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机会市场还是价值市场?
文/周仲庚
中国 世界 外资撤退 DHL Best Buy
中国大,还是世界大?如果是世界大,世界比中国大多少?如果是中国大,中国比世界大多少?
这个幼稚问题,其实是中国的致命伤。每一个大型企业的掌门人,不论是民营的还是国有的,每当夜深人静时,内心都在和这个问题背后的恶魔斗争。
这个恶魔,调皮狞笑地告诉他们,如果世界比中国大很多,中国就应该连皮带骨地与国际接轨,但如果中国人相信中国终将比世界大,那么中国就应该仅以皮肉与世界相连,坚持体内骨骼神经与世界隔离,边做边看,以待汉唐盛世的再来。
这个恶魔口舌灵便,立论严谨,两套逻辑条条有理,弄得中国的精英分子左一步、右一步,一会摸着石头过河,一会离开石头,勇迈急流。
在一穷二白的时代,不管我们听从恶魔的哪一套教诲,结果都是好的;起点低,只要实干,怎么做都会增长,不论往左往右,都有回头路。然后,十字路口终将到来。
经过了30余年,十字路口已经到来,就在百米之外。
我们最近看到的外资撤退现象,只不过是提示前有十字路口的交通标识之一,若仔细环顾,路边还有许多其他提示标识,例如,中国企业的海外收购成功后的失利,中国海外上市公司的会计诚信集体遭质疑,等等。不仅如此,路旁还有许多中国人自己设立的标识,例如多数企业主都已经取得第二国护照,或钱在海外、债留中国的现象。
与世界皮肉相连,中国已经做得很好。30余年来的GDP成长,城市中的富余时尚,引入的技术设备,乃至山寨精神的成功,都是皮肉相连的成果。然而,十字路口前一百米的中国,即将被迫做出战略抉择:单凭皮肉接轨,是否能够继续支撑中国经济?若进行神经和骨骼接轨,关键节点在哪?
经过了30余年的皮肉接轨经验,当前世界对中国的看法,可以粗略区分为两块:一块来自经济比中国先进的国家,一块来自经济比中国落后的国家。前一块看到的中国大致如下:国家资本操控市场经济,貌合神离的公司治理,无处不在的会计虚假,支离破碎的物流系统,看价不看值的消费者,无空不钻、无利不逐的创业家,始终摆脱不了套养杀概念的企业伙伴,公权私用的各级官员,价值观飘忽的员工。
后一块看到的中国则是魄力十足、有效集中权力办大事的政府,5+2、白加黑、不知日夜拼命赚钱的人民,抗拒西方经济侵略的民族精神,抱团竞争的移民,讲究现实的外交政策,经济援助的来源者。
这也许不是一幅美丽的景象,但基本上如此。国际外资企业,不论是还留在中国的、已经撤离中国的、打算进军中国的,其中国策略,都会将上述图像考虑在内。
这样态势就很明白了。其实关键问题并不在于多少外资离开了中国,留在中国或打算进入中国,而在于中国环境的本质。就像一个股票市场,永远有人进、有人出,并不足为奇,关键在于多数的进场客玩的是长期,还是短期。如果长期的价值型投资者纷纷离开一个市场,而短期投机客纷纷进场,这个市场就是一个机会市场,而不是价值市场。
最近,缩减或离开中国市场的是DHL、Best Buy(百思买)、Google等公司,它们是长期价值投资者,还是一贯的机会主义者?
最近,国际的PE(私募基金)纷纷钻入中国,寻找可以瞬间打包上市的中国公司,请问,它们是长期价值投资者,还是一贯的机会主义者?
这不明白了吗?即使每一块钱的长期价值者退出,被三块钱的投机资本取代,整体还是一个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的态势。
中国所面临的最可怕情况就是,世界不再认为中国具备长期投资的价值,却充满了短期获利的机会。中国如果变成了世人眼中一座迟挖不如早挖、挖完了就没有了的金矿,中国在世界上的命运就定案了。
制度改革与灵魂改造
文/周仲庚
中国 体制 改革 权本主义 资本主义
假设,十字路口前一百米的中国,选择了开放骨骼及神经与世界接轨的路径,应该怎么做呢?
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即使写下一整本书,都未必能尽其详。经济学者可以由中国政府对待外资的政策面进行分析,政法学者可由法律平台加以论述,管理专家可以谈中国的物流体系,社会学者可以分析中国企业家及消费者的文化心理,时论家可以分析各种案例,历史学家可以申论中国民族主义对世界接轨的影响。然而,十字路口就在一百米外,我们实在没有时间好整以暇地剥茧抽丝。
我们必须排开枝节,直探本质。惟有如此,十字路口的我们才能做出抉择。
本质,其实就是一个耳熟能详、老掉牙的题目:体制。
“体制”这个词,中国人以外的世人很难理解。它不是单纯的“制度”,如果是单纯的制度,改制也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正如过去30年中国的经济、企业已经经历了大幅度的改制,并且颇为成功。然而,“改制”的成功,并未消弭人们对“体制”的质疑。
“体制”的灵魂是一种凝固了的价值观,说它是“灵魂”,乃是因为它具有极强的附身本领,即使“改制”了,体制的灵魂依然可以轻易地附身于新制度。
因此,体制改革不等同于制度改革,它超乎制度章程改革,而属于一种灵魂的改造。
那么,如果要为中国现行体制的灵魂取个名字,它应该叫做什么呢?
我为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权本主义“,而被此灵魂附身的人士,可称之为“权本家”。
30年来,全世界的学者,包括中国的学者,都在为“中国是否落入了资本主义”这个问题进行辩论,喋喋不休,毫无定论。其实,这是一个未区分皮肉层次和骨骼神经层次的提问方式。若加以区分,我们可发现,其实正反双方都是对的:在皮肉层次上,中国已经落入了资本主义,而在底层的骨骼及神经上,中国千年来的远古灵魂依然主宰,那是一个以权为本,而非以钱为本的灵魂。
这种灵肉分裂却又浑然一体的境界,外人难以体会,但在中国的阴阳辩证思维习惯下,它是那么的自然;清朝末年张之洞的一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道出了其精髓。
从思想史的观点看,“资本”和“权力”这两件东西在本质上有着惊人的相似。它们都具备了以下的特质:可货币化的、可交易的、有借用利息的、可集中的、可符号化流通的、可证券的(如职称、官职、身份、称号、批文等证书权力)。换句话说,在中国几千年的权本经验传统下,几乎可以“镜像”地接泊资本主义的各种机制,只要把“权力”视为“资本”来套入公式操作,即可无缝对接西方资本主义两百年来的精华机制,例如权力买卖、权力招标、权力汇差、权力储存、权力期货、权力证券化、权力遗产化、权力对冲、境内外权力合资等今天已经吞噬中国的现象。
这说明了为何中国可以如此快的速度接受各种貌似但“比资本主义更资本主义”的机制;这也同时预测了中国经济最大风险所在:传统的权本技能一下子得到了两百年资本主义功力的“开光加持”,“权本”恐怕要变本加厉了。
在权本主义的灵魂之下,权本家就是把手中权力的运用效率发挥到极致的专家。权本家和资本家不一样,资本家的效率完全用金钱来衡量,权本家的效率在于用权及保权,产出物有的时候是金钱,有的时候是权力交换后的非金钱好处。当然,这些非金钱好处中的一部分,日后会通过“递延效应”转化为金钱。
在分析、批判资本主义的时候,人们必须问“钱在谁的手里”,那么,在权本主义下,人们必须问“权在谁的手里”。资本主义经济体制,关注的是三大资源 “人、财、物”的分配,而在权本主义经济体制中,关注的是权力资源的分配,人财物不过是权力的属性。
外人想要了解中国的体制,包括经济体制,如果对权力的分配原则、权力的交换公式、权力的估值方式不明白,结果只能闹笑话,乃至黯然神伤。
十字路口的选择
文/周仲庚
水土不服 体制 权本 外资 中国
国际正规大型企业在中国受挫,固然不乏其自身经营技能的问题,然而大多数源起“水土不服”,而水土不服的根源就出自不习惯或不接受体制内无所不在的“权本灵魂”。政府单位、合作伙伴、第三方服务、员工、客户的种种权本作为,处处与其经营习惯抵触,导致了财务脱序、成本难核、渠道碎裂、物流不畅、价格摇摆。
然而,浑水正好摸鱼。权本的文化,恰恰就是另一类外资的天堂。它们精于本土化,充分理解“权本”与“资本”之间的辩证互换性,两条腿走路,左右逢源。
如果以绝对金额来看,说“外资撤离中国”并不公平,若仅看统计数字而不分析其性质,搞不好进入中国的外资还在节节上升呢。
回到开始时的愚蠢问题:中国大,还是世界大?如果中国大过世界,那么就让我们继续老体制的灵魂,极尽皮肉接轨之能事,静待汉唐盛世再一次到来。但如果世界大过中国,那就让我们开始考虑改造灵魂,容许骨骼神经与世界接轨。
十字路口百米外的中国,你将选择哪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