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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黄色的出租车停在刑警队的大门前。我们刚从车内走出,一位穿制服的中年警察就迎了上来,他就是刑警队的赵队长。赵队脸色蜡黄,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粗糙的大手握住我的手掌。
“放心,龙先生。我相信整件事水落石出之后,法律会做出公正的判决。”
“我愿为我的行为赎罪。”
“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在结果揭晓以前,我们无权断定谁对谁错。”队长对我说完,又把头转向记者,“那天我们发现两名坠楼的人,几乎同一时间,刑警三队的人开始接手这起人体自然事件。”
“哦?尸体的位置?”马盖瑞问他。
“那儿有个小山坡。”赵英宝把我们领进他的办公室。
这里有四张办公桌,四台电脑,两部激光打印机和一台传真机。墙上的时钟指向八点二十分。
在赵队长为我们泡茶时,我想起山坡下方就是当时货车停放的地点。难道在我离开后,张爵明又回来过?保镖把尸体拖到了山坡,然后焚烧?
赵队长递给我几张照片,“可以从轮廓认出来吗?”
照片中的尸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我摇头表示不确定。接着往下看,当翻到第三张照片时,我说:“是潘少强,我认得这部手机。它被烧坏了,但我绝没看错,这款老掉牙的手机一直被老三带在身上。”
马盖瑞问:“尸体头部受过枪击吗?”
“没有。”
“没有?”
“法医鉴定死者就是被烧死的,要是有子弹,解剖的时候他们不会漏掉。”
“也许你见到的那个人不是潘少强?”队长望着我。
“我对天发誓,绝没看错!”
“也许这具不是。”马盖瑞伸出手指在照片上弹了一下。
队长皱起眉头,“莫非是你说的那个货车司机?”
“有这可能。但为什么他会有潘少强的手机?”
“目击者怎么说?”马盖瑞问队长。
“报警的是一名男性拾荒者。案发当天他途径此地,正好来到山坡的背面。根据他的描述,当时听见了一声类似鞭炮的声音,跟着又传来像是割草机的声音,两个声音的间隔大约三分钟。他顺着路往山坡的方向走,途中与一辆汽车擦身而过,汽车右侧有明显的撞击痕迹。接近山坡时,他又听见割草机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远。”
刑警停顿时,马盖瑞说:“这人描述得很详细。鞭炮声就是枪声,拾荒者当时离山坡有段距离,所以会误解。割草机指的是卡丁车,受损的汽车则是奥迪R8。这些都与当时龙天翼所处的情形相吻合。说下去,赵队,后来怎样?”
“割草机的声音渐渐远去。拾荒的人看见一辆货车停在路边,车旁有一具尸体,他立刻跑到一公里外的小卖部报警。可问题在于,在他报警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警察吩咐他保护现场,这个拾荒者很老实,完全照办。当他走回货车旁,突然发现那具尸体不见了。跟着,山坡上出现一个‘火人’,那个人全身冒火,站在坡顶上痛苦地哭号。拾荒者吓傻了,等警察赶到现场,他已经吓得尿裤子了。”
我声明道:“当时潘少强已经死了,死人不可能复活。”
马盖瑞喝了口热茶,“那辆货车现在在哪儿?”
“停在修理厂。这车有不同程度的磨损,油箱成了两半,两侧的轮胎因老化而变形,驾驶室的车门也有明显的擦痕。我们本想通过车牌调查车主的身份,可你猜怎么着?这辆车两年前就报废了,车主是个山东人,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我们很想寻找买家,可是这条线彻底断了。”赵英宝极力控制懊恼的情绪。在外人面前,他从不发脾气,他一直认为,闹情绪只会让人以为警察都是吃干饭的。
“可以查查雷宇国的保镖吗?”马盖瑞问起事件的核心人物。
“他叫什么?”
“张爵明。”我快速报出这个名字。
赵队登录公安部的人口综合数据库,里面出现两千多个张爵明。我快速浏览了一遍,摇摇头。
赵队说:“这么看,他肯定不是中国人,也许你要找的张爵明持有外国国籍。”
马盖瑞站在他身后,问道:“应当会有来华时登记的信息,你这儿能查到吗?”
警察摊开双手,说:“抱歉,我没这权限。”
“我去打个电话,这儿的传真机号码是?”
马盖瑞出门后,赵英宝又拿出一对男女的照片,“认识他们吗?”
见到照片上两具尸体的惨状,我赶紧捂住嘴,差点就吐了出来。大喝了几口热茶,我肯定地回答他:“他们就是我的二姐和四哥。不出所料,张爵明真的把他们杀了。”
队长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猜你的心情一定很复杂。”
“比那更糟。”我喝着纸杯里的热茶,“警官,你没被人利用过,你无法体会。”
“别这么说,谁都会遇上点儿挫折。”
“我的挫折和两百多亿挂钩。”
“话虽不假,但往往挫折越大,你从中吸取的经验也就越多。”
“谢谢你的哲言。坦白说,通过这场该死的游戏,我确实领悟了很多东西。”
“那我也坦白一句,你可别生气。你早点报警的话,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警官,你应该站在我的角度看待问题。当时我被钱冲昏了头脑,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事成之后的酬劳。而且报警对我没好处,我当时还扮演着蠢蛋的角色,我以为自己是个冒牌货,警方介入的话我就完了。”
“我常跟我那几个外甥说,‘凡事得三思而行’可他们就是不听。”
他这是在变着法骂我呢,看得出赵队不喜欢我这样视财如命的人。
“恕我直言,任谁处在我这种局势,我相信人人都会把所谓的‘三思’抛在脑后。”
赵队冷笑了一声,不再作答。同时,记者也回到了办公室。
“好消息。”马盖瑞凝视着我,“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雷可华的确是他的儿子。但我相信你绝对猜不到,张爵明没有申请外国国籍,他本身就是个外国人。”
“他是哪国的浑蛋?”我张着下巴等待答案。
“韩国。”马盖瑞把我摁在椅子上,阻止我发火,“这么一来就非常合理了。韩国的整容术比我们这儿要好得多,当张爵明确定你就是继承者时,通知他的儿子按照你的模样整容。我说了,韩国的整容业非常发达,一天的时间足够变一张脸。接着,那个叫雷可华的骗子坐飞机赶到这里,跟他的父亲设下骗局引你入套。”
传真机响了,赵英宝送出信号,收到一张类似通缉令的照片。
“这人是谁?”我看着照片纳闷。
“雷可华的本来面目,当然,雷可华这名字也是他虚构的。”
我以为自己长得够寒碜了,没想到这个韩国人长得比我还烂。
马盖瑞在一旁说:“雷可华的中文没让你找到任何破绽,不用说也猜得到,张爵明的这个计划已经酝酿很久了。他们之所以选定你作为整容的对象,我猜与你的身材有关。你的四位兄长高壮胖瘦都有,唯独你的体形比较正常。”
“可以抓人了。”赵英宝刚拿出手机,矮个子警员就快步跑进办公室。
小警员急促地说:“队长,我们刚刚接到消息。那个龙天翼和他的保镖在庄园被人杀害!”
“这,这……”我抬头瞧了瞧马盖瑞,记者正在摸左边的眉毛。我再看看赵队长,他耸耸肩,显得很无奈。我焦急万分地把话说完:“这,这太荒谬了!”
马盖瑞坐在队长旁边的那张椅子上,“不介意的话,请说说你们掌握的细节。”
“新闻发布会刚结束,那个富家公子和他的保镖就返回庄园。很多记者想进去拍点儿画面,但都被拒之门外。铁门上装着监视器,所以那帮记者只好灰头土脸地离开……”
我插了一句,“监视器早坏了。”
“那些狗仔队并不知道。”小警员接着说,“但总有人不死心,这当中有个周刊记者在晚上八点混了进去。据他透露,他本想拍点庄园的景象,却发现了两具尸体,分别是那个龙天翼和他的保镖。”
我忍不住说道:“我才是龙天翼。”
“你在开玩笑。”
马盖瑞起身,用他那结实的身体挡在我前面,他对警员说:“怎么死的?”
“被刀所杀。那个富家公子一刀就给解决了,保镖的房间有搏斗的痕迹。从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保镖是从身后被人暗算的,凶手有可能是个左撇子。”
“左撇子?”马盖瑞摸起了眉毛。
“我只是说有可能。”
“这还不算。我们的人在庄园的地下室发现六具尸体,这当中包括两个脑袋搬家的人,以及三桶汽油。看来凶手还没来得及把他们处理。”
我解释道:“女孩叫童润洁,其他人应该是方志凯、刘振国和那三个厨师。”
马盖瑞转过身,冲我说:“关于最后的杀戮,你怎么看?”
我提供线索,“刘律师还活着,并且他就是个左撇子。”
“去查那个律师。”赵英宝对警员说完又把头转回来,“他叫刘什么?”
“刘熙晨。”
“确定是他的真名?”
“应该不假,至少杨利民不会撒谎。”
“姓杨的又是谁?”队长困惑地说。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马盖瑞拍拍队长的肩膀,然后喝了口热茶。
我把有关杨利民的咨询告诉警官,他颤抖的下巴从原先的低频震动转变为剧烈晃动,随后破口对我厉声指责,“太荒唐了!死了这么多人才报警,你早干吗的?龙先生,别怪我直言,你的行为不得不使我怀疑,你究竟打着什么算盘?毕竟,最后的大赢家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