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给小院里的花树剪枝的时候了。心里想着,就去屋里取了工具来到院子里。
已是立冬时节,树上的叶子却尚未脱落,满树翠绿,密不透风,我站在树下,茫然不知所措。
往年给小院花树剪枝也是在这个时候,树上的叶子就早已落完,枝条光秃秃的,留短截长,保主去次,存疏删密,修剪起来得心应手,今年却大不相同。
树叶翠绿却都干了,是冻的。
那场大雪确实太大了,漫天鹅毛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气温急剧下降,好多年没遇见过。
谁也没有料到这场雪会下得这么大。刚飘雪花的时候,我和几位朋友正驱车往大山深处的西柏坡走呢。雪越下越大,落在地上雪花已经化不了,很快积下厚厚一层,车轮压在上面,发出“吱吱”声响。我们上午早早赶到,下午来参加会议的作家就没那么幸运,天很晚他们才一身疲惫地出现在西柏坡宾馆门口,他们乘坐的大客车的车顶上已经落了厚厚的白雪。
雪片很大,伸手接一片,手心有很大一块立马冰凉。这样大片的雪花前几年我在日本见过。那年我去日本京都看儿子,他在立命馆大学上学,临离去的那天下起了雪。雪花很大,有五分硬币大小,一片片砸落在我们的身上、出租车上和我的行李箱上。砸落在出租车车顶上的时候,能听到“啪啪”的声响。那时刻,我心绪黯然,这一走,又将儿子孑然一人留在异国他乡了,情不自禁地说了句“雪花大如席”啊。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怎么会突然想起李白的《北风行》。“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我未将这诗句全部吟诵出来,我清楚知道,那里不是燕山,也没有轩辕台。
夜里,大雪仍然下个不停,雪片打在窗户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躺在西柏坡宾馆舒适温暖的床上,似乎依然察觉有丝丝凉意袭来。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这是唐人白居易的五绝《夜雪》。想必白司马写这首诗那个夜晚,雪也一定下得很大。
其实,大雪狂飞,天寒地冻的黑夜,我还经历过一次。四十年前,还在部队当兵的我,随大部队撤出战备阵地,转移到另外一个集结地点。夜间零点出发,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出发没多一会儿就下起大雪,温度急速下降,很快到达零下四十度,狂风卷起雪片直往我们脖领里、袖筒里、裤腿里钻。哈气从冻得梆硬的口罩边沿散发出来,在口罩周围和帽檐下结了冰,形成一串串冰柱,身上、背包上、枪上落满了白雪,一个个战士似一坨坨冰块,这坨冰块一直在顽强地向前移动。六七十里的路,我们走了一夜,天将亮才到达集结地。许多战士的脸、鼻子、耳朵、脚趾冻伤,不少战士截肢。那夜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离开西柏坡的时候,大雪已经下得没膝盖深了,满山遍野一片洁白。
一辆大铲车在前面铲雪,我们的车紧跟在后边,在一道新开辟出来的雪堆中间的道路上慢慢缓行,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很晚。
从小院的中央挖出一条路来,家人就在雪山峡谷中行走。雪堆掩埋了院子两边的玉兰、樱花、紫薇、海棠,皑皑白雪的雪堆里,它们只有树冠露在外面,树冠上还顶着厚厚的白雪,好似带着一顶洁白的棉帽。牡丹和紫叶矮樱就没那么幸运了,埋在雪堆里早已不见影踪。小菜园里,白雪封得严严实实,刚出苗的菠菜和早已长大没来及收获的榨菜怎么样了呢?许是躲在厚实的“白棉被”下酣然大睡吧。
大雪终于停下来,太阳出来了,世界一片光明。毕竟是这场雪来得早了些,太阳一出小院里的雪就开始融化。轻轻用木棒捅掉戴在树冠上的“棉帽”,只见棵棵花树枝叶茂密,苍翠惹眼。慢慢地,菜园里的雪也化了,洁白的雪地里,显露出一点点的翠绿,那是菠菜和榨菜的青叶。
踩在雪堆上给花树剪枝别有一番滋味。除了剪枝不知从何处下手之外,莫名地担心脚下的雪堆随时倒塌,会将自己一下子摔在地上。那真是有点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诗经?小雅?小旻》)。
修剪完的花树,看上去已经有模有样,徒长疯长的枝条不见了,影响造型的枝条也去掉了,挤在一起的枝条通风透气了。跳下雪堆,打扫一下落在身上干叶,站远一些观看,心情豁然轻松疏朗,想起老舍先生“只把养花当作生活中的一种乐趣”的话,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境和情趣的格调也陡然升高。
是的,今年的花树虽然修剪得没往年那么好,但我相信,来年一定会开花的,花开得大小多少没关系,“只要开花,我就高兴”(老舍?《养花》)。
2009年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