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升起不良的预感,缺氧的感觉逼得她窒息,她握紧胸口,目光落在黎安柏身上。黎安柏是从来就不会骗她的……
“小安子,告诉我,沈言呢?”她倒吸了几口气,简简单单九个字,她竟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每说一个字,心里都会痛一下。
小安子眼睛湿湿的,也是费了许多的力气,才吞吞吐吐轻声说,“老大……他……飞机坠毁……他……回不来了……”
初七身子晃了晃,眼前一片漆黑。
她咬紧唇瓣,逼着自己不躺倒,气血尽数郁结在胸口,心脏似有几秒停止了跳动一般,她拼命喘息,米妈妈更是担忧地给她不停抚着胸口,她才缓缓回过劲来。
不知何处来的力气,她推开米妈妈,一把揪住黎安卿,“卿哥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沈言没事!他不是说过吗?我们跳伞,他直接开直升机来医院,还要我们打电话给林医生,让他做好准备取子弹,你打电话了没有?有没有?!你说话啊!”
黎安卿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只是怜悯地看着初七,居然有泪顺着他铜色的脸庞滚落……
初七握着他的手缓缓松开,她闻到了绝望的气息,卿哥哥是从来不流泪的……
“不!我不相信——”她骤然爆发出痛哭,“你骗我是不是?卿哥哥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为什么要骗我!”
满腔的痛楚无处发泄,她双拳捶打着黎安卿的胸膛,点滴瓶被她扯得乱晃。
黎安卿唯恐扎在她手背的针头出来,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制服在自己怀里,痛声对她说,“七,你要勇敢!你忘记沈言怎么说的了吗?你要勇敢!”
痛哭的她忽然呆住了,静静伏在他怀里想了想,恍然醒悟,仰头瞪着他问,“卿哥哥,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跳伞前你就知道沈言在撒谎是不是?他根本不可能自己把直升机开到医院来!是不是?”
面对她的质问,黎安卿眸间纠结着内疚,把她的头按回怀里,沉重点头,“是……我知道……我看他不对劲……飞机也不对劲,我想可能飞机出问题了,不然他不会要我们跳伞,因为你根本就不会,跳伞很冒险,他怎么舍得你冒险?而且,直升机跳伞必须先炸毁桨叶,没了桨叶,他怎么把飞机开来医院?可是,我开始没想到他没有伞包……七,对不起,对不起……”
初七静静地听着,听着黎安卿话里面每一个“他”,这个他代表的是沈言,是与她同生共息的人。
从前跟着沈言一起读《庄子》,《大宗师》里有一则故事: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说的是,泉水干了,鱼吐沫互相润湿。
她和沈言应该就是如此。
如果到了生死相依的那一刻,无论是她,还是沈言,都会愿意用自己的沫乃至血供养彼此。可是,这一刻倒是来到了,吐沫舍血的仍是他,成全的还是她。他把他的泪变成流星雨,她活下来了,可是,她不会再有幸福……
她泪流满面,却不再狂躁,只是回忆着直升机里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此时想起来,竟然都有了别样的意义。
她泣不成声,“卿哥哥,我怎么那么笨?我怎么没看出来他的异常?不然我一定把我的伞给他,我要他活着,卿哥哥,我要他活……”
黎安卿坐了下来,抱着她叹息,“傻瓜!不要这么想!不要自责!沈言这么做有他的道理!其实跳伞前最后一刻,我见他还没伞包,我才想起巫老头坠机时居然把驾驶座的伞包给带了下去。当时极快,我只看到掉了个东西下去,却没看清是什么,沈言估计也是要跳伞了才发现,但是他不敢告诉你,他说了你一定不会单独跳的,最后的结果是我们三个都死,我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想把自己的伞包给他,可是他动作快得,马上就炸毁了桨叶……”
黎安卿痛失好友,而且是好友用自己的生命换得他的命,心中的痛并不比初七轻,加之心中的内疚,他几乎和初七抱头而泣,“小七,错的是我,只怪我不会驾驶飞机,不然活下来的是你们两个……是卿哥哥对不起你们……对不起……”
初七悲苦一笑,沈言如她,她如沈言,她又怎么会认为黎安卿是必须牺牲的那一个?只是,她该怎样才能接受沈言已经从她生命里离去这个事实?
她闭上眼,泪水滑落,唇边却浮出微笑,“卿哥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和沈言常常到黎家来玩,小安子那个坏蛋老把他的好东西藏起来不给我吃,每次沈言都找得到,把小安子气得半死,对不对?”
黎安卿不知她为何提起幼时的事,只觉更加难过,揉着她的头发点头,“记得,怎么不记得!”腮边已是晶亮一片湿润。
“沈言后来说,每次都是你告诉他的!嘻嘻,卿哥哥,沈言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吃里扒外?”她眸子晶亮,唇角含笑,整个脸庞一层柔美的光泽。
黎安卿乍看这样的她,呆住,禁不住和米妈妈相视一眼,米妈妈也是恐惧不已。
“我去叫医生!”黎安柏大骇,匆匆走出病房。
米妈妈把初七从黎安卿怀里扯出来,扶住她的肩膀流泪,“七宝,你别吓妈妈!你就算不疼惜妈妈年纪大了,也该为小虔小米想想,他们两个等着你接他们回家啊!”
“小米?他还好吗?他没事吧?”初七猛然想起巫老爷子手机里的声音,虽然后来得到沈言的保证,说小米平安无事,但她还没亲眼见过小米……
米妈妈点着头,眼泪流不止,“没事!小米和小虔都在美国!沈言在你出事后就马上把他们送到美国藏起来了,现在好好的呢!”
“一直都在吗?”初七暗暗纳闷。
“是的,一直都在!在我得到消息,说沈言……”米妈妈把后面的字省去,“我飞机起飞前都还在,两兄弟都很惦记你!所以,你要振作,就算为了儿子啊!”
初七皱皱眉,隐隐觉得有地方不对,可是想不起来了,不过,只要儿子平安无事就好了……
她脸上又开始出现那种朦胧的色彩,微笑着对黎安卿说,“你知道吗?沈言对小米其实很宠,因为他觉得自己给他的爱不够,每次两兄弟犯了错,他都是罚小虔的,可小米那个傻瓜却偏偏和他老爸唱对台戏……”
“对了,卿哥哥,你还告诉我呢,你收了沈言什么贿赂?为什么要帮我的忙?”她唇角微微翘起,竟是十分娇俏的表情,和脸上的泪痕极不搭调,灰暗和明媚如此结合在一起,看得人愈加心酸,黎安卿的心竟然狠狠一抽……
他不敢笑,不敢哭,僵硬着表情,哽声,“傻丫头,你那么可爱,人人都宠着你,人人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你,还需要什么贿赂呢?小柏也是逗你玩的,你若真找不到,他还不是都会拿出来给你!”
她痴了般,始终微笑,“卿哥哥,还有一次,你的笔记本中了木马,黎伯伯存在你电脑里的资料外泄,你们家丢了一个大单,还记得吗?黎伯伯还以为公司出了商业间谍,后来才知道是沈言动了电脑,黎伯伯没说什么,可是沈言回去却被他爸爸用家法打,打得背上都出了血……”
“我记得,这些都过去了,别说了……”黎安卿拍拍她的背。
她的微笑化作哭泣,哽咽着摇头,“不!我要说,其实是我,是我动的电脑……卿哥哥,我是不是很讨厌,总是害沈言,从小到大除了给沈言添麻烦就没让他好过一天,我真的好讨厌好讨厌……我自己都讨厌自己……”
“小七……不要自责,电脑那事其实我们早就知道是你,可你是我们的小公主啊,沈言要当你的骑士,他不出头谁出头?”
“不,我不要……”初七仰起脸,眼前的人变成沈言的模样,她抬起手,去抚摸他的脸,他的胡茬扎在手上有刺刺的感觉,这感觉延续到心里,刺得她眼泪哗哗直流,“言,对不起,认识小七是你最不幸的事……是我不好……如果我三岁的时候不去爬榕树就不会认识你,不认识你,你就不会成天给我收拾烂摊子,不会那么辛苦,更不会……”
她哭得说不下去,忽然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谁了,只在他怀里肆意流泪,“言,对不起,这辈子剩下的时间,我一定天天给菩萨上香,告诉他,如果有来生,一定不要让我们再相遇了,下辈子你要忘了小七,找个温柔贤惠的老婆,让她给你洗脚,给你打领带,不再拖累你,让你可以舒舒服服,长长久久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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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