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凝本想打开房间门的时候,看到苏锦红正在伏案工作,他悄悄地走到她的身后,先是从背后蒙住她的眼睛,然后变魔术一样地掏出一束花,再亲吻她零乱的头发,两个人亲热完毕后,他还会象模象样地给她描述这些日子来他对她的思念和他的那些难缠的生意,他知道她对此没任何兴趣,她关心的,是他给她带的礼物,他对她的滔滔不绝的思念和她那些没完没了的情感求助者,当然也不会追问三万块钱的来去,这样,他就又一次躲过了一劫。
结果当他悄悄把房门打开的时候,屋里没有看到苏锦红。
满屋子里都是烟味,看样子,这里曾经来过一位抽烟的客人,或者是男人或者是女人,总之,烟味并未及时散去,说明客人离开并不久。
罗凝的计划泡汤,他有点垂头丧气,进了屋,先把花和礼物找了一个适当的地方藏了起来,又担心时间久了花会枯萎,所以他想来想去,打算找个花瓶把花插好,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只等苏锦红回来后遭遇惊喜。
盛好水,剪好花枝,摆设完毕,他突然看到写字台上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纸。他好奇地走了过去,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些人的资料,档案,电话号码以及一两句描述的话。
张先生,37岁,他的妻子跟他的邻居偷情,并且毫无悔意,甚至跟他说,现在流行****游戏,希望他也能跟邻居的妻子偷一次情,尝试一下刺激的感觉。
刘女士,51岁,离异有一个女儿,女儿谈了一个男朋友,男朋友经常跟她借钱,她怀疑女儿交往了一个骗子,想劝女儿跟男朋友分手,结果跟女儿反目成仇。
王太太,49岁,她爱上了一个比她小20岁的男人,一方面她被他的强壮和真诚所吸引,一方面她又怀疑他喜欢自己究竟什么目的。
郑小姐,21岁,名校高材生,却不会跟男生交往,每当男生接近她的时候,她都会莫名其妙地恐惧,尤其不能接触她的身体,甚至连碰一下手,她都会紧张到尖叫。
……
罗凝笑了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有问题的人实在太多,而他最不能理解的是,那些有问题的人难道真的以为一个苏锦红真的可以为他们解决生命中的难题?真是太可笑了,罗凝其实也是个现实的人,他不相信任何人,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坚强的人,他不信任任何人,有时侯连自己都不相信,每当他说出或者做出一些令自己瞠目结舌的事情的时候,他都有一刹那觉得那不是自己干的,而是另外一个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人指使自己的身体干的,当然,这种感觉很快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让他的身体和精神迅速吻合起来,他允许自己有疑问,但是不允许这疑问太久,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值得依靠的话,那就是自己这具还算满意的躯体,利用它,他可以轻易地获取一个女人的身体,有时侯碰巧还会获得一个女人的灵魂,但是这个世界上精明的女人实在太多,苏锦红的出现让罗凝找到了安全的庇护所,在苏锦红这里,他不必去担心现实中的男人所担心的一切,房子,地位,家庭,金钱……她什么都不在乎,她全心全意地培养着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即便他们经常闹矛盾,又经常和好,他一点都不担心他们的关系会破裂。她喜欢自己什么呢?难道就是一张比较标致的脸?就像他经常追问自己究竟迷恋莎莎什么?他明明知道她的缺点多得惊人,却偏偏很难离开她,甚至会把自己辛苦套出来的钱跟她一起分享,肉体的迷恋?色相的吸引?很多问题根本没有答案,它那么发生了,索性就这么接受好了。
不知不觉,罗凝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苏锦红仍旧没有回家,罗凝有点奇怪,按说,苏锦红是一个家居动物,除了必要的一些工作需要外出,她几乎很少出门,尤其是在他即将要回来的这几天,她没道理整整一个下午都不在家,并且连个电话都没给他打。
罗凝有点倍受冷落的不快,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因为在沙发上睡眠而被压抑的血管和神经,然后给苏锦红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铃声却在屋内想起,懊丧,原来苏锦红竟然没有带手机出门。
罗凝生气地把电话一挂,真是不可思议,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忙到出门竟然连电话都不带,这真是故意与自己截断联系,本来一直忍耐的好心情被此刻的电话铃声搅得乱七八糟,罗凝打算等苏锦红回来好好地盘问她。
大概到了凌晨1点左右的时候,罗凝终于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不知不觉坐在黑暗中沉思,竟然已经几个钟头都过去了,罗凝的火气更大了。
门被打开,苏锦红看似疲惫不堪地进来了,竟然连头也没抬,当然也没注意到黑暗中坐着的罗凝。
罗凝刚要发作,突然,门外又进来一个人,是一个男人!陌生,不算很年轻,看上去精神萎靡,穿了一件黑色的外衣。
罗凝积蓄了一天的火被这一刻的一个陌生男人的进入而轰然的点燃,原来如此,苏锦红啊苏锦红,原来你比我更加放肆。
苏锦红打开了客厅的灯,被满脸怒火的罗凝吓了一大跳,跟随进屋的男人也被客厅里的罗凝下了一大跳,一时间,三个人对立无语,万分尴尬。
"你怎么回来了?"苏锦红首先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罗凝冷冷地说:"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对吗?"
陌生男人看到这种情形,结结巴巴地说:"苏老师……我看我来的不是时间……我"
苏锦红打断陌生男人的话,对罗凝说:"这是我的一个听众。老王。"
罗凝连看都没有看老王一眼,他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做出什么激动的事情来,但是他还是忍耐不住地爆发了起来:"苏锦红,你马上给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你凌晨一点钟带回一个男人回家,还告诉我这是你的听众,你算什么意思?挑衅是吗?"
苏锦红说:"罗凝,你怎么了?我并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对,怪不得你总问我哪天回来,就是为了避开我的视线,跟你的听众偷情?"
"你……你……误会苏老师了……"老王急忙地打断了罗凝的话,苏锦红对老王挥了挥手说,"你先到那个房间等我一下。"
老王本来打算拒绝,但是看到苏锦红很坚定的眼神,把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他有点害怕地看了看青筋暴起的罗凝,按照苏锦红的意思,到了旁边的一间客房里去,把门关上了。
苏锦红看到老王已经进了屋,走到罗凝身边说:"你干吗呢?这么激动?"
"你还好意思问我干吗呢?麻烦你跟我解释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苏锦红看到罗凝的样子,觉得有点无法接受,她扬起嗓子,不屑一顾地说:"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罗凝看到苏锦红满不在乎的样子,更加火冒三丈,他一把抓过苏锦红的胳膊,双眼喷火地说,"连解释都懒得了?我想问你一句话,你究竟想干什么!"
"够了!"苏锦红摔开罗凝的手,不耐烦地说,"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今天非常累,你要是想吵架,麻烦你等明天吧,我现在有工作,不跟你多罗唆了。"
罗凝对苏锦红这样的姿态毫无办法,交往三年,每次遇到问题,苏锦红都会用这样的方式宣布他们冷战的开始,有时侯是在马路上,有时侯是在戏院里,有时侯是在家里,她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他非常清楚,也不是一个轻易服软的人,至少在争执的当口,她是不会让他有任何耍威风的机会的,虽然在事情过后,当她平静下来,还会主动跟他示好,但是他们之间几乎没出现过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苏锦红为人正直,谨慎,虽然性格脾气有点倔,这并不能构成什么严重的问题,罗凝也觉得对她了如指掌,所以任何问题他都不觉得有什么棘手,没想到,这一次出差,回家竟然看到如此难堪的境况,苏锦红对此的态度也让他无法忍受,为了保持自己的一点点尊严,他怒气冲冲地穿上了衣服,门一摔走了出去。
苏锦红看到罗凝走了出去,没有追出去叫住他,更没有打算把这件事今晚说清楚,说实话,她说不清楚,说清楚也实在太麻烦,为了老王的事情,她已经是奔波了一天,要从头到尾地讲述起来,真的是太浩大的一项工程,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要安抚住老王的情绪。
苏锦红推门走进了客房,老王正懊恼地坐在沙发上,一看到苏锦红进来,他慌忙站了起来:"苏老师,对不起,对不起啊,都是因为我,引起你和你爱人之间的误会……"
"他不是我爱人,"苏锦红堆起一个难看的笑,"不要内疚,我们俩经常有误会的,明天就会没事。"
老王说:"可是……"
苏锦红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跟老王说:"现在重要的不是我的事情,而是你的事情,你到底相通了没有?"
"苏老师……我刚才又想了很久很久,我觉得你们都不要再为我伤脑筋了,我这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给人添麻烦来的。我一死,这一切就都轻松了,苏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心人,可是,好心人也救不了我,我是一个废物,废人,你就放弃我吧。"
苏锦红盯着老王看了半天,冷冷地说:"这么说,今天一天的工作就算白做了,你只执意要死了,对吗?"
老王欲言又止,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回答的话语,于是低下了头,嘴里还念念地说:"反正我是个没人看得起的废物……"
苏锦红蓦地站了起来,伸手把窗帘一拉,对老王说:"这是14楼,你要是执意要死,我不再劝你了,你从这里跳下去吧,明天你就会登上城市早报的头条,那时候,你就再也不用担心你是个没用的废人了,你会变成全城都关注的焦点,你应该满足了。"
"这……"面对苏锦红的行动,老王显然是没有思想准备,他走到窗前看了看,14楼确实挺高的,他有点眼晕,又老老实实地坐回了刚才的位置,不言不语。
苏锦红显然也松了一口气,刚才的话一冲出口,她就有点后悔,如果老王真的照她的话这么去做了,她岂不成了杀人凶手?自从苏锦红稀里糊涂地变成情感专家的这一年多来,她几乎跟各种各样的奇怪的人打过交道,老王是她最害怕遇到的类型,那就是,永远钻进自己设置的胡同中,不肯出来,无论别人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劝他,他都似乎没有听到,只是自言自语地叙述着他心里那点事,在苏锦红听来,他说的所有的困惑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无非就是下岗了,岳母冷言冷语了,妻子天天骂他废物,女儿也看不起他,女儿的男朋友也看不起他,连家里的狗,都不愿意靠近他,他想在外面摆个小摊卖点百货,结果被城管全部没收,街坊邻居都笑他没用,他又借了一笔钱偷着倒卖盗版DVD,结果遇到一群喝醉了酒的小孩,把他揍了一顿不说,还把他那几百张DVD搬走了,连装DVD的大纸盒子都没给他留下,这一来,他回家后,更加遭受亲人的责备,周围人的讽刺,于是,在长期的精神压抑下,老王打算自杀,就在他打算自杀前的一个晚上,他突然扭开收音机听到了苏锦红的节目,于是他找到了救星,先是给节目组打电话说一定要跟苏锦红谈谈,后来干脆直接就宣布自己要自杀,节目组一看人命关天,赶快给苏锦红打了电话,当时苏锦红没想到问题那么严重,她并不想跟读者做面对面的交谈,电台派了一个工作人员来了苏锦红家,跟她详细说了关于那个人自杀的情况,苏锦红当时正在给一个患了脑癌的姑娘写鼓励的信,听了这些情况之后,忙不跌得跑了去劝解,连鞋子都没换,更没有时间拿手机和包,只装了几百块钱,叫了出租车就飞去了。跟她同去的还有郑老师,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老王却好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样谁都不听,说了整整一个下午,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老王仍旧是坚持己见,毫不退缩,甚至当场拿出药片来当着专家的面要吞下去,最后,苏锦红在精疲力竭的情况下,打算请老王到家里来进一步地进行劝解,因为她实在有点撑不住了,没想到一回家,就看到了气急败坏蛮不讲理的罗凝。这一系列的事件令苏锦红沮丧不已,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哄生气的情人和撒娇的听众了。
说到老王撒娇,苏锦红越来越有感触,她开始怀疑老王并不是真的想死,一个真正想死的人,是不会给自己留任何退路的,只消一个念头,他就可以选择结束掉生命,何必非要嚷出一个姿态,明知道身边所有的人都会竭尽全力地挽留住他的生命,所以苏锦红才冒出了刚才那种残忍的念头,也顺便试探一下老王的底细。
苏锦红清了清嗓子说:"老王,我今天跟你谈了一天,包括其他的人,也陪你疯了差不多一天,你该闹的也都闹够了,其实你根本不想自杀,你只是想赢得一点点关心,对吗?"
老王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鞋。
"你是个生性很软弱的人,要知道,自杀是一件需要多大勇气的事?你根本不会有勇气自杀,你也不舍得自杀,虽然你觉得你妻子,女儿,岳母,甚至你们家的狗都不需要你。但是,一个对世界没有需求的人,是不会在乎别人需要不需用你的,如果你足够冷漠,足够坚强,你完全不会顾及周围的人怎么看你,你之所以如此介意,如此受伤害,说明你非常需要爱。象你这种情况的人很多,人到中年,突然失业,事业家庭都受到了严重的损伤,比你情况更糟糕的人不计其数,但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选择自杀,甚至说,因为这种情况自杀的人几乎不存在,人是需要自我排解的,如果你感觉你的环境非常压抑,那么你就应该试图去改变,我们不应该向命运屈服,更不该拿着生命开玩笑,这是非常可耻的!"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苏锦红感觉胸口的重压释放了很多,她非常注意老王的表情,如果说,白天她和郑老师的那些个苦口婆心的话对于老王来说完全是耳旁风的话,刚才那几句话,他至少听进去了,从他变换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苏锦红很满意这样的改变。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人,他比你还倒霉,走路摔沟里,雨天被雷劈,但是他没有死,他仍然健康地活着,他的信条是:我存在故我快乐。后来他成为一个大慈善家,开始慢慢地筹钱为村里的泥土地修路,以免让更多的人摔到沟里,修建更好的防雷设施,保护大家的安全……总之,他在厄运中受到了启发,反而变成了他成功的根本。"
老王的眼神迷离而恍惚,他慢慢地抬起了头,对苏锦红说:"苏老师,你是说……"
"是的。你完全可以改变你的现状。"
"我不明白……"
"下岗不是你的错。你是工厂里的技术员,你有很好的技术基础,现在除了国家工厂之外,更多的私人企业,待遇很好,生活完全不成问题,你还不算很老,你完全可以想办法去把你的专业继续运用起来,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你甚至可以带徒弟,教别人,也可以取得一份收入,更重要的是,当你的妻子和女儿对你有什么误会的话,你要做的不是跟她们去对立,更不是躲起来悲天悯人,而是……"苏锦红说,"你需要很认真地跟她们谈话,只有你坚强地维护自己的尊严,别人才会尊重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连你自己都承认你是个废物,那么,这个世界上将不会再有人对你有什么期待。"
老王终于被苏锦红的话打动了,他的眼睛红了,声音也颤抖起来,他说:"苏老师……你,真的相信……我不是个废物,我……是个有用的人吗?"
"当然,老王。从我第一眼看到你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你的性格软弱,不善于为自己争取利益,更不懂得如何维护自己的尊严,你可能年轻时候受过的伤害很多,所以造就了你不争取,不激进的个性,长此以往,很多人以为你是一个根本没有尊严的人,不值得尊重,而这种情况下,你就会格外敏感,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你尝试着去敞开心扉,把你最真实的想法跟你的妻子,女儿去坦白,比如说,当你受到了言语的伤害的时候,你完全可以告诉她们,你们伤害了我。这种话并不丢人,但是是一种提醒,亲人生活久了,会忘记对方也都是有尊严这件事,适当地提醒,会慢慢地唤起来她们对你的重视。虽然我没见过你的妻子和女儿,但是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完全没感情的人,她们毕竟是你的亲人,当她们发现其实这些年你一直都在受着严重的伤害的话,如果她们真的意识到了的话,我想,这些局面都会有所改观的。"
老王老泪纵横,竟然当着苏锦红的面哭了起来,这一哭,又把苏锦红给哭得心软了。毕竟,坐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年近50岁的中年男人,比她的父亲少不了多少,她觉得自己的话有点重了,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坦白和直接,她不知道她是否有把握去说服一个丧失了生活欲望的男人,即使他不敢自杀,他在自己的心里,早就宣布了自己的死亡。
"老王。照我的话去试试。好吗?"苏锦红的口气明显地软了下来,"如果你觉得生活欺负了你,至少你应该去跟它争取一些属于你的权利,不是吗?"
"苏老师……不瞒你说,我说自杀真的不是吓唬人……我觉得我这一辈子真的是太苦了,活着到底是为什么?年轻的时候总觉得吃点苦没什么,总希望将来有了自己的家庭,日子就会好起来了,没想到。"老王的眼泪象掉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地掉下来,一个堂堂的男人如此毫不设防地哭,真令人难过。
苏锦红拿了一杯热水,并递了一盒纸巾给老王,顺便看了看时间,如此的深夜,如此地安静,他的妻子甚至不担心他这么晚了不回家,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可以明白老王的难过是有根由的,老王接过了热水,又擦了擦眼泪说:"谢谢你,苏老师,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肯跟我说这么多话,就算对得起你的这一番好心,我也不会再寻死了,你说的没错,我得跟命运争取点什么……"
苏锦红虽然有点怀疑,但是感到了一阵欣慰,毕竟他暂时不会有自杀的念头了,她可以放心地让他回家,而不至于有那么多的挫败感,苏锦红越来越觉得,如果她不能说服她的求助者,她就无法面对自己,这种神圣感已经由原来的随遇而安变得必须必然了。
送走了老王,直到看他坐上了出租车,苏锦红还一再叮嘱老王如果有任何问题,任何困难,一定要给她打电话,她的手机24小时开机,老王千恩万谢之后,跟苏锦红挥了挥手,不知道怎么的,苏锦红突然有一种很凄凉的感觉,她努力挽留住的这个男人的性命,究竟是为了自己的成就感,还是什么呢?如果她的话真的可以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她当然是无比地自豪,可是,如果仅仅因为对于她的苦口婆心的愧疚,而勉强地让一个男人接受更多的屈辱,这究竟是正义还是残忍?
不想那么多了,苏锦红觉得自己真的有种想哭的冲动,太多的人生活得不如意,太多的人面对命运无能为力,而她的责任就是帮助那些绝望的人点一盏心灯,至少让他们恍然觉得至少在她这里,可以找到一点点光亮,只是,当他们的谈话结束后,他们仍旧要去独立面对他们惨淡的人生,她则不断地投入到新的困惑中去,她一直希望自己坚持理智和客观,尽量地置身事外,虽然她经常会跟着当事人的情绪起伏不定,甚至有时侯会觉得控制不住自己,被当时人拽着向下陷……苏锦红觉得那些真正的心理专家真的非常厉害,他们要有多么坚强的神经,才能承担起学术和人情交织下的魔幻人生呢?
推门回家,感觉一屋里的怨恨和仍旧没有散去的烟尘。
还有……一股玫瑰的芬芳?苏锦红注意到客厅的最中间的位置,摆放了一瓶沉默的玫瑰,苏锦红这才恍然地想到今天是罗凝从海南回来的日子,这玫瑰也一定是他的杰作,她走了过去,玫瑰在水中浸泡着,得以鲜艳而娇媚,苏锦红从心里升起了一阵感动,她过多得介入到了别人的烦躁中去,而忽视了自己的生活,刚才那个情形虽然很令人抓狂,但是她完全可以对罗凝稍加解释一下的,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当身处焦虑的时候,什么样的耐心都会烟消云散,而当问题终于迎刃而解,她的心情一下子就释放开来。
她该主动给他打电话道歉,为自己刚才粗鲁的冷淡,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行踪,甚至为她没等在家里迎接他的惊喜……怎么说,苏锦红对罗凝还是有一定深厚的感情的,三年内,虽然她也知道罗凝的性情有些吊儿浪当,所谓的生意她也没寄予过什么希望,毕竟,有他在,她的感情有所依托,这些年,苏锦红逐渐发现谈恋爱真的是一件人得特别年轻的时候才会干的事,它需要那么多体力,那么多的耐心,那么多的激情,她显然不行,除了她小时候暗恋的那个男生,她几乎把所有的激情都用在那段感情上了,要她再那么用力地去爱一个男人,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跟罗凝在一起,不必过分地投入,在一起倒也自在舒服,她对他没什么要求,他对她似乎也没有,这样的恋爱完全符合苏锦红的心意,罗凝是她最好的选择,她一直这么觉得。
苏锦红拿起电话,拨通罗凝的手机,此刻的罗凝,正在离家不远的一间24小时营业的餐馆里喝酒看足球,他当然不是故意在这里等苏锦红的电话,当他含怒而出家门的那一刻,他就给莎莎打了电话,结果莎莎说她有事,挂了他的电话就再也不接。不用想也知道莎莎肯定有约会,他无奈地找了间小酒馆。正赶上一场足球赛,虽然他对足球兴趣不大,但是至少饿了一天的他不管那么多了,足球至少还可以打发打发时间,他有预感苏锦红会给他打电话,不会太久,对,他对她一直有把握。
"喂?罗凝?你在哪里?"苏锦红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点的骄傲,罗凝哼了一声说:"在路边马上上呢,正等着看哪个车过来把我给压死得了。"
"行了,你可真够小气的,赶快回家吧。"
"我小气?苏锦红,拜托你讲点道理,如果你是我,你看到我深更半夜带个女的回家,请问你会怎么做?"
"我至少会心平气和地问问清楚怎么回事吧,再说了,我跟你说了那个是我的听众,他不是男人,都快50岁了,跟我爸差不多大,就算我跟什么人偷情,我不必找个爸爸级的人吧?我又没有恋父情节。"
"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开始跟听众进行面对面的交流,你自己说过的,除了做节目必要之外,你只接受电话和E-MAIL客户。"
"今天的情况有点特殊。我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楚,总之,这是一场意外,你不该这么胡思乱想。"苏锦红说,"你现在回家,我们再说,好吗?我今天忙了一天,连饭都没吃呢。"
"你吃什么?我给你带点回去。"罗凝亦是见好就收,他其实一出门就想通了,只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既然苏锦红如常地愿意给他台阶下,他巴不得赶快回家躺在舒服的床上呼呼大睡呢!
"不用了,我自己煮点面吃吧,没什么胃口,那你赶快回来吧。"
挂了电话,罗凝结了帐,迅速地回了家。
推开门,苏锦红一只手撑着头坐在沙发上,开着一盏小台灯,她没有煮面。
罗凝走到她的身边,用脚踢了她一下,拿眼睛看了看她,苏锦红说:"你不是说给我带点吃的回来吗?"
"你不是说你自己煮面吗?"罗凝摊开手,"我是打算给你带点什么的,但是你说你自己煮面,没胃口……"
"算了,不吃了,可是,我以为你无论如何会给我带点吃的。"苏锦红有点不太高兴,但是也不想因为这件事再起矛盾,所以,她的声音始终保持在一种平静的状态,罗凝则为此不太高兴:"苏锦红,你是不是在试探我?我今天一天都快被你弄疯了,先是回家见不到你,再是发现你带了男人回家,接着你不讲理地把我气走,最后是试探我给不给你带饭?"
"就算我自己会煮面,作为关心我的你,也会额外再带点吃的回来的,这更象是正常人的作为。"
"你这么说简直是无法理解,如果你煮了面,并不想吃其他的,而我又大老远给你带回来,那么,除了证明我对你的关心,这并没有任何意义,你想证明什么,拿这些无辜的食品来当陪葬品,对吗?
"好了,这些都是小事,我不想再跟你吵架了。"
罗凝假装生气地坐在苏锦红对面,苏锦红说:"今天真的是太累了,我没想到你今天回回来,是我的不对,我认错。"
罗凝说:"我本来打算给你惊喜的,给你买了花,带了礼物,一心想着见到你好好地拥抱着你,可是……"
苏锦红笑着走到罗凝身边,趴在他的肩膀上说:"我知道的,今天确实是我不对,你回来太好了,我这些日子非常想你。非常想你。"
"真的?"
"当然。"
"怎么证明呢?"
"怎么证明都可以,我是从来不说谎的。"
罗凝笑着扳过苏锦红的肩膀,两个人亲热地拥抱在了一起,好像刚才他们并没有经过任何不愉快,也没有任何意外的插曲,就是两个相爱的人,分开了一小段时间,然后又重逢的那种欣喜,甜腻,虽然苏锦红觉得非常累,身体和精神都是,但是投入到罗凝的怀抱里,她似乎重新燃烧和绽放了激情,在他们身体的紧密配合下,一切矛盾化为乌有,只剩下两个陷入爱的激动里的人。
这天晚上下了节目,苏锦红刚要离开电台回家,突然,她被一辆红色的跑车给吸引住了视线。
跑车停在她的面前,似乎有意地在等她一样,车窗摇下来,苏锦红看到一个装扮入时,浓妆艳抹的时髦女孩。看不出具体年龄,但是一定非常年轻,因为她的脸上流露着得意和自信,只有在特别年轻又特别得意的女人脸上,才可以看到这种神情。
接触的人多了,苏锦红也慢慢地学会了总结,人的外表和精神面貌,绝对是最好的内心写照。
"是苏老师吗?"女孩没有下车,只是嗓门很高地问了一句。
苏锦红点了点头,女孩确定地问了一句:"苏老师?苏锦红?"
苏锦红吓了一跳,虽然她做了一年多节目,但是她从来没有在节目中透露过自己的姓名,年龄等一些相关的资料,在一个陌生女孩的嘴里喊出自己的名字,实在有点意外。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苏锦红问。
女孩仍旧没下车,只是手握方向盘笑了笑,"你回家吗?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苏锦红看女孩并没有多少诚意,打算结束与她的对话。
女孩说:"等一下。苏锦红。"
苏锦红停住了脚步,好奇心令她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孩,这时候,女孩也下了车,身材修长,比苏锦红高了大概有十厘米,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她,在个子很高的漂亮女人面前,相信任何一个平凡的女人都会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我是通过一个朋友认识你的,别介意,我是想跟你谈谈心的。"女孩很直接地亮出了底牌。
通过朋友认识,而知道自己的名字,这很正常,苏锦红的戒备心减少了一点,女孩说:"能给我点时间吗?"
苏锦红犹豫了一下,但是看到女孩的表情非常奇怪,说不出来的一种熟悉感,她点了点头。
上了女孩的车,女孩笑笑说:"叫我小扣吧。"
苏锦红点了点头,女孩说:"这不是我真名,不过没关系了,反正我是我,就可以了。"
"是的。如果你要跟我谈一些心事的话,你不必告诉我你的真名字的,希望我能够帮助你。"
小扣笑了笑,车开了出去,行驶速度超过了80迈。
"我喜欢开快车,非常刺激。"小扣在风里对苏锦红说。
苏锦红说:"我一直很遗憾,没有学会开车,我的方向感非常差,就连自己从小生活的城市,都经常会转向。"
"看来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你那么敏锐的头脑,又剥夺了你最简单的一些生活常识的能力。"小扣说,"我跟你相反,我天生方向感就超级好,记忆力也特别好,去过一次的地方,一般都不会再迷路。"
"我真羡慕你。"苏锦红由衷地说,"我的方向感和记忆力都不行。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打算学过开车。"
"你结婚了吗?"小扣笑着说。
"没有。"苏锦红也笑笑,想起罗凝。
"我也没有。"小扣说,"我觉得结婚特没劲。"
苏锦红没有说话。
小扣继续说:"结婚真的特没劲,反正结了也得离,或者不离的也都是凑合着过,实在没有必要走这个过场。"
"也有的人婚姻挺幸福的。"
小扣说:"那都是吹的,作秀。没有人的婚姻是幸福的,幸福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其中一方是白痴,第二种是,秀给别人看。"
"你好像对婚姻看透了。"
"嗨。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小扣不羁地冷笑了一下,"你别告诉我你对婚姻有什么期待。"
"对于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一般不做评论,也许好也许坏,顺其自然吧。"
小扣把车停到了一个空旷的操场上,然后停了车,她点了根烟,问苏锦红:"抽烟吗?"
苏锦红摇了摇头。
"我们能交个朋友吗?"
"我们还不算认识,你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助吗?"
"其实也没什么。就想跟你认识一下,我很喜欢你的聪明。我喜欢聪明的人,聪明的人和善良的人,这都是我从小就喜欢的。"
"谁都喜欢这样的人。"
"不,不一定的,很多人喜欢自作聪明,他们只喜欢跟比自己笨的人交往,那样他们会得到充分的优越感。"
"也许吧,每个人的出发点和需求都不一样。"
"我能经常来找你吗?你晚上下了节目,我来接你,我们每天聊上一会,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要知道,有时侯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很奇妙的。"小扣的话把苏锦红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有点抗拒,小扣很敏感地发现了苏锦红的表情变化,她说:"你别害怕,我不是拉拉,我很正常,喜欢男人,有很多男朋友,我是真的想跟你交个朋友。比如说我有一些什么烦恼,想跟你说说,你也可以给我主意,也可以不给我主意,这都没关系的,我只想,我们俩成为朋友,就这么简单。"
苏锦红被小扣的直率感染,她很喜欢简单的人,可能因为自己就比较简单的缘故吧。
"真的,我的要求很简单,如果你需要我付费的话,可以给我打个折扣。我不介意。"
"不不。我不是专业的心理专家,我给人解决情感问题,是不收什么费用的。"
小扣说:"你为什么不收费呢?其实这是很好的一项创收项目,你投入了智慧和时间,别人得到了解脱和安慰,你该收钱的,听说有一些心理医生的咨询费用昂贵得吓人。"
"我不是心理专家,我无法给别人很专业的意见,我只能……按照自己的看法去安慰别人,心理医生是通过很多年的专业学习取得的职业资格证,如果我这样的人也要挂牌收费,这对于那些真正拥有专业技能的心理咨询师,是不公平的。"
小扣说:"你真是个善良的人。"
"我对于物质没有特别高的要求,也可能从小父母给了我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所以,相对于钱来说,兴趣是最重要的,当然,也不是我清高,我也得花钱,也得养自己。"
"我跟你完全不一样。"小扣说,"我从小就是在贫困的环境中长大的,所以我非常明白钱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我小时候的心愿就是,利用一切机会,去赚钱。"
"看你的样子,你的理想已经实现了。"
小扣耸耸肩,把烟灭掉,"事实证明,赚钱比我想象中容易。"
"确实是,这个世界对于漂亮女孩,总是宽容的。"
小扣哈哈大笑:"难得听到女人赞美女人,苏锦红,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现在天不早了,你该回家好好休息了。我知道你每天要面对无数的神经病和疯子,所以我觉得你有时侯也需要倾诉,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愿意,我也想成为你的可以倾诉心事的朋友。"
苏锦红笑了,面对一个陌生的漂亮的女人的邀请,她觉得有点受宠若惊。这些年来她跟人的交往越来越少,先是同学们都相继失去联系,再就是她遭遇了尴尬的失业,躲在家里的那段日子,同事们也都渐渐地失去了联系,除了梅春,她几乎没什么真正往来的朋友,而梅春的粗线条实在不适合交换心事。再后来做了情感专家后,接触到的人又都不是在平等状态下可以发展为朋友的人,他们需要她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去倾听谈的烦恼,解决他们的难题,所以,苏锦红必须逼迫自己变成一个类似天使的角色,而自己的烦恼,心事也渐渐被她习惯性地淡化,抹掉,刚才小扣的话令她窝心,非常温暖,虽然她还不知道从天而降的小扣究竟是通过谁认识她的,但是仅仅是短暂的交谈,她已经对她产生了好感。
不管怎么说,苏锦红并不是天使,她也是需要朋友和爱情的,一样都不能少。
罗凝在聚精会神地看电视,苏锦红洗完了澡,一边擦头一边坐了过去,拿起一个洗好的苹果,看了一眼屏幕,正在演一部惊心动魄的美国大片。
"看什么呢?"
罗凝用手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安静"的声音,苏锦红瞪了他一眼,跟着他一起看,飞车,速度,蒙面人,高科技……美国人永远喜欢制造成年童话,苏锦红发现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喜欢美国大片,当然,尤其是她的罗凝。
中间插广告的时候,苏锦红跟罗凝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女孩。"
罗凝说:"什么女孩?"
"一个朋友。"苏锦红说,"一个很直率的女孩,我很喜欢她。"
罗凝说:"是听众?她有什么故事?"
"不算是我的听众,她是通过朋友认识我的,她希望我们俩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哦。你也确实该多交往一些朋友,我看你跟那些精神不正常的人交往多了,人也会变得神经起来了。"
"你别这么说,大部分人都是正常人,正常人也有烦恼的时候,不能因为他们倾诉了烦恼而看不起他们。其实他们很有勇气。如果我自己遇到了问题,我真的很难开口去向别人求助。"
"正常人都不会,家丑不可外扬,我尤其搞不明白那些不但外扬,还跑到电台里去说的人,惟恐全天下都不知道他有病。"
苏锦红说:"你呀,嘴这么硬,将来有了情感问题欢迎来咨询啊!"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一辈子都不会有感情问题的。"罗凝正说着,广告结束,影片又开始如火如荼地上演,苏锦红摇了摇头,拿着苹果去电脑前看邮件了。
密密麻麻的邮件中,其中一封是用红颜色的字作为标题的——对不起,我是一个小偷。
苏锦红好奇地把信打开,看到一封工工整整的信,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很细心的女孩的邮件。每段的空格,信的称呼和署名都非常礼貌,虽然是电脑打字,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人的敏感和细致。
苏锦红再次看了看信的标题:对不起,我是一个小偷。
带着无限的疑问,苏锦红开始读这封信。
"苏老师:您好,非常冒昧地写这封信给您,您的节目我经常听,您的声音我非常熟悉,我本来没有勇气给您写这封信,因为如果我不写这封信的话,这世界上将不会有人知道我的秘密,现在我愿意把这个秘密全然无所顾及地告诉您,希望您看了之后,不要因为我的行为而感到遗憾,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我是一个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父母疼爱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父母并不喜欢我,以至于我从小就以为,所有的父母都不喜欢自己的小孩,当然,这件事在我稍微长大点之后就发现,我是错的。
我的父亲是一个画家,他从来没有尽到过做父亲的责任,经常是几个月都看不到他的身影,几个月后狼狈回家,说是去山里寻找灵感了,但是我相信,他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脱俗,他大抵是去某个红颜知己那里去鬼混了,我的母亲是一个纺织女工,强壮,倔强又好胜,我相信她曾经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只是她和我父亲的婚姻令她过早地苍老了,我记忆中的她,一直是憔悴和不堪的。面对父亲的不负责任和风流,她唯一的排解就是打骂我,小的时候,因为我碰倒了一个杯子,她会拉着我在走廊上狂揍一个小时,直到把我打得浑身是伤,被不忍心的邻居们拉开,她才会罢休,这样的桥段经常上演,她似乎是在寻找着双重的快感,一方面,她发泄着对我父亲的仇恨,一方面,她又喜欢通过殴打我,来满足她在邻居们心目中强悍的形象,她不喜欢别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是生活的弱者。
我经常在想,有一个好强的母亲是幸福还是悲哀呢?答案肯定是后者,母亲的好强导致她在失败的生活面前扭曲了自己的个性,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失败者,据说她从小就有着极其强烈的好胜心,这种好胜心一直延续到现在。我不知道父亲是哪方面吸引了母亲,说实话,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仰仗着画家这一个好听的名号,他却从来没有卖出去过一幅画,他是一个空中的梦想家,总以为世界是一个梦想中的大花园,而他就是花园里最受宠爱的孩子,自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就跟母亲打游击战,他背着母亲不断地与他的女模特们偷情,并且信誓旦旦地否认他们的关系,他对母亲并没有爱,有的只是一种物质的依赖,这些年,他鬼混又落魄,家庭重担全部都落在母亲的肩膀上,当然,说到这里,我由衷地对母亲表示同情。
对不起,请原谅我语无伦次的表述。谈到我的家庭,我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却又有太多太多的不忍和辛酸跑出来阻碍。我经常读心理学的书,知道童年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一个人的人格塑造,心理健全,全部都与童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我的童年,几乎都是在暴力的阴影下长大的,所以,也注定我不会是一个健康的人。
我决定还是简而言之,主要还是说说我自己。
苏老师,您不会相信我是个小偷,而且是惯犯。如果不是我坦白地写这封信,那么即使您看到我,也不会相信我是这样的一个人品恶劣的人,我在很多人眼中,是标准的乖乖女,我样子长得算不错,皮肤很白,大学之前成绩一直很优异,毕业后在一家规模很大的私企工作,应该说,我的一切在外人看来是光鲜亮丽的,但是我有一个奇怪的习惯,那就是,偷东西。
我无法给您描述那种快乐,真的,一种奇怪的快乐,任何言词都无法形容那一种快乐。
事情要从我7岁那年说起。
7年的时候,我母亲有一次带我去一个朋友家里作客,那是一个品位优雅的女人,是我母亲的朋友,她们怎么认识的我无法得知,但是她的家吸引了我。我再也没见过比她还精于布置的女人,她家里的每一个小细节,至今我仍旧记忆犹新,洁白的窗帘,简单的家具,看上去没有什么昂贵的装饰,但是每个细节都那么地恰到好处,说到这里我得说说我们家。虽然我爸爸是个艺术家,我的家却难以见人,处处都可以看到零乱的画作,我不能说那都是些垃圾,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画作的堆积,我们家几乎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我从小就熟悉的油彩,水墨,各种怪异的纸张的味道,各种各样绘画的书籍……我讨厌我的家,它跟我想象中的差别实在太远,我的家更象是一个废墟,至今仍是如此,我不愿意回家,家对于我来说,只有母亲的巴掌和父亲的垃圾。而母亲朋友的家,真正地把我感动,我真想做她家里的小孩,在那样温馨而又平静的环境下,健康快乐地成长,事实证明,她的小孩确实很健康很快乐,她的女儿比我大两岁,从小就品学兼优,钢琴十级,芭蕾舞小天使,总之,人见人爱,后来出国了。母亲永远只知道羡慕别人的孩子有多少光环,从来没有检讨过自己是否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在这个朋友的比拟下,我的母亲每次都感到相形见拙,更加沮丧。
我第一次偷东西,就是在那个精致的阿姨家里,拿到的一个小型的胸针。
我见过很多胸针,但是她家里的那一枚,造型非常别致,据说是她的丈夫从国外给她带回来的,她爱不释手,曾经几次给我的母亲展示过,就在某一次在她家作客的时候,我趁母亲和她聊天的空档,偷偷地把胸针藏到了口袋里,当时我只感觉到心跳若狂,面红耳赤,我冒充肚子疼,母亲只好提前带我回家了,胸针变成我胆战心惊的秘密,直到离开她家的几个小时后,我都紧张得不能移动。很好。这件事她并没有追究,我想,她一定不会想到是我干的,她很可能以为是自己放忘了地方。因为她后来并没有跟我母亲提起那个胸针。
我得到了一种报复的快乐,说不上来是报复谁,总之,那是一种自鸣得意的感觉,好像这个世界突然就被我掌握住,而我不必受到任何约束。
之后,偷东西的习惯一发不可收拾,我开始偷一切可以偷到的东西,比如说同学家的纽扣,老师的粉笔,同桌的铅笔等等,再长大一些,我开始喜欢拿一些可以随手拿到的东西,比如说,到图书馆借书,我一般都会撕下几页来作为纪念,到超市购物,我都会习惯性地顺手牵羊,很多超市都有安装防盗的检测门,但是我很快就能够找到如何消除报警的秘方,不能不说,我对于这方面,是很有一定的天赋的。
我不知道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也许,我只是为了偷而偷,没有什么目的,偷东西可以给我带来一种放松和喜悦,就像有的人喜欢疯狂购物,有的人喜欢狂喝烂赌,我的爱好就是偷东西,写到这里,我竟然因为这样的表述而又有了一种激动的快感,这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平静如我的内心竟然是如此地肮脏,偷盗是可耻的,不劳而获是可耻的,可是我一点都不那么觉得,现在我自己租了一个房子,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从别针到铅笔,从手表到钥匙扣,对,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来快乐的小源泉。幸运的是,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被发现过。
我相信我还会继续偷下去,因为我很难从别的方面找到快乐。苏老师,您知道的,人是需要自己去找寻快乐的,对吗?如果您因此而劝我改邪归正,我想我不会再出现了,如果您能理解我,给予我一点点鼓励,那么我想,我应该对您说声谢谢。不过您千万别因为激动想见我,即使我们将来有一天可以见面,您也一定不要随身携带任何的东西,因为,很有可能,当您跟我见完一面之后,很多属于您的东西,就不再属于您,而属于我啦……
……"
苏锦红在这封信里沉默了好久好久,不知道为什么,这封信令她感觉到了一种恐怖和寒战,虽然信中没有叙述任何恐怖的情节,只是一个从小受到了家庭影响而有点心理疾病的女孩的一种非常坦白的表述,可是没有来由地,苏锦红感到心生寒冷,第六感觉告诉她,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她仔细又把信读了一遍,确定了一下自己的判断,可是,信恰到好处地止住,并且,是一种黑色幽默的方式结束,令苏锦红无法释然,她想尽快地看到关于这个女孩的更多的故事,也就是说,她坚信这封信仅仅是试探,而并非她所要表述的主要目的,纷纷扬扬的描述只不过是为了牵引出更惊天动地的内幕……
苏锦红给她回了一封信,她的署名是一个Z字,她喊她Z姑娘,她说了很多自己的看法,包括对她童年的一些往事的理解和对他父母关系的一些解读,最后苏锦红说,如果你想告诉我更多的事情,那么我很希望能够继续看到你的来信。
点完发送键之后,苏锦红担心邮件会因为什么原因收不到,竟然又重新发送了一遍,然后她对着电脑发了一会呆,罗凝这时候已经把电影圆满地看完,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可乐,走过来对着苏锦红说:"亲爱的,怎么了?"
苏锦红说:"刚才收到一个来信,觉得心情有些沉重。"
"你呀,要学会放松,别老是沉迷在那些个精神病人的世界里,说真的,我觉得你这一年来变化特别大,你有没有觉得?"
苏锦红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奈地说:"是不是觉得我老了?"
"老倒不至于,觉得你沧桑了不少。"
苏锦红叹了口气说:"其实也真的老了,眼看就要30岁了,突然想起了李宗盛的歌。"
罗凝笑着唱了起来:"不是没有想过随便谈个恋爱/一天又过一天/三十岁就快来/往后的日子怎么对自己交待……"
看着罗凝一脸孩子气的坏笑,又想起着这个无奈的歌,苏锦红忍不住笑了起来,关了电脑,跟罗凝拥抱在一起,罗凝却被这首歌勾起了唱歌的欲望,继续地唱了起来:"寂寞难耐寂寞难耐/爱情是最辛苦的等待/爱情是最遥远的未来/时光不再啊时光不再/只有自己为自己喝采/只有自己为自己悲哀……"
苏锦红听着这歌,听着听着,便浮起了一种温馨的想法,她看着罗凝说:"咱们俩真的都老了,你什么时候打算跟我求婚呢?"
一句话把罗凝轻松愉快的歌声给问住,他一脸惊愕地说:"结婚?……这么突然,这个问题我都没想过。"
苏锦红也楞住了,虽然这句话不是她有预谋地问出的,但是得到罗凝这样的回答,她觉得颜面尽失,本来在恋爱关系中,女人应该保持适当的矜持,比如说结婚求婚之类的事本该由男人提出,女人即便是非常愿意也应该故作一下姿态,这才符合基本的游戏规则,没想到自己先忍不住说出了这样的话,并且得到了罗凝这样直白的回答,一腔好心情就这样被浇灭了,苏锦红坐在沙发上,赌气地沉默着。
罗凝看到苏锦红的表情,有点奇怪,他说:"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我说错话了吗?"
苏锦红被罗凝这样的追问弄得更加尴尬,她索性站起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走到卫生间去洗手,罗凝再次跟了上来,走到她身后,双手环抱住了她的腰,在卫生间明亮的镜子里,两个人的脸一前一后,一个阴沉一个明亮,罗凝说:"生气了?我说的是事实啊,我们俩虽然认识三年了,不过从来没有谈过结婚的事,你今天一说,我当然没有心理准备了。"
苏锦红说:"是啊,你都是整天打算着跟我分手的吧。"
"向老天发誓,我怎么可能想着跟你分手?你别诬陷好人。"
苏锦红回过头来,很直接地看着罗凝说:"罗凝,我问你句真心话,你可别骗我。"
罗凝心里一惊,表面还是装作很平静的说:"你说。我不骗你。"
苏锦红说:"咱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会这么问?"
"你回答我。"
"当然是……男女朋友了,这还需要什么回答?"罗凝的心被苏锦红这一个提问搞得慌张不已,心虚的人总是难以拥有真正的平静。
"男女朋友有两种,一种是奔着结婚关系去的,一种是随便交往的伙伴,说难听点就是性伴侣,一旦有合适的人选,就会把对方一脚踢开。我们俩属于哪一种?"苏锦红有点咄咄逼人地问。
罗凝迟疑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苏锦红,我看你真的是有职业病了,你想得太复杂了,也太极端了,我们俩的关系本来是非常简单的,你爱我,我也爱你,我们生活在一起,无论生活方式还是其他的一些价值观都没什么冲突,我觉得跟你在一起非常舒服,就这样。"
"你在避重就轻。"苏锦红继续说,"你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我正面回答你。我们俩的关系绝对不是后者。"
"那你为什么在提到结婚的时候,会有那样的惊讶的表情?让我怀疑你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没有抱有一种认真的态度。"
"认真不认识跟结婚不结婚是没什么关系的。很多人一直保持着认真的同居关系,一纸婚书能代表什么呢?你是情感专家,拜托你不要跟那些迷路的少女一样幼稚,好吗?"
"一纸婚书也许代表不了什么,但是那是大家对彼此关系的一种纯粹的认可。既然一纸婚书没什么,那么为什么有的人就是抗拒结婚,说白了,就是给自己创造无限的自由的机会,以什么不重要作为借口,都是些自私的人做的事。"
"苏锦红。"罗凝也开始认真起来,"你这是在试探我,还是很认真地跟我讨论问题。"
苏锦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说:"算是试探吧,但是你的态度让我受伤害了。"
罗凝说:"如果我骗你,说一套非常好听的话,什么和你结婚是我一辈子的梦想,我今生非你不娶,我们现在就发誓永远在一起……你就会很满足吗?哪怕这些话说完就算。"
苏锦红说:"对。是这样的,哪怕你真的是没考虑过,但是如果你换一种说法,可能我心里会好受一点。"
"那好吧,现在说也不晚,我们把刚才那一截对话掐掉,你重新问我。"
苏锦红说:"很多事情,迟了就是迟了,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不要再说了。"
说完,苏锦红离开了卫生间,剩下罗凝一个人在镜子里沉思,他不知道苏锦红这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地提到结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完全不象她的性格,倒象是一个任性的,初涉情场的任性女孩,会能想象这样的一个人,她会去担当为天下人解决情感疑惑的专家呢?罗凝再次笑了笑,结婚?他还真的是从来没有想到过。
这天晚上,俩人似乎各有心事,苏锦红其实并没有想到这话题会令自己如此不悦,事实上她也没想过最近有结婚的打算,她仅仅是脱口而出的试探,她以为以罗凝的回答,她肯定会很满意,没想到罗凝竟然如此坦白地告诉她,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结婚的事,这对于苏锦红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结不结是一回事,对方考虑没考虑又是一回事,有时侯会因为时机不成熟了,各方面的原因俩人暂时不谈婚姻,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字眼实在太伤害苏锦红了,毕竟俩个人在一起已经三年。罗凝则一直在揣测着苏锦红突然提结婚的目的,是她真的打算结婚了,还是她做情感节目做得有点太过于敏感?应该是这样的,找个机会再跟她说点好话,这件事会慢慢淡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