,依奴家之见,惟有令陈启贤主动提出‘和离’,使小姐与他仳离,才可既不辱及小姐,又与他断得干干净净。”
乔云柏眸光一闪,道:“不错。”
而这少女胸有成竹,定是已有主见。
他暗暗推敲,自己在什么地方可以帮上忙。
可以请皇后娘娘下懿旨,准其“和离”之请。
“但要怎样才可令那陈启贤心甘情愿,自请和离?”
问得好啊。
穆青青伸出名满天下的素手,虚空捏出剑诀,抬起头来,唇畔的笑纹渐渐泛开,现出连看多美女的乔云柏亦为之直眼的美态,漫声道:“乔公子可知什么伎俩可引人入彀、死而无怨?”
乔云柏领教到此姝之诡变无数,无奈之下摊手投降道:“还请青青姑娘不吝赐教。”
她清澄至不含一丝杂质的美目直视着他,爆起令人为之目眩的星芒,一字字道:“美人计。”
乔云柏瞠目,呆看她精灵慧黠的秀丽容颜。
饶是穆青青再大条神经,亦吃不消他的目光,嗔道:“不要这样盯着我,又不是我要披挂上阵去钓那冯混蛋。”
乔云柏微微一笑,依言移开视线。
穆青青继续说道:“奴家貌既远逊小姐,又无有力靠山,岂可令陈大人舍穆家敌国之富、小姐倾城之姿而来就我?”
乔云柏感兴趣地道:“那又是何人?”
他是真的想不出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胜过穆伊瑧。
穆青青暗道对不起也要做一次的了,微笑道:“闻道乔公子家中一双姊妹国色天香,娇艳绝伦,致有‘何必空羡周公瑾,今朝亦有大小乔’之说,公子可肯借令妹一用?”
乔云柏怎么都想不到她把主意打到自家妹子头上,变色道:“什么?”
直到此刻,他完美无瑕的面具终于剥落,初次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
穆青青心想这世家公子的涵养功夫非同小可,陈启贤与他一比幼稚得直似三岁孩童,哪里是他对手,亏那混蛋还将人家视作劲敌,原来根本连一根小指头都拼不过。她浅浅一笑,和声道:“父居极品,母为皇姑,姐掌中宫,身得帝宠,如此煌赫家世,加以仙姿玉质,舍令妹更有何人?”
小姐曾与其接触两次,言此姝机智果断、善谋权变、不拘俗礼,不愧世家之女,远胜一般闺阁弱质,这是不二人选。
穆伊瑧聪慧超群、算无遗策,于选择乔嫣语作为“美人计”的天香饵,便可见一斑。
一来,乔嫣语既有惊人美貌,又有尊贵的身份可令渴望权势的陈启贤为之倾倒,更重要的是,她有足够的智慧胆量与陈启贤周旋。若是个谨守“三从四德”,只知盲从的大家闺秀范本,只知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又或“非礼勿言,非礼勿视”等等纲条,叫她和个陌生男子说句话都吓死她,哪还有胆施展她的“美人计”?
二来,若乔嫣语愿意助乃兄一臂之力,就可知晓她对此事是赞成态度,他日若穆伊瑧愿下嫁于乔家,则不但少一阻力,且多一助力。
以她对皇后娘娘或乔嫣语的了解,乔家姊妹,对此事怕是乐见其成。
否则这三年来皇后便该是另一种态度。
穆伊瑧只对穆青青解释了第一个理由,若穆青青知道还有第二个理由,以她对穆伊瑧的了解,定可推断出小姐对乔云柏并非全不动心。
不然何须考虑这许多。
乔云柏暗道:“我是否要多谢你对舍妹这般夸奖有加呢?”口中应道:“承蒙姑娘谬赞,乔某岂敢违命。”
该如何向小妹说呢?
穆青青步步进逼道:“只要乔小姐可令陈启贤觉得乔小姐对他有意,以乔小姐之尊贵身份,陈启贤怎敢不扫东室以待?”
乔云柏愕然道:“若陈启贤给穆小姐一纸休书,岂不就白费心机了。”
穆青青抿唇,眼中传出“我们怎会让他这样做”的讯息,嫣然道,“有劳公子担心了。陈启贤初娶小姐之时,曾写下永不休妻的保证书。他再怎样,也赖不去他的亲笔文字罢。想要摆脱小姐,除‘和离’外,再无他法。还是公子认为他有胆杀人?”
她(他)赌他不敢。
在乔云柏叹服的目光中,这由穆伊瑧一手调教出来的小丫头松了口气道:“接下来的好戏就交给公子吧,您该晓得要如何做了?”
乔云柏迟疑了下,再请教道:“如何才可令陈启贤坚信,舍妹对他有意,让他有把握只要他无家室,舍妹便会欣然下嫁?”
穆青青冷嗤道:“陈启贤何等自负,只须乔小姐三两句软语、几记秋波,包他坚信乔小姐仰慕他仰慕得非君不嫁。”
否则当初也不会才跟他说了一句话,便误以为自己对他有意,把白眼看做媚眼,自信心膨胀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大言不惭地向小姐讨自己为妾,累得她要借为公主缝制嫁衣之名躲到宫里去。
乔云柏想起初见穆伊瑧那日,陈启贤“状元舍我谁属”的“豪情壮志”,微微莞尔,望着这乃姐亦称赞不已的慧心绣师,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有婢如此,穆伊瑧,会是怎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绝色红妆?
“停轿!”
前后两顶官轿在乔府中门落下,跨出轿门的陈启贤与乔云柏相视一笑,拱手让对方先请。
乔云柏礼貌地垂手相让后,淡淡道:“乔某前头带路,陈兄请。”
陈启贤含笑跟上,看着这紫袍玉带的修长身形,转顾自己摆明比他矮了一截的朱袍金带,既羡且妒。
他与这深受皇上信宠的贵胄公子素无往来,对方既无意与他深交、自己亦不愿降格示好,给人笑话攀权附势。但最近这两日来,乔云柏一反常态,频邀他与一帮同样少年得志的王侯子弟吟诗饮酒、邀风赏月,态度虽非十分热络,已令他暗自窃喜。
几位平常交往密切的同僚见他频频出入这些权贵显要之间,无不羡慕万分。直言乔云柏定是先得到皇上有意重用他的内幕消息,才会向他示好,显是有意将他纳入他们的权力中心。
口头上,他虽正言厉色,言道他与乔云柏只是意气相投、君子之交,要他人休要妄下定论;暗地里,亦在暗暗揣摩乔云柏几时会向他透露“好消息”。
也许就是今天。
今日早朝前,乔云柏对他道:“舍下有一人,十分想见陈兄一面。陈兄散朝后若无他事,可否移驾寒舍?”
他欣然应诺后,乔云柏排回队列,他则看着站在前头乔阁老挺直的背影,一颗心“怦怦”跳快了许多。
难道是乔阁老不方便在满朝同僚前对他说什么,故要儿子嘱他到府一叙?
想到这里,抬头看向径自向内走的乔云柏,诧然停步,疑道:“乔兄?”
乔云柏竟不是带他至会客的大厅,而是穿过厅堂,走上通向内院的花径。
乔云柏头也不回,稍稍放缓脚步,道:“陈兄无须多虑,只管随乔某来。”
陈启贤惊疑不定地随后跟上,四下张望。
乔云柏显是事先已通知女眷回避,这座占地宽广的后花园才会不闻一声人响。
但他将自己带到这女眷居住的内院,所为何来?
“嗄——”
陈启贤吓了一跳,定下神时,乔云柏手扶着这显是居住着乔家内眷的精致小院的朱漆大门,侧身道:“陈兄请。”
陈启贤讶然望向他道:“乔兄这是——”
乔云柏面上浮起个连他这男子亦觉好看之极的苦笑,无奈道:“不是乔某想卖关子,此事实在难以启齿,陈兄但请无妨,乔某便在前面那座小亭等候。”
“吱呀——”
陈启贤刚踏入小院,身后的门便轻轻合上。
与院外的繁花似锦迥异,这所院落的地上,布满柔细幼嫩的绿草,仅有寸许长,踏上去柔软无比,便似踩着上好的毛毯。
仅容一人行走的圆石小径,蜿蜒通向花厅。院中央一棵两人环抱那么粗的桃花开得娇美无比,一树云霞、落英缤纷,也隔断了由院门至花厅的视线。空气中淡淡泛开似有若无的幽香,沁入心脾,令人精神一振。
陈启贤凝目向内张望,只看到隐隐有人影晃动,不由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该向内走。
“叮!”潺潺似流水的琴声幽幽传来,女子清灵柔嫩的声音轻唱道:“枝上花,枝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日看花、花欲落。不如尽此花下欢,莫待春风总吹却。莺歌燕舞韶光长,红炉煮茗松花香。妆成吟罢恣游后,独把花枝归洞房。”
她的声音清澈见底,毫无杂音,曲调却是婉转幽怨,荡气回肠,唱至末句,低不可闻,琴音零落,不成曲调,越发令人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