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庄的院子里很快传来怜香的哀嚎,众绣女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纷纷散开,这屋里便只剩下我和他。
“歌,她们并不知你是我……”
“我本来就不是!”我知他要说什么,抢在他之前否定。
“歌,跟我回家吧,别苦自己了!”他站在我对面,手中握着我刚开始绣的锦缎。
我微笑站定,“我何时苦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很开心。”
他忽而向我靠近,“果真开心?那么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我不敢,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怕看见他瞳孔中的自己流泪,只低声说,“谢少爷相助,今日离歌大不敬,竟让新缎见了血光,离歌会求神拜佛,保佑少爷美满。”
此地风俗,新婚是绝对不能见血的,否则便是大凶之兆……
他便不言语了,只呆呆和我面对面站立,许久,哽声道,“歌,要如何你才原谅我?我用我的后半生来弥补这个错,可好?”
“少爷,离歌要做事了!”我从他手里拿过锦缎,坐下来继续绣,丝线在抢夺过程中纠缠不清,我扯了几下扯不开,索性一剪子剪断。
他看着我的每一个举动,忽然大吼,“不许再绣!”
声落,我手中一空,锦缎便被他夺去,“嘶啦”一声,缎子竟被他一撕为二。
红云落地,顿时寂然无声……
许久,我长叹,“何必呢!少爷这叫离歌如何交差?老祖宗会责怪的!”
他便流泪了,颤声道,“为何要交差?我不要交差!不要纳妾!不想纳妾!”
我心中冷哼,谁也没逼你和如烟上/床,不是吗?
转身离去,任他留在原地,对着那匹大红的缎子发呆,一直到日落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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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转眼即到,逸君要当新郎,自然不能再随着我转悠。
自那日逸君治了怜香后,无人再敢寻衅我,我在绣房有意磨蹭到天黑无人,才慢慢收拾东西。
骆福便悄然出现,“离歌小姐,快!你去取东西,我去打点船,码头等你。”
“他们几个呢?”不知会不会被其余几名家丁发现。
骆福笑了笑,“他们刚刚喝了有迷药的酒,昏了,快点吧!”
“好!”我连绣庄的锁也没落,直接奔出门,朝骆福所言老槐树而去。
老槐树指的便是我和夏生初时定情之处。源于自幼听来的戏文,董永和七仙女,以槐树为媒定终生,夏生便将我和他的名字刻在闵家老宅后院最大的那棵槐树下。
闵家败落,这老宅倒是没人去动它,亦是源于风俗,祖宅未经主人同意,是断不能动的,否则,便和挖人祖坟一般的罪孽,要遭报应的。是以,尽管闵家惹了是非,这百年老宅里倒是完好无损保留下来了,这亦是骆福放心把东西埋在树下的原因吧……
时值盛夏,园子里花团锦簇,只是杂乱无章,无人打理。
心里眼里一时全是当初和夏生一起捕蝶逐叶的画面,奔至槐树下,旧日的字迹已蒙上斑驳的岁月颜色,印记却愈加深了……
哀伤涌动,来不及梳理,匆匆挖出树下的包袱,油纸包了好几层,内又用布包了的,便是沉甸甸的金条。
我稍加查看,绑在身上就跑。
码头,风清月明,青石板的石级蒙着淡淡水雾。
数十只乌篷船凌乱罗列,一副万籁俱寂的夜色图,我不知骆福在哪艘船上。
某个黑暗处,油灯微弱的亮光点燃夜色,点燃我的希望。
“离歌小姐,这里!”刚刷过的船发出清冽桐油香,摇乱夜江水波。
我循着亮光走下码头,潮湿的水汽润了满肺,这便是自由的气息吗?我欢喜,而伤感……
“来!我扶你上船!”骆福站立船头,伸出一只手。
我搭住他的手,一只脚迈上船板,船身微微一晃……
忽然,周围火光四起,将这夜色笼罩的码头照了个透亮。
我心头一惊,迈出去的脚缩回码头。
码头的船只逐渐靠拢,而几乎每一艘船上都站着举了火把的人……
骆福的脸变得煞白,“离歌小姐,是高家的人!”
我一笑,反而坦然了,“别怕,我定保你周全!”
我自己会怎样,我早已不在乎了!只愿此时别连累骆福才好……
“请少奶奶上轿回府!”管家自黑暗处现身,面色平静。
我僵直了身体,“不可为难骆福,是我逼他的!”
“少奶奶,小的不敢,回府自有老祖宗定夺!”管家作了一揖。
夜色茫茫,乌篷船荡起微波爬上青石板的码头,转瞬又逝去,在光滑的石板上留下水润的印渍,潮涨潮落无自由,我,又如何能有自有?
苦笑,上轿,不做任何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