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咚”的一声被踢开,初七吃力地端着水盆进来。
沈言已经洗了澡,站在阳台上,头发自然风干了,只是被风吹得凌乱,回眸之间,初七正好抬头,他儒雅气质下淡淡慵懒的意味散发出来,她的心,莫名就乱了……
沈言暗觉好笑,“都说了不用!我已经洗过澡了,累不累啊?”
她将盆子一摔,“爱洗不洗!你以为我容易啊!”
“妈又逼着你啊?”沈言懒洋洋地走过来坐下,任初七把他的脚按入水中。
初七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给他洗完。
她的手很白,很柔软,按在他脚上时力道并不大,甚至穴位也按得不准,可是,却酥酥痒痒的很舒服,让他想起她的手曾经在他身体各处胡作非为的感觉……
“好了,可以了!”他及时将这种感觉遏制住。
初七仍然不说话,把毛巾扔给他,准备将水倒掉。
“我来吧!”他忆起初七进门时吃力的模样,不忍心,自己将水倒进洗手间。
“那谢谢了!”初七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他脚步顿了顿,心里因这个“谢”字不舒服,他和她,竟要说谢字了,曾经何时,她理所当然的依赖是真的过去了……
这是他期望的吗?
不明了……
倒完水出来,初七便钻进浴室去洗澡,始终垂了眼眸,不曾看他一眼。她和他擦身而过时,她的发丝拂过他半裸的胸,微痒,低头看见她的侧脸,如瓷如玉。
不怕死的黎安柏曾经在他面前评价初七的性/感,被他一拳将黎安柏的色眼打成熊猫眼,但他不得不承认黎安柏说的是事实。且抛开那些低俗有色的眼睛所盯着的三围,于他而言,她的手指,她的发丝,她的每一个表情,都有着惑人的韵味。比如,她发丝这么不经意地撩过,比如她目不斜视的冷漠侧脸,皆让他如被钉住,竟一动也不动了。直到里面水声传来,他才恍然醒悟,走开,体内再度波澜澎湃……
初七走出浴室的时候让他再度一惊,她竟然穿着他的睡袍。她的身体在他宽大的睡袍里过于纤小了,腰间的带子也系在她臀上,睡袍长度及了脚跟,她小小的脚踝显得愈加精巧。
走动的时候,睡袍会贴在她身上,将她的曲线整个凸显出来,以及她胸前凸起的两个点,也十分明显。
她竟然里面什么都没穿!他的目光好像能穿透她的睡袍看到她绝美的风景……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初七却浑然不觉,往床上一躺,只说了一句话,“好累啊!睡觉了!”然后翻身,扯过薄被给自己盖上,片刻,便只听见她均匀的呼吸。
他其实想跟她说,今天她的表现太失常了,不怕爸妈怀疑吗?但是,既然她这么快睡着,还是别吵她,明早再说吧,难得有这样的安宁,他也在地铺躺下,许是太累了,头一挨枕头就睡着。
床上的身影却动了一动,轻轻转身,尽量不发出丁点声息,暗夜中,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凝视着地上的人儿。
好难得,他今天是面对着她的,让她可以借着淡薄的月色窥视他的容颜,依稀,可以看清他的轮廓,他挺拔的鼻,他紧合的眼,他睡着的时候安静地像个孩子,让她有和他相拥的冲动,他的唇很薄,是谁说的?薄唇的男人薄幸,是真的吗?
亲爱的,知道吗?今天妈咪没有逼我来给你洗脚,是我自己来的,因为妈咪说过,这样可以缓解疲劳,有助睡眠;亲爱的,其实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之所以早早躺上床装睡,是为了让你睡个好觉;亲爱的,今晚我之所以连端水都感到吃力,是因为我胃痛,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是在惩罚我和你抢菜吗?
初七身体紧紧蜷缩在一起,用自己身体的力量把这痛压在体内,咬紧唇,不让自己发出呻/吟,唯恐不小心泄露出来的声音会惊了酣睡如孩子的他……
她甚至不敢去找药吃,也是因为怕吵醒他,怕他担忧,而致睡不安稳……
可是,他还会担忧她吗?
她的胃一直不太好,过去在沈言的呵护下保养得不错,但是这一年多以来,生活环境如此差,又常常犯了。
今天可能是跟沈言赌气抢菜吃,吃得太多了点,吃完就觉得好难受,但她没有说。沈言是常备了胃药的,在她不慎胃痛发作时会给她吃,可从前的她仰仗他的呵护,自己找不到在哪里,今晚也不敢问他,暗想,胃痛也不是什么大病,忍一忍就过去了……
然而,怎么会越来越痛了呢?她用手使劲按住胃部,指甲掐疼了皮肤,借以缓解这疼痛,精致的五官扭曲在一起,背心已渗出阵阵冷汗,却强忍着一声也不吭,只希望,这个夜晚快点熬过去……
在她为胃疼而坚忍的时候,沈言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震动的声音,“嗡——嗡——”的,在寂静的深夜十分清晰。
她犹豫着到底该怎么办,他的电话,她再也不想接了,再者,这胃痛也让她不想起床,但又怕声音吵醒了他,最终忍痛爬起来,弯着腰,依旧按着胃部,蹑手蹑脚绕过地上睡着的沈言,准备直接拒绝接听加关机。
然而,她刚刚拿起手机,就听见身后的他冒出一句,“你又偷接我电话!”
她愣住了,站直了身子,不让他看见自己的异状,手机仍然在她手中震动。
“给我!”他一把抢过,接了,却回头看了一眼她,走进浴室里接,“静静?……”
初七只听见这两个字,浴室门便关了,她什么也听不见,只傻傻地站在桌边,望着黑暗中他模糊的影子,任凭疼痛在体内肆虐……
沈言走进浴室刚叫了声静静,便听见手机里传来文静的哭泣声,“言,我好怕……我做梦了,我梦见那个人,他……他……”
电话那端的她哭得说不出话来。
“别怕……别怕……只是个梦而已……”沈言尽量用温柔的声音去安慰她,同时,心中升起深深的内疚。
“言……我想见你……我真的好怕……”
文静的哭声很压抑,沈言知道,善解人意的她是怕父母担心,连哭泣都不敢大声。他看了看时间,凌晨十二点刚过,走出浴室一边换衣服一边说,“别怕,我马上过来!”
初七看着他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匆匆忙忙跑出卧室,匆匆忙忙取了车,最后,车消失在黑暗里。
或许,他已忘记这里还站着一个她吧……
她不知道静静发生了什么事,会让沈言这么紧张,会让连她都舍不得吵醒的沈言神经深更半夜还驱车出去。她忽然觉得,自己今晚一切的隐忍都白做了,她不舍得惊扰的,自然有人去惊扰,就好像,一年前她“不要”了的男人,自然会有人要一样……
她苦笑,这个世界还真不是为了哪一个人而存在的,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无论多么努力,地球该怎么转,还是怎么转……
她想大喊大叫,想把她的胃痛喊出来,她想大声告诉沈言,言,我很痛,我很害怕,可不可以陪我……
最终,却只是颓然滑落在地,无边的黑夜,陪伴她的只有胃里一阵阵痉挛的痛,她明白了一个词的含义——孤独……
在过去的一年零三个月里,在那般暗无天日的境况下,她都不曾觉得孤独,那是因为,心中有爱,所以勇敢,所以充实。
原来拨云散雾之后不是晴天,而是更大的风雨……
初七觉得自己的心忽的一下就空了,空得连眼泪也装不下,明明很痛很痛,却没有眼泪流下来,只是觉得累……
睡在地上,不自觉滚到沈言躺过的地铺,上面他的温暖还在,她贪婪地裹紧睡衣,裹紧被子,在充满他气息的温暖里,她才感到呼吸自如,否则,她真的要窒息了……
我的呼吸,因你而有意义。这句话,她懂了……
黑夜弥漫,胃渐渐不痛了。
原来,人,真的是很坚强的动物。无论多大的痛苦,只要你念着,我一定能撑过去,那么就真的能撑过去……
所以,她相信,苦海无边,但,一定有岸。
明天,又会是快乐的初七了……
终于入睡了。
她在奔跑,沈言出事了,她慌张、迷茫,她四处奔跑,她要去找深海哥帮忙。可是,肚子好痛,为什么会肚子痛?她感觉下身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不多。
她的心一下就抽痛了,孩子?是孩子吗?
医生早就跟她说过,要她多休息,可是,她不能休息......她休息了,她的沈言怎么办?
医院!她看见医院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扶着肚子走过去,她不要惊了孩子……
可是,医生还是告诉她,拿掉吧……
不!她不要拿掉!不要!
她看见手术室了!她听见护士叫她的名字!她看见医生手里的器械!她看见麻醉针……
她流泪,她哭喊,她听见宝宝的哭喊,妈咪……妈咪……
她看见自己掉进一个红色的漩涡,周围全是宝宝的哭喊声,她泪如雨下,尖声叫着“宝宝……宝宝对不起……”
“宝宝!”她大喊一声,猛然坐起,发现自己是在做梦,背心全是虚汗……
她大口地喘息着,梦里余悸犹在。腹内抽空的感觉,就好像宝宝刚刚离去一样,黑暗中,眼前全是血水……
她惊惧不已,赶紧起来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亮如白昼的灯光下,她蜷缩在地上,抱紧双膝,等待花园里会响起他回来的声音。
她也好想给他打电话,好想告诉他,她做恶梦了,她梦见他们的宝宝,她很伤心,可她真的不是不想要这个宝宝……
但是,电话就在那里,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却只是看着它,手,怎么也伸不出去……
就这样,天空,渐渐地白了……
阳光下的初七,再次鲜活了,这,是必须的……
“妈!”她笑容满面走出去给妈妈帮忙摆早餐。
米妈妈看着她狐疑地问,“沈言这么早就出去了?”
“是啊!谁让您儿子是总裁呢!”她若无其事地笑。
“七啊,你是不是和言言吵架了?昨晚吃饭和他闹什么呢?”米妈妈有些话憋了很久了,终于问了出来。
初七猛然意识到自己昨晚确实失控了,赶紧陪笑,编着谎言,“是啊!谁让他老不听话,我都说了让他在外少喝酒,多回家吃饭,才有营养,他偏偏那么多的应酬,把自己搞得那么累,你看昨天都生病了,我能不生气吗?”
呵,多么美丽的谎言!她内心叹。
“那他今天还出去得那么早?”米妈妈有些埋怨地嘀咕。
初七耸了耸肩,“没办法,劝不了呗!”
她望着窗外,太阳高挂了,沈言还没有回来,那他昨晚是和文静一起过的夜?无数桃色的画面在她面前上演,她闭上眼,酸楚溢然。
说不痛,那是假的……
整整一天,她都在等待,只要花园里有细微的声音,她都会跑出去看,是不是他回来了,但是每一次都是失望……
到了夜晚,他还是没有回来。十点,十一点,十二点……
她绝望了。
米妈妈看肥皂剧看得睡着,骤然醒来问,“七?沈言还没回来啊?”
她回眸微笑,“哦,妈咪,他给我打过电话了,今晚要出差!”
“哦!是这样啊,那我睡去了,你也睡吧!”米妈妈揉着眼睛去了楼上。
“好。”她答着,空洞地微笑。
又一个夜晚,她在黑暗和孤独中坐到天亮,当第三个夜晚过去以后,晨风中穿着沈言睡衣的她感觉自己的心被慢慢风化,成空,成蛹。
沈言的睡衣穿在她身上好像又大了一些,她掐着自己的腰,三天时间,单薄了一圈……
这样的等待,还有必要吗?她马上就要变成化石了,心,似乎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她笑。
冲出房间抱住妈妈的腰,“妈咪!我好久没去美国的家了,我们回美国住一段时间吧?”
她在赶爹地妈咪走,这样,便可以结束一切了,不是吗?
“那沈言呢?”妈妈立刻提出这个她不想再听到的名字。
她皱了皱眉,心里一阵闷闷的隐痛,“他忙啊!不耽误他工作!”
“他忙你更不能走了!要好好照顾他!得,你也不会照顾自己,让妈咪照顾你们两个吧!”米妈妈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头。
她松开缠着妈妈腰身的手臂,走回客厅,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全身脱力……
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她要疯了……
“叮——”她手边的座机猛然一响,把她吓了一大跳,心中猜测着是不是沈言打来的电话?一股怨气上涌,任它响,自己却是不接。
“怎么不接电话?”米妈妈走过来抱怨,亲自接了,“喂,哦!我不是初七,我是初七的妈妈,慕助理?你找七啊?好,我让她听电话。”
初七其实一直张了耳朵在听,慕凌晨找她?因为沈言吗?心中虽然怨尤,却是不由自主接过了电话,“你好,我是初七。”
“嫂子!我是慕凌晨,是这样的,这里有一份文件需要你签字,请你来一趟律师楼怎么样?需要我来接吗?”慕凌晨征求意见的方式还真好笑,问她是否能来律师楼,却又说要来接她,那她不去非去不可?这还叫征求她的意见吗?
她不知道有什么文件需要她签字,她和沈言的离婚协议书早签了,这回总不是去签复婚的吧?她能猜到的仅仅是,显然这是沈言授意的,她可以不去,不过她总不能在慕凌晨面前小家子气。她想这也是沈言高名的地方,如果是沈言请她去签字,她断然是不会去的,但她不会不给慕凌晨面子。
“好吧,我马上过来,不用来接了,我让小陈送我。”初七答应得十分爽快。
“好!那我在律师楼等你!”
初七立刻回房间换衣服,在衣柜里精挑细选,选了粉色的洋装,之所以选它,是因为脑中毫无征兆地就闪过沈言办公室休息室门缝里夹着的静静的粉色裙角,初七相信,没有人会比自己穿粉色更好看!
然后对着镜子,精雕细琢着自己的脸蛋。沈言不喜欢她化妆,但她今天的脸,不化不行,几个晚上不睡,她的熊猫眼会吓死人。
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那她今天的精心打扮是为谁呢?她没想过。但是,当她赶到律师楼却只见到慕凌晨时,心里的失落暗涌,似乎有种今天白打扮了的感觉。
人,真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明明前一秒还恨着他,怨着他的……
慕凌晨先朝她微微颔首,微笑着请她坐下以后才慢慢道来,“嫂子,是这样的。总裁前几天做了个决定,把公司百分之三十九的股份给了你,这几天律师这儿都办好了,总裁也签了字了,只等你的签字。本来总裁该等你来一起签的,但是他有事等不了,先走了,委托我转告你。”
初七张大了嘴,半天没反应过来。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协议……
她的脑子开始飞快地转动。沈言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脑子开始飞快地转动。沈言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和他离婚的时候,都已经协议好了,除了自由,她什么都不要,她说过,是她对不他,她没脸要。那现在时隔一年,他还把他自己一半的资产分给她是什么意思?
用钱来买断她和他的二十年?不,她不要!
她立刻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怒气冲冲质问他,“沈言,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言却是很平静,对于三天没回家也没做解释,只淡淡地说,“七,这是你应得的,离婚,共同财产平分,法律上有这么写。”
“可是这不是我们的共同财产,我走的时候你什么都没有了,这是你一个人的!”她心中有种感觉,如果拿了这股份,她便会真的与沈言没有情分了……
沈言短暂的沉默后,果然说了一通让初七心碎的话,“七,我曾发誓要给你幸福的生活,要让你有所依有所靠,不让你受惊不让你受苦,但是,我没有做到,那是我的过错,算是我的补偿吧,这样……我会心安一些……”
初七明白了,给她近一半的资产,让她离开他,这样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和静静在一起了是吗?
“呵……”她想哭,可终究是笑了,笑容绚烂得让她身边的慕凌晨都心惊,“沈言,你说……像我这样爱慕虚荣的女子会不会笨得不会算账呢?签了这协议,我就有你一半的资产,可如果我赖着你,就可以有你全部的资产,哪个更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