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伊瑧优雅的眼睫半敛,在羊脂白玉般的无瑕肌肤映出扇形阴影,勾魂摄魄,“即使会想到这些,仍是想与他订下鸾凤盟,想他伴在身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正如青青说的,怎么能够因为“也许他将来会……”的假设否定一个人的真心、就此轻易放弃梦寐以求的幸福呢?
因噎废食的蠢事,她才不要做。
穆青青轻轻地叹口气,如小猫般爱娇地蜷在她身边,半偎着她,应道:“青青明白了。小姐对乔公子,便似青青对相予,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就算有再多的担心害怕,有他在身边的时候,仍是最最开心快乐的。”
她的小丫头长大了呢。
穆伊瑧柔润的唇瓣微弯,沁出醉人的温柔,清流的美目漾起浅浅的笑意,不语亦动人。
被她完全说服的穆青青在身上掏掏掏,寻宝似的终于从百宝囊中搜出里三层外三层封得严实无比的破纸一张:“这是老爷回乔相爷的定帖,我会要人将它送给乔公子,让他择日与小姐完婚。”
尚未知晓此事的穆伊瑧奇道:“这是爹什么时候写的?乔相爷的帖子又是何时下的?”
穆青青将那张在她后悔撮合了乔云柏与穆伊瑧时曾被她又搓又揉只差没扯破(她不敢)的可怜柬子献宝般呈到她面前:“小姐见到乔公子之前,乔公子就将男方的求亲帖子给我了,然后我和小姐分开后就先去了洛阳请老爷写回帖。这一回,该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有恋人终成眷属,只羡鸯不羡仙,耶!
穆伊瑧接过那张花费了乔云柏与穆青青无数心血的帖,心,却无法因此而喜。
事情,并不是这样便成定局啊。
“小姐?”似是看出她隐在半敛眼眉下的波动,穆青青凝住飞扬的神情,轻声唤道。
她与乔云柏,并非只要两心相许、两情相悦,便可以无忧无虑地相栖相伴、双宿双飞啊。
“小姐在担心什么?”
不甘心两头落空的陈启贤、被迫勉强应下亲事的乔阁老、誓言要得到她的君王、诡异莫测的人心、自己曾经的过往……
她嫣然浅笑:“我只是奇怪,乔阁老怎么这般轻易便允了我与乔郎的婚事。”
穆青青惊诧反问:“小姐这么好,他有什么可挑的?”
啊啊?穆伊瑧亦同样惊讶地问回去:“青青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身份是很容易被人嫌的?”
“谁敢嫌小姐?”穆青青理所当然地回话,无比理直气壮:“谁敢嫌小姐我就宰了他。”
有没有搞错?
穆伊瑧引经据典、耐心讲解:“本朝律令:‘皇室宗亲不得与工商之家子孙通婚,若冒妄成婚,以违制论,不以赦降。’意思就是,如果乔云柏娶了我,犯的便是国法,懂了吗?所以,若是乔相爷对婚事有疑难,亦在情理之中。”
她没力气跟这护短无比的小丫头解释有关她曾嫁过人一事又会带来多少白眼,反正想来,八成亦是“不许说小姐坏话”这种回应,白白浪费唇舌。
事实上这条诏令并没有她所说的那么严重,正如她故意不解释给穆青青听的那句“若冒妄成婚”,前后文贯通,往好处想,便是若得到在上者许可,亦可婚。
只可惜那个“在上者”,很不巧,正是皇帝陛下。
穆伊瑧苦笑,她与乔云柏之间何止隔了千山万水,有时候忍不住自暴自弃,都会想说干脆私通好了。
怎样都想不到,“娴雅温婉”的小姐心中居然会有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穆青青皱起小鼻子,不满地嘀咕道:“我管他什么狗屁苦衷,反正不许欺侮小姐。”
给她的粗活骇得瞪大了美目的穆伊瑧来不及教训她,啼笑皆非地澄清道:“青青呵,你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吗?”
也太小觑她了。
这可爱的小妮子翻开眼珠子,只留下眼白部分供人观赏,蛮不讲理地道:“有这种念头也不成。”
给她护短护到家的行径弄得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的穆伊瑧抚住秀额,头大地道:“青青好像忘了欺我最多的人就是你了。”
这句话自动跳过,当没听到。
穆青青继续念念有词:“乔老头若活得不耐烦了就试试来找小姐麻烦吧,本姑娘定会教晓他‘生不如死’这四个字怎么写。”
穆伊瑧哑然。青青与乔郎该会非常投契才是。后者也是一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挡在她面前的架势,只淡淡一句要她放心,他会解决一切的,就当可说服她做个精致易碎的白玉娃娃,乖乖等着他将胜利的果实捧到她面前……
她想做的,是与他并肩作战,而非躲在他身后,让他一人去面对所有责难、所有荆棘啊。
有时候认真想想,都忍不住要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很幸运的人呢。
天有不测风云,事情确实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当穆伊瑧准备见识一下未来公公的手段的时候。
却接到了圣旨,圣旨不是针对某一个人的。
而是针对邪异门和穆家的。
穆家同邪异门勾结意图谋反,所有参与者斩首示众。
洛阳富商穆家一夕之间被抄了家。
邪异门的门主堂主被关进了大牢。穆臣颂父子也被关进了大牢。
女眷被看守起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穆青青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邪异门同穆家都变成了反贼。
也许她永远也明白不了了。
“青青,这是我亲手做的芙蓉糕,你就吃点吧。”在被看守着的大宅院里,穆伊瑧看着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未进水一滴的穆青青心疼极了。
在得知秦相予将在三天后被处斩之后,她不哭不闹,只是在床上发着呆。
这丫头平时活泼开朗,要是哭闹一番还正常,这样不说话不进食才是最可怕。
“我吃不下。”穆青青摇着头,虚弱的说道。
“那你不吃我从今天开始也不吃。”穆伊瑧赌气的放下了手中的糕点。
她其实也难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夕间爹爹和哥哥都进了大牢,她知道,只有她进宫,才能解决这所有的一切。
“小姐……”穆青青的眼泪掉了下来。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勉强的吃了两块糕点,然后又喝下了一碗汤这才重新的躺回了床上。
穆伊瑧看着她吃完,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只是,有些苦涩。
从今天开始,这世间再也没有穆青青了。
秦相予被押进大牢前曾经来找过她。
他是如此的敏锐,知道会发生这些事。
他给了她一颗能让人忘记一切的无情丹。
他说:“我即便不在了,也要让青青快乐的活着。我会在天上看着她幸福。”
是啊,只有忘记一切才能幸福。
即便是皇上想要她,又怎么会牵扯上邪异门?
江山美人,这无疑都是皇上要的。
都是宝藏惹的祸。
要不是那几张铜银矿山的详图,也许他还不会想到要动邪异门。
树大招风,邪异门站稳脚跟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以至于他觉得邪异门中还有其他宝藏的存在。
穆伊瑧叹了口气,看着床上那安然的睡颜流下了眼泪。
在穆青青服下忘情丹的第三天,施朝显买通大牢里的看守,同样给秦相予服下了忘情丹。
要忘,就忘得彻底一些吧。大家都不难受。要是有缘,即便是忘记了也还会在一起。
朝堂上的事情变幻莫测,乔宰相不知因何缘故辞官,皇上没有挽留就允许了。
乔家的大公子剃头当了和尚,在皇家的寺庙里出了家。
这一切,没有人知道是因为什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当慕容长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人生已经度过了三十个春秋,并且拥有了一座长风山庄。
为什么他会意识到这一点呢?那要从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说起。
起先,这位慕容庄主还压根没将念头动到成亲这上头。他的生活过得多姿多彩,每天一大堆的事一大堆的人陪着他一块玩一块做些大快人心的事。可是,有这么一天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很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骑马郊游,一个人。
喝酒,也是一个人。
吵架,还是一个人。
这下子,问题严重了。他本来是有很多朋友的,什么县太爷的公子啦,城里绸缎庄的少东家啊,甚至是常在街头摆摊的老王六,也都是他的朋友,至交朋友,那种即使全世界背叛了他,他们也不会背叛他的那种朋友。
可最近不知怎么的,一个个都忽然之间凭空消失了,好似他慕容长风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一群人似的。此等情况实属罕见,不得不让慕容长风产生很大怀疑。
慕容长风只得去问自己的管家慕容刚,他的管家号称“江湖万事通,人人都不同”,他应该知道得很清楚。
“欧阳少爷最近都在干什么?”慕容长风随便地理了理衣裳,漫不经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