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玲可是一夜未眠,她翻来覆去想办法,决定对自己的母亲和婆婆各个击破。她连夜给父母定了机票,第二天一大早,先是把刘淑敏支出去,给父母各泡一杯茶,开口了:“爸,妈,你们回西安吧。”
庄惠芬感到很惊讶:“是不是你婆婆想让我们走的?”
“不是,是我想让你们走。”
庄惠芬表示极度不理解:“你身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自己亲妈在身边肯定比婆婆强啊,你婆婆能像我一样给你端屎端尿么?”
“妈,为了我考虑你就更应该走了,你来了快一个月了吧?你回去以后准备跟亲戚朋友们怎么说?”
“伺候女儿月子啊?”
“我9月份结婚那会儿你可没告诉人家我怀孕,果果又是早产,人家一算合着我不到六个月就生了,咱家的面子往哪放啊?”晓玲一招毙命,直指庄惠芬的软肋。
眼看父母都软了下来,晓玲又接着说:“我现在月子差不多做完了,果果也挺好的,你们有你们的生活,不能总是为我们牵肠挂肚的。”
庄惠芬还想拼死一搏:“那你婆婆呢?”
“我也准备让她走,家里有老人,我和关一禾肯定省心,等于雇个免费保姆嘛,但我们总得断奶啊,生个孩子了不得了,全家都得围着我们转,可以后怎么办,你们不能总陪着我们。”
叶老师已经完全被说服了,他虽然喜欢果果,但他确实也适应不了全职姥爷的工作,他还是更喜欢人民教师兼果果姥爷:“老庄,回去吧,女儿说的在理。”
等刘淑敏回来时,庄惠芬两口子已经在打包行李了,刘淑敏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她认为自己全面取得了战争胜利,“恋恋不舍”的挽留了亲家几句,哼着小曲准备烧几个拿手小菜给亲家践行。庄惠芬看着刘淑敏得意的样子不禁冷笑,心说你也待不了几天了。
庄惠芬是带着不舍回的西安,但她却没有一点的不放心。她在飞机上对老叶感慨:“晓玲长大了,知道自己拿主意了。”
但晓玲实施她的第二步计划,准备劝刘淑敏回家时却遇到了强大的阻力,刘淑敏说什么也不肯走,好不容易独掌大权,怎么能说走就走,见婆婆天天孙子长孙子短对果果爱不释手,晓玲就一时心软了,不走就不走吧,等孩子满月再说吧。
很快,晓玲就尝到了自己酿下的苦果,庄惠芬没走之前,叶晓玲、庄惠芬、刘淑敏构成了一组活动的三角关系:虽然有两个老太太联合起来对付晓玲的时候,但大部分时候,她还是可以找到其中一方撑腰的。如今三角关系被砍掉了一块,就变成了真刀真枪的对抗关系,而晓玲又不能跟婆婆对着干,但有不想按婆婆的土办法带孩子,就只能暗中使劲:
果果不认奶头,晓玲心疼儿子,忍着疼把奶吸出来喂,刘淑敏认为小孩必须学会吸奶,反复在这件事上纠正晓玲;果果不喝白开水,晓玲变着法做了很多健康果汁水给儿子,但刘淑敏认为小孩必须学会喝白开水,把晓玲煮好的果汁水全偷偷换成白水;晓玲为保证果果的睡眠,晚上要给儿子用尿不湿,婆婆坚持用尿布对孩子好;晓玲坚持给小孩应该透气,婆婆却坚持孩子最怕冷用毛巾把孩子裹得严严实实。
晓玲只有趁出门了,见缝插针的用奶瓶给孩子再喂几口奶,给孩子把果汁喝足,晚上等婆婆睡觉后,给果果换上尿不湿,婆婆醒之前再把尿不湿换下来。
关一禾虽然不用住宾馆了,但也帮不上什么忙。一开始,他还每天下班尽量帮着晓玲带孩子,但他实在太累了,加上刘淑敏根本就不让关一禾插手,渐渐的,他在每晚儿子哭闹的时候也能做到安然甜睡了。
晓玲能理解丈夫的疲劳,尽量不麻烦关一禾。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关一禾帮不了忙,果果还那么小,除了她抱着的时候不哭,其他任何人抱都要哭上好久。
但照顾婴儿让她心力憔悴,夜夜失眠,关一禾一个轻微的翻身都能让晓玲从睡梦中惊醒,以为是果果要吃奶。
两人在晓玲生产后的第一次别别扭扭的同房,也被婴儿的啼哭、刘淑敏的哄果果睡觉的跑调摇篮曲打断。
关一禾在被子里,搂着晓玲,忽然就笑了:“媳妇,要不咱俩还是干点别的吧。”
“比如呢?”
“比如数数你肚子上的针眼什么的。”
两个人笑做一团,但晓玲笑着笑着,就觉得累了,这天晚上,晓玲一个人失眠到天明,她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是快要结束了,还是才刚刚开始。
事实证明,是刚刚开始。
第二天一大早,关一禾上班去了,果果意外的没有早起,晓玲抓紧把果果的尿布都洗了,准备再煮一下消毒。这一忙就到了十点钟,果果还没有哭着要吃饭,晓玲有点慌了,她把孩子抱起来,发现果果在发低烧。
刘淑敏过来摸了摸小孩的头说:“没事儿,用点酒精擦擦胳肢窝、膝盖窝,多给他喝点水,实在不行,你吃点儿童感冒药,他喝奶的时候就一并喝下去了。”说完又给果果拿了一条小被子,给孩子裹得更严实了。
晓玲却觉得儿子哭得有点不正常,四处检查一下,脐带脱落处有点发炎。晓玲要带儿子上医院,被刘淑敏一把按住了:“没事的,小孩脐带长不好很正常,用盐水擦擦就行。”
结果,不到中午,果果就高烧起来。这一下刘淑敏也慌了,急得在屋里团团转。晓玲赶紧打了120,等了十分钟,还不见车来,晓玲反而不慌了,她脑子飞速的转起来。抱起孩子,拿起关一禾之前给的车钥匙:“妈,等不了了,我送果果去医院。”
刘淑敏惊了:“不行啊,你不是没开过车,万一路上出事儿怎么办?”
“万一孩子烧出什么问题了呢?”晓玲抱起孩子,早已下了决定,她不能这么干等着,万一救护车还没出发,万一救护车堵在路上,她要抱憾终身的。
晓玲抱着孩子来到地下车库,刘淑敏也跟来了,打开门直接坐在副驾驶位置:“你开吧,我给你掌舵。孩子我抱着,出不了事儿。”
晓玲感激的看了一眼婆婆,但还是好说歹说的求她坐到了较为安全的后排座椅上,这才发动了车子。拿到驾驶本三年都没摸过车的新手老司机,把车子歪歪扭扭的开出了地库,摇摇晃晃的挤上了东三环,一路不道德超车被无数司机竖中指加辱骂,一路碎碎念着对不起,到了医院。
车子歪歪扭扭的开到医院,刘淑敏抱着孩子就奔儿科了,晓玲却怎么也开不进停车位了,她下车时发现自己的衬衣已经全被汗水湿透 了,两腿还在发抖。晓玲看见一个男人从另一辆车上下来,一把拉住对方:“能不能帮我把车开进去,我儿子病了。”
男的看见晓玲的样子也吓坏了,赶紧接过车钥匙帮晓玲停好车。晓玲锁好车,像刚跑完万米马拉松一样疲惫的继续往儿科跑,根本顾不上关一禾的车已经被自己剐得不成样子。
晓玲过五关斩六将的赶到医院,里面的场景实在让人揪心,不知是不是因为换季导致孩子们特别爱生病,儿科走廊上挤满了哭闹的孩子和愁眉苦脸的家长。婆婆抱着果果在挂号的队前急得团团转。
见晓玲过来,刘淑敏满头大汗把孩子塞给晓玲:“你抱着孩子,我去加个塞。”
晓玲看一眼儿科的号,已经挂满了,而急诊的号,排得也跟春运的售票大厅一样,婆婆几次试图跟人交涉让自己加塞,都被狠狠的挤出来了。此时儿子在自己的怀里,烧得像个刚从烤炉里取出的小土豆,脸蛋红扑扑的,如果不是因为烫得吓人,还显出一点睡着的恬静。
当刘淑敏第三次被人群厌恶的斥责声骂出队伍后,晓玲直接拉着婆婆进了儿科诊室,还没进门就被护士拦住了。婆婆陪着笑,说着好话。晓玲眼尖,看见一个值班的男大夫放下听诊器,准备上厕所,马上跟了过去:“大夫,我儿子病了,我们挂不上号,能不能帮个忙,给我们看一下。”
“这里哪个孩子没病?都病着。你赶紧该挂号挂号,该排队排队,别给孩子的病耽误了。”
眼看已经到了男厕所门口,晓玲急得要哭出来了:“大夫,通融一下,我儿子烧得特别厉害。”
这种病人可能男大夫见得太多了,也可能是憋得太久,他没再说话直接进了厕所,以为晓玲不会跟进来。没想到,晓玲心一横,直接跟进了男厕,厕所里正在方便的几个男病人,见进来一个女的,吓得赶紧提裤子走人。
晓玲堵在小便池前面,也不顾多少人在看着自己,苦苦哀求大夫:“大夫,求你给看一眼,要是普通发烧,我们该排队排队,肯定不耽误你时间。”
大夫一脸尴尬:“这位女士,我一上午看了十几个孩子都没顾上上厕所,你再不让我上,我就得去隔壁泌尿科了。”
但晓玲态度坚决,死死守着小便池就是不让开。一直等在门口的刘淑敏见大夫态度有了松动,赶紧把果果抱了进来,大夫无奈的摸摸孩子的头,又打开小包袱看了一眼发炎的脐带。
晓玲忙给大夫介绍了一下孩子的病情,小学开始学的总结中心思想的本事全用这了,把果果怎么早产怎么住ICU的情况几句话说清楚了。
大夫的脸色变得严肃了:“抱着孩子直接到我办公室来。”说着,厕所也没顾上上,就直接带着晓玲她们又回了诊室。
医生的初步诊断是,果果得了脐炎,原来,刘淑敏怕孩子冻着,整天开着电暖气,又怕太干燥,开了一个大功率加湿器。室内湿热,加上包裹太严,果果的脐炎迅速扩大了。刘淑敏听医生说可能是自己的护理不当让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晓玲虽然嘴上没说话,但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在家里她就总说刘淑敏,果果是婴儿不是热带雨林的小猴子,没必要人为营造那么个温暖湿热的小环境。
可是,这还不算完,医生听说果果还没出满月已经感染了两次后,叹了口气,告诉晓玲,形势不容乐观,这孩子怕是有免疫系统疾病,有可能“养不大”。
当晓玲从医生的嘴里听见“养不大”三个字的时候,后脑勺犹如被一列全速行驶的动车正面撞上,那种轰隆隆的酥麻感一下子涌遍全身,导致她四肢无直觉外加冷汗横流:“医生,你说什么?”
“我怀疑孩子有免疫系统疾病,准备住院吧,得做个腰穿检查一下。你想人家好多农村的孩子还没有什么卫生护理条件呢,人家不也好好的。赶紧办手续去,别耽误了。”医生又重复了一下刚才的话。
晓玲后悔从男厕所把医生拦下来了,多么的晦气!还后悔没坚持己见了,如果自己强势一点,用自己的方法照顾儿子,果果没准就不会得脐炎!想到这里,晓玲心里更加的不是滋味,仿佛自己和婆婆已经联手要害死儿子了。但定下心来想想,如果真是免疫系统疾病,又能怪谁呢?
刘淑敏已经完全瘫倒在一边,脸色惨白,不停的擦着脑袋上冒出来的虚汗嘀咕着:“这可怎么好 ,这可怎么好。”
这场变故,让诊室里前一秒还对晓玲插队颇有怨言的母亲们,一瞬间都对晓玲无比同情:怀胎十月一场空,像一个掏心挖肺的惨烈笑话。
把孩子交给护士,去办手续的当,晓玲脑子里已经把所有可怕的后果全部都想了一遍,她觉得一定是从怀孕到出生,自己亏欠孩子的太多,上天才要回收这个孩子。这种恐惧的背面,是强烈的不相信:她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免疫系统有问题,她不相信孩子养不大,就算真是免疫有问题,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孩子总有可能在无菌坏境长大吧!
而刘淑敏从出了诊室,就开始一刻不停的在晓玲耳边叨叨,主旨是自责加悔恨加老关家从来没做过坏事孩子一定不会出事儿等因果报应型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