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自然科学不可不知的万物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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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生命的物质(3)

在DNA的复制过程中,精确性与差异性必须保持平衡。差异性太多,生物将丧失功能,但差异性太少又会降低其适应性。类似的平衡也必须存在于一种生物的稳定性和创新性之中。对于生活在海拔较高的地方的某个人或某群人,增加红细胞可以使他们活动和呼吸顺畅,因为更多的红细胞能够携带更多的氧气。但是增加的红细胞也会增加血液的浓度。用坦普尔大学人类学家查尔斯·威茨的话来说,太多的红细胞使得血液“像石油”。这对心脏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因此那些生活在高海拔地区的人在肺活量增加的同时,也增加了心脏患病的可能性。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正是以这样的方式保护着我们,这也有助于理解为什么我们都如此相似。进化不会使你变得过于独特,你无论如何不会成为新的物种。

你和我的千分之一的基因差异是由我们的Snips决定的。如果将你的DNA与第三个人相比,有99.9%也是一致的,但是你们的Snips在很大程度上会在不同的位置。如果与更多的人相比,你们更多的Snips会在更多的不同的位置。对于你的32亿个碱基中的每个碱基,地球上某个地方某个人或某群人,他或他们在那个位置上的密码会是不同的。因此,不仅“那个”人类基因组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甚至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类基因组。我们有60亿个基因组,尽管我们99.9%全都是一样的。但是,同样可以说,正如戴维·考克斯所指出的,“你可以说所有的人没有任何共同之处,这种说法也没错”。

但是,我们仍然不得不解释,为什么DNA中的绝大部分都没有任何明显的目的。答案乍一看上去有些令人失望,但是生命的目的似乎确实就是使DNA得以永久存在。我们DNA的97%通常被称为垃圾(Junk),它们在很大程度上由字母块组成,用马特·里德利的话说,它们“存在的理由极其单纯和明了,就是因为它们善于复制自己”。换句话说,你的DNA中的绝大多数并不为你服务,而是服务自己:你是为它效力的机器,而不是相反。你会回忆起,生命只想活着,而根本就在DNA身上。

即使DNA包含制造基因的指令——即科学家们所说的为基因编制密码,其目的也并不一定是为了维持有机体功能的正常运转。我们体内有一种最为常见的基因——一种被称为逆转录酶的蛋白质,据知它在人体内根本不起任何好作用。它所做的一件事就是使诸如艾滋病病毒的逆转录酶病毒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人体系统中。

换句话说,我们的身体花了很多能量来制造一种蛋白质,这种蛋白质没有任何益处,有时反而会给我们带来致命的一击。我们的身体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基因发出了指令。我们是它们横行霸道的地方。据我们所知,总共有近一半的人类基因——任何生物体内基因已知的最大比例——除了复制它们自己,它们根本不做任何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讲,所有的生物都是其基因的奴隶。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鲑鱼、蜘蛛以及其他数不清的生物在交配的同时也走向了死亡。繁殖后代、传递基因的欲望是自然界最强有力的冲动。正如谢尔文·B.纽兰所说:“帝国分崩离析,本我破壳而出,雄伟的交响乐笔下生成,这一切的背后是一种要求得到满足的本能。”从进化论的观点看,性本质上就是鼓励我们将基因传承给后代的一种机能。

科学家们好不容易接受了这样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即我们DNA的绝大多数不做任何事情。紧接着,更意想不到的研究成果开始问世了。先是在德国,接着在瑞士,研究人员做了一系列奇怪的实验,其结果让人瞠目结舌。他们将控制老鼠眼睛发育的基因植入到果蝇的幼虫中。他们本来以为会产生某种有趣而怪异的东西,结果老鼠眼睛的基因不仅使得果蝇长出了一只老鼠的眼睛,同时也长出了一只果蝇的眼睛。这两类动物在长达5亿年的时间里分别拥有不同的祖先,但是它们却可以像姐妹一样交换基因。

同样的事情无处不在。研究人员将人类DNA植入果蝇某些细胞中,果蝇最终接纳了它,好像它是自己的基因似的。事实证明,60%以上的人类基因本质上与果蝇是一样的。至少90%以上的人类基因在某程度上与老鼠基因相互关联。(我们甚至拥有可以长出尾巴的同样基因,要是它们活跃起来的话。)研究人员在一个又一个的领域中发现,他们不管用什么生物做实验——无论是线虫还是人类——他们所研究的基因基本上是一样的。生命似乎就出于同一张蓝图。

科学研究进一步揭示了一组掌控基因的存在,每一种控制着人体某一部分的发育。这种基因被称为变异同源基因(希腊语“相似”的意思),或同源基因。同源基因回答了长期以来困扰人们的问题:数以十亿计的胚胎细胞都来源于一个受精卵,并且携带完全相同的DNA,它们怎么知道去往哪个方向,该做些什么——其中某一个变成了肝脏细胞,另一个变成了伸缩性神经元,又有一个变成了血泡,还有一个变成了拍动的羽翼上的光点。原来是同源基因对它们发出了指令。它们对于所有的生物都以同样的方式发出指令。

有趣的是,基因的数量及其组合方式并不一定反映携带它的生物的复杂程度,甚至总的来说不反映。我们有46对染色体,但是有些蕨类植物的染色体多达600多对。肺鱼,所有动物中一种进化最不完善的鱼类,其染色体数是我们的40倍。即便是普通的水螈,其基因数也是我们的5倍。

显然,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你有多少基因,而在于你怎样对待它们。人类基因数近来成了人们热烈讨论的一个话题,这是一件好事情。直到不久以前,许多人以为人类至少有10万个基因,也许还更多,但是人类基因工程的第一批研究结果使得这个数字大大缩水。研究表明,人类只有3.5万一4万个基因——与草的基因数相同。这个结果既令人吃惊,又不免有些令人失望。

你大概已经注意到,基因已经非常频繁地和人类的众多病症扯在一起。欣喜若狂的科学家一次又一次地宣称他们已经发现了导致肥胖症、精神分裂症、同性恋倾向、犯罪行为、暴力、酗酒乃至商场扒窃和流浪的基因。这种基因决定论的最高潮(或最低潮)就是发表于1980年《科学》月刊的一篇论文,该文十分肯定地宣称妇女的基因构成先天注定了她们在数学方面能力低下。事实上,我们现在知道,有关你的任何方面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在一个重要意义上,这显然是一件憾事,因为如果你具有个别决定身高、糖尿病或谢顶倾向或其他任何明显特征的基因,你就可以很容易地——反正相对容易地——将它们加以隔离并根治。不幸的是,3.5万个基因如果独立工作远远不足以制造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复杂人体。很明显,基因必须彼此协同工作。有一些身心失调的病症,比如血友病、帕金森综合征、杭廷顿斯舞蹈病以及囊性纤维变性——是由个别机能不良的基因引起的,但是一般来说,远在它们变得足以对物种或人类造成永久性的麻烦之前,依照自然选择的规律,它们就被淘汰掉了。令人欣慰的是,我们的命运在很大程度上——即便是我们眼睛的颜色——不是由个别基因决定的,而是各种各样的基因通力协作的结果。因此,对于为什么我们总是很难了解它们彼此是怎样形成为一个整体的,以及为什么我们不能在短期内培育出我们所预先设计的婴儿,也就不难理解了。

实际上,我们对近年来的研究结果了解得越多,我们不明了的事情也就越多。实验证明,即便是意念也会对基因的工作方式产生影响。比如,一个男人的胡须长得多快,某种程度上取决于他在多大程度上想到了与性有关的事情(因为想到与性有关的事情会产生大量睾丸素糖)。20世纪90年代初,科学家甚至作了更为深入的研究。他们发现,通过破坏胚胎阶段的老鼠的某种关键性基因,这些老鼠出生后不仅很健康,甚至有时比基因未受破坏的兄弟姐妹更健康。结果证明当某种重要的基因被破坏以后,其他的基因会进来填补空缺。对于作为生物的我们来说,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但是对于我们了解细胞是怎样工作的却不太有利,因为它使我们才刚刚开始了解的问题又增加了一层复杂性。

很大程度上正是这种极其复杂的因素,使得破译人类基因组的工作几乎马上被看成是仅仅处在起步阶段。基因组,正如麻省理工学院埃里克·兰德所指出的那样,就像是人体部位的排列表:它告诉我们我们是由什么构成的,但是却没有说它们是怎样工作的。现在所需要的是操作手册——怎样使它运转起来的指令。这对于我们来说,还是遥不可及的一件事。

因此,当务之急的是破解人类蛋白组——一个非常新的概念,仅仅在10年前,甚至连蛋白组这个词也不存在。蛋白组是储藏制造蛋白质信息的资料馆。“不幸的是,”《科学美国人》2002年春季刊认为,“蛋白组比基因组复杂得多。”

那个话说得比较婉转。你可能记得,蛋白质是所有生命系统的役马:每个细胞中都有多达1亿计的蛋白质在一刻不停地工作。它们的活动如此之多,令人无法捉摸。更糟糕的是,蛋白质的行为方式和功能不仅像基因那样取决于它们的化学性质,而且取决于它们的形状。若要具有正常功能,一个蛋白质必须具备以恰当的方式组合在一起的化学成分,之后还必须折叠成一种非常特别的形状。这里所使用的“折叠”这个词实际上是一种容易引起混淆的概念,仿佛是几何学意义上的齐整的意思,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蛋白质卷成的和盘折成的形状又随意又复杂,与其说它们像折叠好的毛巾,倒不如说它们像乱作一团的衣架。

除此以外,蛋白质还是生物世界的登徒子(请允许我使用一个信手得来的古词)。根据一时的兴起及新陈代谢的状况,它们会随心所欲地磷硫酸化、糖基化、乙酰化、泛素化、硫酸盐化,以及其他许多种不同的变化。往往,似乎并不需要花费太大力气就会使它们发生变化。饮一杯酒,正如《科学美国人》所说的那样,你就会极大地改变你整个系统内的蛋白质的数量和种类。对于瘾君子来说,这倒是令人高兴的一件事,但是对那些试图搞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遗传学家来说,却根本没有帮助。

一切可能从一开始就似乎难以想像的复杂,一切在某种程度上也确实难以想像的复杂,但是,所有这一切又都有一条简单的底线,因为生命的运作方式说到底都是一样的。所有赋予细胞生命的细微而灵巧的化学过程——核苷酸的协调一致:从DNA到RNA的信息传递——在整个自然界只演变过一次,而且至今保持得十分完好。正如已故的法国遗传学家雅奎斯·莫诺半开玩笑地所指出的那样:“大肠杆菌如此,大象也是如此,只是更加如此。”

一切生物都是从原先同一蓝图发展起来的产物。作为人类我们不过是发展得更加充分而已——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本保存38亿年之久的发霉记录本,涵盖了反反复复的调整、改造、变更和修补。令人惊讶的是,我们甚至与水果、蔬菜十分接近。发生在一根香蕉里的化学反应,和发生在你身上的化学反应约有50%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这句话怎么多说也不会过分:所有生命都是一家。这句话现在是,恐怕将来也将永远证明是世间最为深邃的真情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