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所见的昆虫与绿蝇穿着的服饰不同,但生活方式却没有什么两样,仍然以死尸为食,同样具有迅速液化肉体的本领。这是一种炭灰色的食肉蝇,学名叫麻蝇,俗称肉灰蝇,它属于双翅目昆虫,背部有褐色的条纹,腹部有银光点,块头比绿蝇大,长着一对血红血红的眼睛,闪着肢解者凶残而贪婪的目光。
无论是叫它食肉蝇,还是叫它麻蝇,名字不管多么形象、正确,希望不要误导我们。麻蝇既不经常拜访我们的居所,特别是秋季,也不会在没看管好的肉上下蛆。它们不是胆大的腐败物承包者。做这些勾当的元凶是肥胖的、呈深蓝色的肉蓝蝇,它们喜欢飞到玻璃窗上哼着小曲,然后把食品柜团团围住,在我们放松警惕的时候,狡诈的它们会趁机下手。
麻蝇经常是绿蝇的合作伙伴。绿蝇从来不到我们家里做客,而是喜欢在露天的阳光下工作。然而,麻蝇如果在外面找不到食物,就不会像绿蝇那么胆小,它们偶尔也会冒险到住宅里干坏事,然后逃之夭夭,因为在住宅里,它总是不安心。这会儿,我的比露天试验场小的实验室里已经堆满了肉。如果我在窗台上放一块肉,麻蝇来拜访了,它就会在上面享用一番,然后离开。搁物架上用于收藏物品的那些大口瓶、茶杯、玻璃杯等各种容器都没能阻挡住它。
由于研究的需要,我从地下蜂巢里收集了一堆窒息死亡的胡蜂幼虫。麻蝇悄无声息地来了,发现了那一大堆胡蜂幼虫,好像发现了一堆宝贝。也许是它的家人从来没享用过胡蜂的幼虫,于是它把部分卵产在了上面。我从一个煮熟的蛋上先掰下几块蛋白,并用这些蛋白来喂绿234蝇的幼虫,剩下的大部分放在一个玻璃杯底部,然而,很快就被麻蝇占为己有,并在上面繁殖。对这种新事物,它一点儿都不在意,只要是蛋白质类的物质,哪怕是养蚕场的死蚕,甚至芸豆和鹰嘴豆的豆泥,它都喜欢。
可是,它最爱的还是死尸,从爬行动物到鱼类、从毛皮动物到禽鸟的死尸都是它最爱食用的。有绿蝇这样的合作者,麻蝇三番五次地跑向那些沙罐,每天它都来探望那些游蛇,用吸管品尝一下,看看尸体是否腐烂。它去去来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最后才开始工作。我正打算在它们的嘈杂中观察它们的工作,于是,我在办公桌前的窗台上放了一块肉,这块肉既不至于有碍观瞻,又便于我观察。食尸麻蝇和红尾粪麻蝇这两种是双翅目昆虫,是那块腐肉上的常客。红尾粪麻蝇的腹部末端有个红点,而食尸麻蝇比红尾粪麻蝇略强壮些,其数量也多,沙罐场里大部分工作都是它承担,总是单独地飞向放在窗台上的肉块。
它会突然间来拜访,带着一点害羞和胆怯,可是很快就镇静下来,即使我靠近它时,它也不愿意离开这块它非常喜欢的肉块。它的工作效率非常高,将腹部末端对着那块肉嚓嚓两下,就产下了蛆虫。一群摆动着的蛆虫产了下来,极其迅速地四下散开,快得等不及我拿起放大镜来做精确的统计。我用眼睛估计大约是12只,它们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它们好像一落地就钻进肉里,消失了。对于这些弱小的蛆虫而言,不可能以这样快的速度钻入有一定阻力的肉里,但是,它们在什么地方呢?在那块肉的褶裥里,我发现了它们,它们单独行动,已经在用嘴搜索了。如果想把它们聚在一起统计是不可行的,因为我不想伤害它们。我们只能快速地瞥一眼,大约一打,产下的时间非常短暂。
麻蝇产下的不是通常所见的卵,而是些早已为人们所熟悉的活幼虫。我们知道麻蝇不是产卵而是生幼虫,它们工作繁忙,任务太紧急了!对于它们来说,专门从事分解死亡物质的工作,一天就是一天,必须争分夺秒。绿蝇的卵再快也要一昼夜才能孵化出幼虫,而麻蝇省下了这段时间,而是从子宫里迅速产下幼虫,幼虫刚一降生就开始工作了。对于这些勤劳惜时的虫儿来说,根本没有孵卵的时间,它们必须惜时如金。
一次产下的幼虫虽然不多,可是它们的数量还会成倍的增加。我们来读一读雷沃米尔对麻蝇强大生育能力的描绘:“这是一条螺形的带子,天鹅绒般柔软的涡纹里布满了幼虫,每一条幼虫都裹着一层膜,紧挨着,攒在一起,像一张羊毛皮。”这位耐心的博物学家对这群麻蝇蛆虫的数量作了统计,大约有2万只。你一定会对这个解剖学的事实大吃一惊。
那么,麻蝇怎么会有时间去安置这么多蛆虫,尤其是得一小包一小包地安置,就像它刚才在我的窗台上所做的那样?它要找多少死狗、死鼹鼠、死游蛇才能放下这么多的蛆虫!它能找到吗?在野外有一定数目的死尸,但是还没达到如此庞大的数量。幸运的是,只要是尸体就行了,其他一些不起眼的尸体也在它的选择之列。如果死尸很多,明天、后天甚至几天后它还会再来。在繁殖季节里,它不断地分批将幼虫四散各处,最终也许给这些孩子都找到归宿。如果今后这些幼虫也将生236产的话,那又将是一个多么拥挤的场面啊!一年之内,麻蝇要繁殖几代呢!它总是紧赶着,或许真该让这种快速繁殖停一停了。
我们先看一看这种麻蝇蛆虫。它长得很健壮,体形较大,特别是尾部的形状是和绿蝇蛆虫区别最明显的标志。它的尾部平切,有一个切得很深的槽,这个槽的底部有两个呼吸气孔,两个呈琥珀色的唇状气门。气门的边缘有十来条呈放射状、棱角分明的肉质饰纹,饰纹呈月牙形,像个冠冕,蛆虫可以随意地通过收缩、放松饰纹来关闭、打开气门,如此一来,当气门淹没在糊状物中,就不会被堵塞,得到很好的保护。当蛆虫被液体淹没时,气门就会关闭,如同一朵收拢了的花朵,液体就进不去了。如果被堵住,蛆虫就会只有死路一条。
当蛆虫露出了液面时,尾部也会重新露出来,刚好与液体表面平齐时,气门重新打开,就像一朵花冠上带白色的月牙边,中间有两根鲜红色雄蕊的小花。蛆虫拥挤着把头拱进臭烘烘的汤液,形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场景。看着这些气门不停地关闭,发出轻微的交响,简直可以让人忘记臭味,眼前仿佛就像一片娇美的海葵。蛆虫有着自己的优美的风韵和独特的魅力。
很明显,如果事物有一定逻辑,一只有防水保护装置的蛆虫,想必应该经常生活在水泽地里。它的尾部的肉质饰纹,不仅仅是为了张开时好看。麻蝇幼虫尾部的放射状条纹装置显示,它所做的工作具有危险性,一不小心就会淹死在死尸的肉汤中。为何这样说呢?我们回忆一下那些用熟蛋白养活的绿蝇蛆虫。它们很满意眼前的美味,可是在它们溶解液的作用下,熟蛋白物变成液体状,最后幼虫被淹死在里面。因为它们尾部和水面平齐的气门没有防护装置,当被液体淹没时就会窒息而死。
尽管麻蝇蛆虫是一台超强的分液化机器,但是自身的安全保护做得很好,即使是在尸液的沼泽中,它那鼓凸的尾部也能使气门保持在液面上。假如需要潜入到更深的地方去搜索,尾部的肉质饰纹就会关闭气门。可见,麻蝇蛆虫具有潜水装备,随时可以潜入水中,因此,它们的液化装置更加先进。
为了便于观察,我把它们放在一片干燥纸板上。它们一放上去,立即就爬动起来,口器抬起、落下,起着支撑的作用,玫瑰红色的气门打开了。纸皮放在办公桌上,离窗子有三步远,这会儿,只透进柔和的自然光线,可是,所有的虫子集体行动,全朝着背向窗户方向爬去,它们要赶紧逃跑。
于是,我没有碰这群逃跑的家伙,只是把纸皮掉了个头,使它们面朝窗口了,但是,它们立即停下脚步,思索了一下,转了个身,又向背光的地方逃去。在它们爬出纸皮前,我再次把纸皮掉了个头,蛆虫再次转身往回爬。不管我把纸皮掉转多少次,每一次它们都转身,始终背朝窗户的方向逃跑,它们的执著使我的诡计失败了。
由于纸皮只有三拃的长度,活动的范围不大,于是我给了它们一个更大的空间。我将它们放在房间的地板上,用镊子使它们面向窗口,然而,一旦它们获得了自由,便立即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向背光处爬行。
它们大步走过房间的方砖,离墙壁还差6步远,这时,有的向左爬,有的向右爬,离这个可恶的光线充足的窗口越远越好。它们躲避的是光线,如果我用遮挡的东西遮住光线,再掉转纸皮,它们便不再转身了,而是乖乖地朝窗口爬去,但是遮挡的东西一拿开,它们立即掉转方向。
对于一个长期生活在避光处、生活在死尸身下的蛆虫来说,逃避光线是很正常的。令人不解的是,蛆虫是瞎子,在它那尖尖的、称之为头部都有些勉强的前部,没有任何感光器官,在身体的其他部位也没有,它浑身上下只长着光滑白嫩的皮肤。
这个瞎子,虽然没有任何视觉器官连接的专门神经网,但是对光感应能力很强,它全身的皮肤像一层视网膜,虽然不能产生视觉,但是能辨明明暗。在灼热的阳光直射下,蛆虫迅速地逃跑就轻松地说明了问题。以我们自身为例,单凭我们那比蛆虫粗糙得多的皮肤,不用眼睛也能感觉出日晒和荫凉。
现在,问题在这里复杂化了。我的试验的虫子们,仅仅从我工作室窗口透进来的柔和光线就会感到不安、惶恐,它们是在躲避这些难以忍受的光线,要不惜一切地逃走。
那么,这些蛆虫们感觉到了什么?是否化学辐射刺痛了它们?是否存在一些其他已知或未知的刺激射线?或许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光的秘密。如果用光学仪器对蛆虫进行观察,也许会获得更多的有价值的资料。因此,如果我有这些设备,那么我会非常愿意进行进一步探索。可是我现在没有这种设备,过去肯定也没有,不过将来一定也不会有人耗费财富来从事我的研究。那些人只是把心思用在从事能获得高薪报酬的工作上,而不是为了探索美好的真理。尽管如此,在我那点儿微薄的收入许可的条件下,我还是要继续研究。
身体长足了的麻蝇幼虫要进入地下了,在那儿变成蛹。幼虫钻进土里,可以获得变态时的安宁和安全的环境,另一个目的就是避免光线的干扰。蛆虫尽可能地单独行动,在化成蛹之前,钻进地下,避开地上的喧嚣。
在一般情况下,即便是土质很疏松,它钻入地下的深度也不超过一掌宽,因为它考虑到变态为成虫后,厚厚的土壤会给纤弱的苍蝇翅膀带来困扰。在中等深度时,蛆虫可以适当地把自己封闭起来,但是四周起阻挡光线的泥土厚度也不一样,最深有10厘米左右。这层屏障后面极度黑暗,那是它最喜欢的地方,它在里面住得很舒服。如果我们故意削减它周围的土层厚度,将会出现什么情况呢?这里我有一个好办法,就是一个两头开口、长约1米、直径为2. 5厘米的玻璃管。这根管子是我给孩子们上化学实验课时做氢气燃烧的实验用的。
管子的一头被我用软木塞塞了起来,然后在里面装满了细干沙,这些干沙是用筛子筛过的,在沙土上放养2 0只用肉喂养的麻蝇蛆虫,最后把管子竖着吊在我工作室的一个角落里。接着,我又如法炮制,在一个一拃宽的大口瓶里也装上细沙和麻蝇蛆虫。在两个不同容器里,蛆虫长到粗壮成熟时,就会钻到适合它们的深度。
最后蛆虫埋进沙后,化成了蛹。这时,我们去查看两个容器,大口瓶里的情况和我在野外观察的情形一样,在土壤深度为10厘米左右,蛆虫找到了安静的住所,上面有它穿过的土层保护,瓶子里装满的沙子正好在四周形成厚厚的保护层。于是,它们在自己获得的满意居所驻扎了下来。
可是,在玻璃管里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埋藏最浅的蛹在半米深处,其他的则埋得更深,大部分到达了玻璃管的底端,直到无法通过的软土塞处。显然,如果玻璃管再长些,它们会钻得更深。在通常所处的深度处没有一只蛆虫停留,全都钻到沙柱的低端,直到精疲力竭。因为它们感到不安全,所以一直不停地钻向更深的地方。
它们在躲避什么呢?毫无疑问是光线。虽然穿过的土层在上面形成的保护层已超过了它需要的厚度,但是四周土层没有达到它们的要求,让它们感到了不安。假设它们顺着中心轴往下钻,四周只有12毫米的保护层,它们对这个厚度一直感到不舒服。为了消除不安的情绪,蛆虫只有不停地向下钻,希望在更深处找到安宁的处所,最后要么精疲力竭,要么受到阻挡,这时它们才停止脚步。
可是,在这柔和的光线里,一些喜好黑暗的虫子对哪些辐射不适应呢?这里肯定不仅仅存在光辐射,因为光线是透不过一块1厘米多厚的夯实的泥土层的,应该还有其他的或已知或未知的辐射能够穿过普通辐射无法穿过的屏障,使蛆虫烦躁,使它们不敢离外面太近,逼迫它们向更深处前进。对蛆虫体格的研究,还会有多少发现呢?因为缺乏必要的仪器设备,所以我只能进行一些猜测。
麻蝇的幼虫钻到了1米深的沙土里,如果玻璃管够长,那么会钻得更深。这个实验造成了幼虫的异常,在正常情况下,它们按照自己的习性,不可能钻进那么深的地方,钻一掌宽的深度就绰绰有余了,甚至一掌宽还深了一些。它们变态成为成虫后,还要返回地表,可这是一件耗费力气的地下挖掘工作,它要不断地挖掘塌下来的逐渐占满那挖出来的一点点儿空间的泥土。也许在没有挖掘工具的情况下,在被大雨浇湿了的土里为自己开一条通道。
蛆虫钻下去时有口针,成虫钻上来时没有任何工具。刚孵化出的成虫,身体还不坚硬,非常地柔弱,可是它是如何出来的呢?对装满沙土的试管底部的蛹进行观察,它会告诉我们答案。知道了麻蝇破土而出的方法,也就等于知道绿蝇和其他蝇类是怎么破土而出的,因为它们的方法相同。
在蛹壳里的时候,即将羽化的成虫首先要借助于长在两眼之间的鼓包,使头部的体积扩大两三倍,然后挤破蛹壳。头部的鼓包随着血液交替的充盈和消退,鼓包一瘪一鼓,就像个水压机的活塞吸压着泵筒的前部。
头部钻出来后,脑袋长包的成虫即便不动的时候,额头的鼓包仍在不停地工作。变态的精细工作已经在蛹壳里完成了,剩下的工作就是蜕去蛹壳。在这个过程中,额上的包始终鼓着,这时成虫的脑袋不像苍蝇的脑袋,而像一顶奇怪的巨大无比的帽子,底部鼓胀起来,形成两顶红色的无边圆帽—眼睛,头顶中央裂开一条缝,鼓包冒了出来,把两半球分别挤向两侧,最后凭借鼓包的力量,苍蝇从蛹壳里逃了出来。这就是蝇类出蛹的奇特过程。
蛹壳被穿破后,为什么鼓包还长时间地鼓凸着?我发现它就像一个容器,麻蝇暂时把血储在里面,以便减小身体的体积,这样可以蜕掉旧皮,摆脱狭窄得像细颈瓶似的蛹壳。在出蛹的过程中,麻蝇尽可能地把大量液体排压出来,注进外面的鼓包中,随着鼓包膨胀,苍蝇的身体也随之缩小。这个逃脱的过程需要两个小时或者更长的时间。
出蛹的苍蝇翅膀发育还不全,几乎伸不到腹部中央,外侧有一条深深的曲线,像小提琴的星月形缺口,这样的缺口不仅减小了翅膀的面积和长度,而且还为出土时减少了摩擦。
麻蝇更大程度地使用它的鼓包。当额头上的鼓包鼓起来、瘪下去时,被顶起的沙土就沿着它的身体流淌了下来。这时,它用腿起辅助作用,当鼓包鼓胀时,腿向后绷紧,一动不动地起着支撑作用。当泥土滑下来时,它用足先把泥土踩实,然后快速地推到了下面,干完后,腿重新绷紧不动,等着下一次泥沙下落。因此,头顶的泥土就会填补身后的空地,鼓包鼓胀一次,苍蝇就前进一步。当遇到的沙土干燥易流动时,进度会很快,麻蝇每15分钟向上前进15厘米。
麻蝇到达地面后,一身尘土,这时,它变得爱干净起来,它最后一次鼓起前额,再把它变成一个不再裂开的额头,收起这个装置之前,它必须用前足的跗节仔细地掸干净,以免把沙砾带进脑袋。它一遍又一遍地清刷翅膀,此时翅膀上面那个小提琴月牙缺口已经消失,翅膀变长了,伸开来。随后苍蝇静止在沙面上,已经完全成熟了。它们完全自由了,可以飞到沙罐里的游蛇身上去找自己的同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