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只是一时,却不能给她生生世世的时间进行下去。那些兴许是一场灾难,是命中的劫数,当许亦菡真真正正地去面对时,灾难或者劫数会被淡忘,会在记忆里终止,会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还有个疑惑一直盘旋在许亦菡的心头,令她挥之不去,她继续问道:“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陈焕轻轻地应道。
“你身边应该有很多女人喜欢你吧,你为何偏偏选择了于佳宁?”
“……”沉默半晌,陈焕启口,“只要你知道这跟秦曼君没有半点关系就可以了。”
“……”许亦菡将方才捏出一点皱褶的衣角抹平,嘴角有若隐若现的笑意,浅淡无比。
陈焕的记忆回到了一年前。在他初见于佳宁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那么相似的面容,不禁让他打了个冷噤,即使那会儿空气中并没有寒流恣意。正因她跟秦曼君长得像,他都不用记,就能在人群里将她一眼辨识,并能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他们见过一次面,继而见过两次面,在越来越多的工作接触上,他们渐渐熟识。
后来,于佳宁会主动邀请陈焕去喝上一杯怡人的下午茶,或者一起共进晚餐。既然是商业上的合作伙伴,于佳宁每次的邀约,陈焕也不便断然拒绝。陈焕不是糊涂之人,于佳宁的小心思怎会逃过他的眼睛,她邀约的次数多了,他心里自然有数。不过,只要他不挑破说明,于佳宁也无其他之举。显然,于佳宁作为堂堂于氏集团老总的女儿不满意于现状,终于有一天,她对陈焕说:“我发现你是个很不错的男人。”
“公认的。”陈焕开着玩笑。
“那我能不能将这个公认占为己有?”于佳宁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于小姐这么说,真是在下的荣幸。”陈焕权当于佳宁在说一句玩笑话,谦逊地说。
“我是认真的。”于佳宁言语不再散漫。
“以于小姐的才貌,理应找个比我优秀的男人。”
“不,你已经很优秀了。”
“承蒙于小姐夸奖,不过……”陈焕耸耸肩,“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那……咱们下次见面时,你不妨带过来。”
陈焕知道于佳宁的用意,不想找别的女人顶替,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她现在身在国外。”
“远方的白天鹅不如眼前的红烧肉。”于佳宁微笑道,带有一点得意。
陈焕的这一招并没有击退于佳宁追求他的攻势,他渐渐厌倦了于佳宁的邀约,后来索性就不去了。然而公司里的事务将他羁绊了,当时该公司正面临资金上的危机,急需出手一批货以便公司内部资金的流通,打算跟于氏集团合作,可公司派了很多人去谈,都没能拿下来。最后陈焕亲自去谈,他的谈判对手不是别人,正是于佳宁。他没想到于佳宁从中为难他们,东扯西扯,常常避开重点。陈焕算是爽快之人,不想跟她做无谓的周旋。
“这批货你们公司要吗?”陈焕问道。
“可以要,不过……”于佳宁挑眉一笑,眼睛里透着一丝妩媚,“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陈焕无视她俏丽的姿色说道:“你先说。”
“你先答应。”
陈焕做事从来都是有原则的,在这等事情上更是不能懈怠:“我没选择的机会,必须答应?”
“是的。”于佳宁摆高姿态,“你答应了,只会便宜了你,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陈焕哂笑道,“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于佳宁的小把戏被他猜了出来。
“那咱们就走着瞧,如果你们公司的资金还得不到解决的话,就得被MT公司收购了。”于佳宁表面上仍旧装作高高在上的谈判者的模样,而内心早已起了波澜。送上门的红烧肉他都不要,于佳宁心中便有股隐忍的火,她将之深深隐藏。
为了公司的利益,为了公司里跟他“并肩作战”过的同事,陈焕最终妥协了。在许亦菡离开的那几年里,陈焕从未接受过任何一个女人。他心中最深的角落里一直留有一个位置,是别的女人所无法介入的。
接受于佳宁,陈焕的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他从没受过别人的操纵,这一次却要成为他们公司进行交易时成败与否最重要的筹码,还得用他的感情来做交换。他跟于佳宁在一起,虽然他告诉自己,只是一种名义上的结合,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有种难忍的情绪在折磨着他,尤其是刚接受那几日,身心备受煎熬。
跟于佳宁交往的时日里,陈焕不是没想过找个理由跟她分开,但找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固执己见的于佳宁放弃却不是一件易事。
后来,许亦菡的出现让他坚定了心中的信念。但他没想到,当他第一次说要跟她分手的时候,她忽然呼吸短促,脸色灰白。他本要送她去医院,她说是老毛病又犯了,问及方知,她患有哮喘病。陈焕在那样的关头里,岂能再将分手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再怎么说,她爱他并没有错,他为何要用她对他的偏爱来将她一遍遍凌迟呢?
往后的日子里,他跟她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她对他亲热,他适时躲闪,可是这样终归不是办法。他爱着另外一个人却还要跟她保持着表面上的情侣关系,这让他心里很不好受,终于找来一个适当的时候再次跟于佳宁说了分手,他以为她会大闹一场,但她表现得尤为淡定,答应了他。
爱缠绕牵扯,最终还是有了了断。只因,他的心里早已被一人填满,曾经或者现在。
(3)
从过往记忆里走出来,陈焕望着墓地上丛生的杂草,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的伤,“过去的这几年,我认为时间可以让我忘记你,让我重新爱上别人,但是你知道吗,自从那次婚宴上遇见了你,我的心似乎又回到了五年之前,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你。”
“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许亦菡的心微微抽痛,却又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吗?”陈焕看着许亦菡漠然的脸庞,心底流窜过细密的痛,“你从来都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许亦菡的眼睛有些闪烁。
“那么你对当年我做过的事还有所介怀吗?”
“什么事?”许亦菡极力地在脑中搜索有关过往的点点滴滴,每进入一个她不愿去想的入口,心就不由得痛一次,如被针扎了一般。
“高三那一年……”陈焕低垂下头,看着墓碑上秦曼君的照片,脸上掠过无尽的神伤,“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提到高三这两个字眼,许亦菡的大脑瞬间停滞,她停止了一切搜索,锁定在了那一年。
“还记得有次你去找林源吗?”陈焕停顿了下,似乎在给许亦菡思考的空间。
许亦菡点点头,她怎会不记得?那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去另一个城市。
“那时候,我大概已经爱上你了,当你告诉我你要去找林源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吗?”陈焕尽力压抑住内心汹涌的情绪,“其实,我很想对你说‘不要去找他,好吗?’,可是……”陈焕顿了顿,“当我问你喜不喜欢林源的时候,你沉默了,我想你应该是喜欢他的,既然你喜欢他,去找他又有什么不对呢。”
“你经常给他写信,你把你的心事和秘密都告诉他,你会常常给他打电话,你为他付出了你很多,却从来都看不到你身后的我。”
“……”许亦菡默默地听完,沉吟许久,“但你那时并没说你喜欢我。”
“林源说喜欢你了吗?”陈焕扬了扬唇角,“就算当时我说喜欢你,你能接受我吗?”
是啊,那会儿许亦菡的心中装满了林源,又岂能再容得下陈焕呢?
“你从林源那儿回来后,我以为你会很开心,却看到你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跟你说话也是爱理不理,我的心情变得更加的糟糕……”陈焕说。
“所以那一晚你就喝多了酒,并且做了那件事?”许亦菡不可置信地看着陈焕,她从来都不曾想过这件事跟她还有关系,她的头忽然间像被炸开,一阵巨大的轰鸣在她的耳畔响彻。
“是她把我带到旅店的。”陈焕说出实情。
“什么?”许亦菡怔怔地望着陈焕,那样的神情极其专注,“你不是说,是你带她去的吗?”
“谁都知道,女生的面子要比男生的薄,何况我做了那样的一件事,怎么说,我都有错。那么,我多承担一点也没什么。”陈焕轻描淡写地说。
“你不爱她,却对她做出了那种事?”
“那晚,我很不清醒……”陈焕沉浸在回忆里,眉头紧蹙。
陈焕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那是晦暗的一天。
许亦菡从林源那儿回来后,对他态度不佳,他的心情更是低迷。晚上正好有个同学生日,要在学校外面举行一个生日PARTY,宴会上他没看到许亦菡却看到了秦曼君。
那一晚,他不知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酒,他只知道,喝到最后的时候,两眼都已昏花,视线逐渐模糊,头也疼得厉害。
在后来的回想中,他依稀记得有个人扶着他走出了闹哄哄的饭店,那会儿夜风很凉,吹冷了他的衣襟,却吹不醒他浓重的醉意。
他听到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他睁大眼睛,要把她看个真切,终于看清她的样子,是秦曼君。他扬唇笑了笑,然后甩开了她的手,独自踉踉跄跄地走。
秦曼君并没喝多少酒,没有醉意,她岂会放下陈焕一个人在黑寂的大街,她走上前,搀扶住他的手臂。
“走开,我想一个人静静。”陈焕再度执拗地甩开秦曼君的手。
“你醉了,我送你回学校吧。”秦曼君固执地跟在陈焕的身后。
“我说了,请你走开!”陈焕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秦曼君默默地尾随着他。
因为酒精摧残着陈焕的身体,再加之一天以来的坏情绪,他心中一阵剧烈的绞痛,连忙扶住了路灯的柱子,以求休息片刻再继续走。然而,安静至极的街道上偶尔传来的两三声猫叫,愈加的让他觉得烦躁。
在他被巨大的痛苦侵袭的时候,他已没有任何力气再挥去秦曼君伸出的手,他任由秦曼君带着自己走。
秦曼君为何要带他去旅店,当时他一点也不明白,他头脑昏沉,没有半点意识。到了旅店,他打算伸手开灯的时候,却被秦曼君挡住了,她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窗外透进来几许光线,陈焕看着秦曼君的脸,有瞬间的恍惚,若隐若现中,秦曼君和许亦菡的面容在他面前交错闪现,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似乎把他带进了一个虚幻的境界里,周围有升腾的烟雾,隔着烟雾,他始终看不真切她们的脸庞。
“陈焕,我喜欢你。”他好像听见有人在他耳畔轻轻低语,像一阵暖风,撩拨他的心弦,继而,有一双温暖的手抚着他的脸。
在这场虚幻中,陈焕眼中的秦曼君不再是秦曼君,而是他日日夜夜都思念着的许亦菡。他握住了她的手,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秦曼君。他不知这样的眼神在秦曼君看来是那么的迷人,不由得让人沉醉其中,秦曼君渐渐靠近他,在黑暗里摸索到他的唇,将自己滚烫的唇贴了上去。
那时的秦曼君就像一个失去了理智的孩子,心里想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计后果。凭着自己对陈焕的爱,她忘记了一切,彼时,她的眼里只有陈焕。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竟把他带到了旅店。也许她想让自己走近他一点,心灵或者身体。
她的吻换来了陈焕的反应,陈焕捧起她美丽的脸庞,与她唇舌交缠。
秦曼君愈加大胆起来,渐渐褪去身上的衣物,将自己凹凸有致的胴体呈现在陈焕的面前。那时的陈焕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爱的女人了,他的身体渐渐燥热起来,像升起了无数个小火苗,灼烧着他的心。
两人一夜缠绵过后,当窗外刺眼的光线倾洒入室的时候,陈焕先醒了,当他揉揉眼角,看到身旁睡着赤身裸体的秦曼君时,他完全吓住了,一脸木然,他没想到跟自己一夜狂欢的竟然不是许亦菡,而是秦曼君!
有些事可以当作过眼云烟,须臾便消逝,而有些事却不能。
陈焕想当自己跟秦曼君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两个月后,他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那一天晚自习后,秦曼君主动去找陈焕,两人走在学校幽暗的小径上,陈焕像平时一样跟她说话,而秦曼君只是应,却不开口说话。过了好久,秦曼君才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陈焕,缓缓启口:“有件事,我……”似乎有什么东西卡在秦曼君的喉咙口,“我想告诉你。”
“嗯。”陈焕应道。
秦曼君的脸上露出些微痛苦的表情,好似内心在承受着某种煎熬,沉默半晌:“我怀孕了。”
话语很轻很轻,可是在陈焕听来无疑似一重锤击中了他的心房,将那里击溃,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像极一木偶。
陈焕用了多长的时间才缓过神来,他没有计算过,但是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里,他似跌入了冰窖,每个细胞都渗透着刺骨的寒意。
他以为自己跟秦曼君的事情可以云淡风轻地过去,不会有谁提及,会将这件事埋在彼此的心底,直至腐烂。可如今呢,他要怎么做,才能处理好这件事?
正当年少的他,又何尝知晓,那一次就能让秦曼君怀上他的孩子呢?他压根儿从来都没往那方面想过,这个时候,他别无退路,只能面对。
“我陪你一起……”陈焕想说出“孩子”这两个字的时候,突然戛然而止,秦曼君肚子里的小生命并没有任何的错,可是在他还是个胚胎的时候就要结束他的成长,无疑是件很残忍的事。
“你想让我把孩子打掉?”秦曼君的眼中露出无法掩藏的哀伤。
“那你想怎样?”陈焕问秦曼君。
“我想把孩子留下来。”秦曼君说得格外的镇定,并且语气坚决。
“你疯了!”陈焕像看一个陌生人看着秦曼君,在他眼里,秦曼君从来都是个温婉的女生,乖顺得像只绵羊,但是此时的她,却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胆大且意志坚定。
“难道你不想要吗?”秦曼君嘲讽般地笑了笑。
“你怎么问我这么低级的问题……”陈焕有点无言以对,他们现在都还是学生,如果秦曼君要了这个孩子,定会被开除的,当然,他也脱不了干系。
陈焕见秦曼君许久都没有说话,便开口说:“你现在把孩子生下来了,就没有考虑到后果吗?”
“我想过。”秦曼君回答道,“不管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我觉得我肚子里的孩子才是重要的。”
“你怎么变得这么固执?你要理智一些。”陈焕温言软语地劝她。
“我现在很理智。”这样的决定是秦曼君在来找陈焕之前,想了很久才最终决定下来的。她的内心挣扎过,彷徨过,无助过,她本不想把这件事告诉陈焕的,可是他是孩子的爸爸,有权利知道,并且她没有足够的勇气一个人去面对。
“别傻了,你留下孩子的话,对你对我都不会是件好事。”陈焕继续进行劝慰。
“这只是你的想法。”秦曼君看着无边的夜色,她这么想留住孩子,都是因为她面前的这个男生。她深爱他,一点都不比他爱许亦菡少,她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观察他,默默地关注他。他可以不爱她,但是如果她生下了属于他们的孩子,他会不会对她好一些呢?也许会吧。那时的秦曼君对未来抱有很大的希望,即使让她失去学业,她也要这个孩子,也想跟陈焕在一起。
“曼君,对不起!”陈焕轻轻地扳过秦曼君的肩膀,让她面对着他,面带忧色,“这孩子不能要。”
“我已经决定要了。”秦曼君神情坚决,在幽暗中,她寻到了陈焕那双让她着迷的眼眸,苦涩地笑道,“你没有错,如果我没有把你带到旅店,也就……”秦曼君摇了摇头,随即低下头去。
“……”陈焕放开了秦曼君,背转过身去,如果不是他一时情迷,不是他在醉醺醺的状态中看错了人,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他丝毫不怪秦曼君,他只怪自己太糊涂,事已至此,再多的懊恼与悔恨都已无济于事。
夜格外的沉寂,洒落在地上的点点月色显得有些凄凉,陈焕陷在黑暗中俊颜添了平日里少见的惆怅,愈发浓烈,他抑制住内心的震颤,言语低沉:“这个周末,我陪你去医院。”
在这个周末还没来临之前,在一节体育课上,秦曼君本想借口身体不适而不去的,可是正逢八百米考核,她只得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