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就要一起吃,科学家说的,人越多食欲越旺盛,我们要相信科学家吗。”
这才发现他身边坐着一个乖巧的女孩。看样子挺亲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上了这个小女孩,估计也就是用我下午在公司会议室睡觉的时间吧,效率之高令人称奇。昨晚吃饭时候他说这么个计划的时候我还将信将疑。
真妒忌!
但这是他的人生不是我的。
余下便是她。
认识她的时候我才二十三岁,她二十四岁。她不是我第一个恋人,我也不是她的。这年代,大家都把自己的第一个恋人选定在大学同学或者高中同学乃至初中同学这范围里面,不然就是傻帽或者愣头青,或者后知后觉,感情还未开化,有关性情这方面的神经细胞还没长齐。其实是不是第一个不重要,能成为最后一个才好。虽然有人表示,倒数第二个是最美妙的——当然这肯定是一种调皮的说法。
记得那是一个夏日将近的夜晚,风吹在脸上很舒服。因为之前一夜没睡而后下午小憩的关系,我反而有点亢奋,尤其是知道了小唐请客之后,马上手舞足蹈的大声招呼大家所有人:“喂,你们好啊。”
关于这初次见面,小金鱼后来回忆说:“一个吊儿郎当的家伙,亢奋的像一头狮子,忽然就闯了进来。”
就是因为那个必胜客广告的缘故,起初我以为小金鱼是小唐的伴侣。有那么一刻我心想你们四个人,两男两女,还叫我过来干什么?还有那么一刻,我心想小唐什么时候也这么牛了呢,此前还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女朋友。
在这个朋友圈内,小唐号称自己是一个无性主义者,还号称自己是这个世界上仅存不多的无性主义者,他的口头禅是“好车费油好女费汉”。为了不浪费自己,他就喜欢看书弹琴玩电脑打游戏消耗光阴。至于今天他为什么要请客吃饭,恐怕是中了杜一冰的计谋。
杜一冰无论何时何地,除了要一门心思构思小说、追女孩的台词之外,就是冥思苦想怎样让自己的朋友请他吃饭。
“他输了,他说我追不上拉拉。”杜一冰乐呵呵的先跟我显摆。
“小唐你太笨了,追上是肯定的,期限啊你得赌这个。”我对小唐训斥道。
小唐无辜,一张哭脸说道,“我赌的是今天晚饭前他追不到啊……我以为我会赢的。”
这时候我看看杜一冰和他所说的拉拉,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亲了一下。
“好了好了,别再亲了,我请客啦。”小唐估计是不能再受伤了。而杜一冰所有的女孩都不惜以这样的方式来赢得“杜一冰临时女朋友”的身份。真不知道这样的身份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
“那你赢回来吗,这顿饭就追到她!”我指了指小金鱼。
此刻他们才互相撇清关系说只是单纯的朋友。“她是我吉他班的同学而已。”小唐严肃地说。他这么着急撇清的时候小金鱼还显得有些尴尬。
我顿时动了恻隐之心,对着小金鱼说:“别介意,我们都是因为跟杜一冰在一起时间长了才这样不知廉耻的。真的,以前不是这样,至少我,”我看了看小唐,“不是这样的。”
“我也不是的。我现在也不是啊。”小唐补充。小唐除了八卦时候有点好玩之外其他时候真不那么好玩。也是,他八卦的好玩也是他八卦对象的好玩,跟他自己毫无关系。
我忽然想起今天阿莲达还说小唐跟着我们在一家饭店吃饭但没走近我们跟我们一起吃的事儿,只是觉得这场合问这个有点儿怪。
“说话行为直接点儿,也不是下作吧。”小金鱼淡淡地说。
“我同意你。”我重重地点头,接的很快。
杜一冰在那边就只是吃比萨,他的拉拉也在那边学着他那样大口大口地吃,多美好的一个小姑娘,跟了杜一冰之后就完全不需要形象了。
“你刚下班啊?”实在没法继续看杜一冰小两口吃东西的样子,看着小唐也觉得无聊,我就尝试继续搭讪小金鱼。
“是啊,每次明明说五点钟的,总是五点半的时候才打铃。”
我看了看手表,六点半。问:“奇怪,你是什么单位啊?还打铃下班?”
“妖怪频道的。”小金鱼说着嗤笑了一声。
“电视台?我可没听说过这个频道。为什么要五点半的时候打铃啊?”我装作好奇的问。
“反正就是我老板在我们的表上都动了手脚,这个意思。”她自以为我不明真相,缺乏理解力,就这么跟我解释,我心里觉得好笑。之后她职业性的递上了名片,我也职业性的赶紧掏自己的腰包,拿名片。
接过名片,我嘟囔着,“反正我知道你们电视台工资很高的。”
“看资历和能力吧。我也看过拿很低工资的人呢。”
“在电视台扫地的不算电视台的。”我补充,“哦,你们平均大概是什么量?”
这个年代我认识什么新人就一定要问工资,虽然大部分人不告诉我但我还是忍不住要问。我爸妈从小就教育我,要是没办法知道对方聪明不聪明又想知道,就去问他家里钱多不多。
“普通编导的话基本工资大概在8k-30k之间吧。”
“红包另算?”潜规则吗,我知道一点的,坐公交车一个人兜马路都能知道。
她笑笑。这笑属于是微笑,微笑就是默认。
“太高了,绝望啦!我对我的工资单绝望啦。”我夸张的大叫。
原本我对那个老板也心存感激,收留了大学毕业的我,此刻想起老板就完全把他想成了一个猪脑袋。“我是今天刚拿到工资单,又被你这么一说,简直……看来你是一个富婆!太好了。”
“好什么好,又不是你的。”杜一冰在一旁插嘴道。我瞪了他一眼的同时看见小唐直愣愣地看着我。
“你说她不是你女朋友的。”我指着小唐大叫。
小唐无语,小金鱼接话:“这就能算富婆啦?你的标准也太低了吧。”
“30k月收入,可以养活十个我!”理直气壮的我给人感觉仿佛是养活了十个人一样。
“可是你去试试看给客户做孙子的感觉?30k那是资深级别啦,我是混不到的。”
“你到底是怎么认识这个谦逊的富婆的啊?”我对小唐说。小唐依然无语。无语的小唐正合我意,此刻他就是我的一个道具。
“对了,考考你,看出我的名片上是哪4个字吗?”小金鱼问我。
这时候我的注意力才从名片上的电视台三个字移开,果然那名片的最上面有四个字,可是,“葛门……水……灵?”
“是小翠啦!”小金鱼哈哈大笑。
“啊,太……。葛小翠?”
“对呀,有朋友这么叫我的。看我邮箱,Tracy打头,是我的英文名。Tracy的音译和翠差不多,所以有这种叫法。”
“你喜欢麦蒂?”
“啊?不喜欢篮球。”
“麦蒂的名字就是tracy。那你这个英文名是哪儿来的?”
“念初中的时候正流行西德尼谢尔顿的小说。当时非常喜欢那部‘假若明天来临’,所以取了女主角的英文名。”
“不会吧,我怎么觉得他是我念大学的时候流行的呢?”
“拜托,老谢是80年代的畅销作家,90年后基本就没啥畅销作品了。不然你去查他的作品表。”
“大概我记错了,是很牛的大作家么?”
“我很俗的啦,只能看pop的东西,太深刻的会看到睡着。”
“别在我面前谈文学好不好,免费教你们一个成语:班门弄斧。”杜一冰啃鸡腿之余还乐于当我们的老师,恐怕是因为我们说的话题让他觉得低幼。
“吃你的鸡腿吧,我的那一份也给你。”我对杜一冰说,然后转向小金鱼,“什么pop不pop,大雅即大俗,反之亦然,向来如此。”我由衷赞叹,“要知道画家都是淫贼,作家都是窥阴癖。”
我用眼神提醒小金鱼注意对面的杜一冰,那时候他正对着拉拉的胸口一边看一边啃鸡腿呢。这时候啃的没准是我那一份。
“哈哈,没错!”小金鱼小声跟我同意了一下。
“嘿,有没有告诉你,你长得很像小金鱼?”
小金鱼想了一下,微笑着回答我:“就刚刚。”
吃完了饭,这些年轻人似乎没有要散的意思。主要是因为,我没有。看着杜一冰那样儿,我觉得他巴不得早点说服拉拉做一点有情人必须要做的事情。小唐沮丧的掏钱买单,但是买单之后他才觉得亏了,好像因为买单之后自己有参加接下去活动的免单权一样期待下文。
我问小金鱼,“嘿,小金鱼,接下来怎么办?”
“要不,找个地方去喝一杯吧。”
要说租住在闹市区的好处之一,就是方便。这原本是一句废话,但此刻这句废话马上涌入了我的脑门。当时他们有提议是去KTV唱歌,一边唱歌一边喝酒,可是那多费钱啊,所以被我率先否决了。要知道杜一冰这个流浪汉在他没有出大名之前是不会主动买单的,他的名声目前仅够他泡妞把妹,小唐显然一副免单权在握的样子,要他出钱也不太可能。小金鱼虽说有钱吧,可这种刚刚见面的场合就让她一个相对外围的人来买单也不合情理——在我迅速思考了如上情况之后,我说,“去我家喝酒吧。”
他们答应了去我临时的住处继续。除了要花钱买单之外我也无所谓,只要热闹——跟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我最怕的是聚会散场的那一刻,总是希望“继续继续继续”。
那一年我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如前所述,下班后的生活,又那么乏善可陈。其实我的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小九九,我很清醒的认识到,跟小金鱼的认识还处在一个起步阶段,要是此刻就戛然而止,很难说还是否会有什么下文。
这第一眼,她长的这么像一条金鱼,我还真喜欢。
我们从必胜客走出来就是一座天桥。路上有一块霓虹灯,乘着一股兴奋劲和表现欲,我故意把“光大银行”说成了“九大银行”,小唐马上接过我的话,“哪些大银行是九大银行之一啊?”。随后我哈哈大笑。回头一看,小金鱼也笑得花枝乱颤。在我们对视一眼的那一刹那,我隐约感觉到两个字,“有戏”。
有时候感觉准,有时候感觉不准,这我也知道。就像苹果机,转到苹果的那一刹那你才知道你赢了,之前的感觉仅仅只是感觉而已。
而小金鱼后来曾回忆说:“见你的那第一晚啊,你当时就像一个神经病。居然带着我们走了大半个小时的路!”我只能辩解说自己的位置概念实在不强。
那晚我们真的走了很久很久,但到底有多久也说不上来。一路上大家打打闹闹,我上蹿下跳。拉拉是个活泼的女孩,出了餐厅也不仅仅围着杜一冰转,我怀疑这是杜一冰授意她这么做的。马路上车来车往,霓虹闪烁,迎面而来的人流时不时把我们这一群年轻人分开。是彼此的欢声笑语让我们一次又一次重新聚拢。
到了这个破败的小区,我走进小区门口那家便利店,一分钟后高举了一箱啤酒出来右拐。开了门我让他们都坐在我的床边。
一室户,我没有更好的待客空间。杜一冰没跟我客气,昨晚他就在这里睡过,还找了24小时前那地方一屁股坐下来,然后坐起,觉得不对劲还是怎么的,拿着我的枕头就垫在屁股下面,还让拉拉去拿我另外一个枕头。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忍受他们这么做。总得给杜一冰一点面子的,接下来可能还要他配合我点什么话。好在他也不认路,没抱怨路途的遥远。
“来点音乐吧。”小金鱼忽然建议。
“对,音乐和爱。”我应道。
“还要有酒。”小金鱼提起一罐啤酒高兴地说。
看来她也很渴望这样的气氛。因为房间隔音很差,我担心影响邻居休息,已经很久没在家里放音乐。今晚不客气。但一共五个人,众口难调。放了几首“烟乐”,是我云南的哥们带回来的,小唐说听不懂。放“秋天的虫子”, 杜一冰小两口说不好,太重,可能影响他们说悄悄话了吧。
“正常一点儿行么?”小唐假装为难地说。
“怎么才算是正常啊这位大哥?”
“就喝酒吧。”这时候小金鱼说,而且看样子她好像很能喝,一口气好像就喝了三罐。如果我没有记错,不,如果我没有数错的话。
接下来我们仿佛一直在喝酒。那些啤酒罐最后都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说明它们都已经空了。后来才知道实际上小金鱼不胜酒量。没喝多少就变得健谈起来。之前不是的,我问她她才说那么一点点。
“问你个事情,石头。”小金鱼开口道,脸红红的她看来要问一个令人激动的问题。
“快问,小金鱼,快问,我简直等不及了。”
“现在大家都在说纯洁,我们妖怪频道的领导这次居然也要我做一个这样的专题。还要我讨论大学生的纯洁……”小金鱼像是在抱怨着说。
“纯洁啊,好啊。‘我已不再纯洁,可我羡慕那个世界’。”我说。
“他说的是郑钧的歌词。”小唐提醒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听过那首歌。纯洁这个老古董,最近仿佛又变成一个时尚的东西,我们领导居然也来凑一脚让电视台谈谈它。”
“老古董的概念最近都在变时尚,这是潮流啊。比如说和谐。”
“还比如说荣与耻。”小唐补充道。
“对对对,明明是显而易见不言自喻的概念吗。”小金鱼道。
“但‘不言而喻’这太奥妙了,哪儿有什么不言而喻,不言而喻缺乏娱乐性啊。”
“不言而喻还缺乏学术性啊。”
“但常识不就是所有的‘不言而喻’之总和?”我说。
“那你到底站哪一边吗?”小金鱼说。
“你站哪一边我就在哪一边,总而言之我就在你身边。”我嘻嘻笑着说。
“肉麻。”此刻的专业评论家小唐评论道。
“你们不是要谈大学生的纯洁吗?以一种过来人的心态,我得说,我还没有碰到过那种自认为不纯洁的大学生。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背后都隐隐透露出‘我是一个纯洁的人’或‘我依然是纯洁的’这样的意思——哪怕他说,我这件事做得不纯洁——他的意思也是总体而言我是纯洁的,但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啊。”我借着酒劲开始高谈阔论。
“你是在说你自己吧?”小唐说。
“也包括你,亲爱的小唐。”
小唐没话接,只好默不作声。
“哪怕有人声称他自己不纯洁,是一个烂货,是一个卑鄙无耻下流龌龊的人。那你也不能就此轻信他,他这叫黑色幽默,人家是在说反话。”杜一冰停下和拉拉的耳语忽然转身发表言论。
“你们继续,不跟你谈这个。”小唐貌似生气地对杜一冰说。
“别啊,我也是纯洁的人,只可惜没读过大学而已呀。你们要听听群众的声音吗。”
“我看你说的那些完全是在美化你自己。”我对杜一冰说。“所以这世界上贱人烂人乌龟王八蛋实在都是冒牌的。”
“石头,很高兴你终于理解了我。”杜一冰乐得要跟我来击掌庆祝。
“不过,”小金鱼暂时打断了我跟杜一冰之间的友谊,“那么究竟什么是纯洁呢?我要在节目里写导语的。大家帮帮忙。”
“就是小唐啊。”我哈哈大笑,“你不知道他是一个无性主义者吧?”
看着小金鱼疑惑的眼神,看着小唐尴尬的表情,我就乐了。“我们最早被教育到的关于纯洁,首先就是关于性啊,无性最纯洁呀。”
“不不不,石头,你的理解过于狭隘。”为了阻止自己的尴尬和大家对自己无性主义的考古,小唐要出来说话了,“我有一套有关于纯洁的准则,那就是:打牌输了钱不赖账,赢了钱也想拿到手;人家找我借钱我有就借,假如我找人家借了钱就趁早了还……这些我都说到做到,并坚信是纯洁的主要组成部分。”
“你说的是石头。”杜一冰提醒,“你不要扯开话题。你要解释自己是如何做到无性这样高难度的纯洁的。我们都很好奇。”
“我也很好奇。”一边的拉拉居然也开问。
这时候小唐就面露囧色。
“无性就是纯洁。哼,我觉得这一点迟早要被颠覆!”拉拉大声说道,显得底气十足。
拉拉这么一说,小唐反而开始有点得意,对我坏笑。“石头啊,怪不得我今天输了一顿饭呢。”
“去你妈的,我跟杜一冰还没那个啥呢。”拉拉噘嘴说道。
“就在今晚好么?”杜一冰笑嘻嘻。
“那也要看老娘愿不愿意。”
“嗯,那你愿不愿意呢?”小唐认真地问。
“去去去,没你的事儿。”杜一冰明白这时候问这么严肃的问题可能会影响到他的计划。
“一不要过度,二要注意安全。”我像是喊口号似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