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钱宝珠嫁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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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单性空间

1.能卖卫生巾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钱宝珠喜欢在啤酒里加话梅,一颗,盐津的,能化去啤酒里的苦味。聚会之前,她总是不忘记在手袋里塞上一包。付小溪拿起酒瓶,刚给她倒满一杯,她就从话梅袋子里挤出一颗,扔了进去。琥珀色的酒液立时翻起一层白色泡沫溢出来,像酒桌旁忽然绽开的哄笑。

“宝珠,喝酒还放话梅呢?长不大了。”

“毕业都快一年了,就别学生范了,要不然在社会上混不开的。”

“工作是不是还没着落呢?”

“每天跟个傻丫头似的,哪家敢要啊。”

……

“去去去,你们少招惹宝珠,一颗话梅也能扯出这么多。宝珠的性格多难得,都上班了还不懂吗?这不叫傻,叫单纯。在社会上混得再久一点,你们就该爱宝珠了。现在还有几个人能配得上这两个字?!”

替钱宝珠说话的,自然是付小溪。她是钱宝珠大学时代的同寝密友,密到让男朋友送对方走夜路也毫不疑心的朋友。

这一天,是付小溪2 2岁的生日,她把大学还“本城健在”的同学招来聚会。

付小溪漂亮、凌厉、成绩全优,在学校里是校花,进了公司是人尖儿,大四就一脚踏进了五百强的大门,没人怀疑她的将来会飞黄腾达,因为付小溪生来就是那种被人捧着的人,走到哪儿都有任性的权利。别人进外企都要起个英文名,可付小溪偏不,和外方老板第一次见面,就甜兮兮地说:“你好,我叫付小溪,英文名字Fu xiao xi(全部四声调)。”

结果外方老板就爱上了这一口。

只是,钱宝珠虽然和付小溪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朋友,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路线。钱宝珠是那种看一眼没记住,看两眼没感觉,看三眼没印象的“三眼‘没’女”,别人提起她,常常用的都是代名词,比如“就是那个谁那个谁嘛”

或者“就是那个叫什么珠的”。

唉,什么猪啊……

钱宝珠把自己生平全部“光荣战绩”添油加醋地写在求职简历上,最终的命运也只能是进HR的垃圾筒。付小溪能和钱宝珠做朋友,同学私下里都说是拿宝珠做背景板的,因为美女需要衬托,精英需要跟班。钱宝珠绝对是资质上佳的优秀配角。她一笑,付小溪就更漂亮了;她一开口,付小溪就更聪慧了。不过,付小溪自己并不是这样想。她心里最清楚,喜欢钱宝珠,就因为她的EQ无限接近小学生。

付小溪端起酒杯说:“安静,安静!今天,我先宣布两件事。第一件,我和彭格远分了!”

满桌的人顿时发出一片惊叹声。付小溪和彭格远可是在校时有名的模范情侣。没想到终究抵不过“毕业死”的爱情诅咒。

只见她满不在乎地清了清嗓子,说:“第二,我决定——”付小溪拖着极长的尾音说:“我要爱宝珠了!”

付小溪向来是调节气氛的高手,前一秒还全场欷歔感叹,后一秒就已闹成一团。只是钱宝珠在与她飞快对视的眼神中,一瞬读取了盛妆欢颜下的那点悲凉。四年的感情就这么断了,多灿烂的表情,也只是死撑。

她心疼地搂住付小溪的肩膀说:“哈!我保证爱你一辈子。”

耳边嬉闹的声浪更盛了。两个人撞了撞酒杯,一饮而尽。

从饭店出来,已是深夜。朋友在门口说了再见就作鸟兽散了。四月的夜晚,有暮春的潮暖透出来,缓缓催动着泡桐新绿的香气。

钱宝珠和付小溪坐在路边绿地的长椅上,醉醺醺地互倚着。钱宝珠说:

“说吧,怎么就分了?”

“还用问吗?人家去英国读研,多寂寞,多孤单,我拦着他不许人家找女朋友,太不人道了。”

“当初你就应该和他一起去,才两年,文凭和男友全带回来了,多好。”

付小溪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望着钱宝珠说:“我告诉你,宝珠,需要天天看着的爱情,就不是爱情;需要天天守着的男人,就不是男人。其实你应该为我高兴,提早看清了他的嘴脸,真要是嫁了才发现,那我才要哭死!”

钱宝珠却叹了口气说:“唉,也就只有你才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像我这样的,能看住一个自己喜欢的,就已经是中奖了。”

付小溪一听到这个口吻,就知道钱宝珠要回顾自己大学时代的恋爱历程了。那屡败屡战的血泪史,一旦开头就没结尾。四场恋爱,有三场对方是为了间接靠近付小溪;最后一场是跨越五百公里的网上恋情,持续了六个月,人家那头像帅到让人挪不开眼。钱宝珠旷着课就找去了,没想到“实物”比照片还帅——是很帅很帅的女生!钱宝珠几乎当场气得神经病发作。

付小溪连忙制止钱宝珠的滔滔不绝,说:“咱们还是别说感情上的事了,提起来就心烦。你的工作找得怎么样了,还没地方呢?”

“已经找到了。”

“哪家公司?做什么的?刚才那帮人笑你,你怎么不说呢?”

钱宝珠瘪了瘪嘴说:“‘舒柔佳’听说过没有?”

“好像……挺耳熟的,不会是……”

“就是那个,我去卖卫生巾了。”

“哦。”

付小溪也没词儿了。虽然卖卫生巾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要让刚才那帮狐朋狗友知道,还不如说没找到工作,要不然花样百出的短信,肯定是今夜群聊的主题。

她和钱宝珠轻轻碰了碰额头,鼓励道:“找到工作就是第一步。新人在哪儿都一样,努力就有出头的时候!”

钱宝珠笑了笑,没说话,只在心里暗暗地嘟囔着,这句话还是只有付小溪能说。她是不会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努力和收获并不是成正比的。有些人努力的结果,不是前行,而是保持原地踏步,能不被甩掉,就已经是万事大吉,阿弥陀佛了。

2.菜鸟首秀

钱宝珠第一天上班,吴敏起了个大早。

吴敏为什么要这么激动呢?

因为她是钱宝珠的老妈。钱宝珠的父亲在她七岁那年去世了,吴敏一个人把她带大,所以对钱宝珠的“关注度”也自然是成倍增长。

吴敏最爱的口头禅就是“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只要是以这句话开头的各类要求,钱宝珠必须全盘接收,不能商量,否则眼泪鼻涕齐飞,幽怨到钱宝珠举手投降,点头如捣蒜。

清晨七点,钱宝珠刚被野蛮的闹钟吵起来,就看见了衣架上笔挺的套装。

吴敏推门进来,拿着几条丝巾说:“快起来吧,看看哪个花色更合适?”

钱宝珠挠了挠鸟窝头,有点小惊:“太夸张了吧!上班穿成这样,人家还以为我去相亲呢。”

“对啊,就是去相亲!你要是今天给我相一个乘龙快婿回来,我这辈子就安心了。”

“拜托,我才22,你急什么呀?!”

“我怎么不急呢?!”吴敏的唠叨一向时刻准备着,“你又不是豪门千金,也不是倾国倾城,就仗着眼前这点青春,一转眼就没了。一个没姿色没青春的女人,还有人要吗?”

“你能不能别这么悲观啊。”

“这叫悲观吗?你现在连男朋友都没有呢!明年找一个,谈上一两年,再花一年时间筹备婚礼……你马不停蹄地恋爱,中间不出现任何状况,也要二十六岁才能把自己嫁出去,要是谈得不好呢?或者我不满意呢?再或者男方家里不喜欢呢?……”

钱宝珠越听越没底气,说:“老妈,我大不了和你一样,一个人活一辈子也挺好的。”

世间母女,皆逃不过“母女定律”,但凡做母亲的没有过的、梦想过的、努力却得不到的、曾经拥有又失去的,都会加倍寄希望于女儿身上,所以,千万别为有个芭蕾钢琴梦的母亲恼火,摊上恨嫁而不得的老妈才可怕。

吴敏的声调迅速提高了三个八度:“不行!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我怎么能眼看着你……”

“开玩笑的。”钱宝珠慌忙改口说,“我这就去梳妆打扮,给你钓个金龟婿回来。”

说着,钱宝珠跳下床,逃难似的跑去了洗手间,砰的一声关上门,长长出了口气。

听老妈说得悲念丛生,虽然极不情愿,钱宝珠也只能在心里认可。据自己屡遭打击的感情史来看,青春不努力,剩女徒伤悲啊!

就算为了“金龟”上班,老妈准备的战袍也明显过了头。

钱宝珠一路都在头皮发麻。以这样一身明丽色彩亮相办公室,真不知道新同事会怎么看。她站在公司的电梯里,一把扯下脖子上的豆黄丝巾,塞进包包。

至少这样看起来,不会让人联想到圣诞树之类的节日用品。

“舒柔佳”是一家专做卫生巾的纸品公司,旗下有三个品牌,主打中低端市场,上市两年来业绩良好,质优价廉的行销概念深入人心。如今公司即将推出的新品,它是“舒柔佳”第一款高端产品,从市场定位到销售价格都脱离了以往的低价路线。

钱宝珠的职位是办公室文员。这个工作的技术含量偏低,主要就是满场打杂。

钱宝珠一出电梯门,就知道自己太过分了,因为全办公室的同事都在她进门的那一刻回头用新奇的目光“观赏”她。

市场经理的秘书小米一边指导她签到打卡,一边说:“宝珠对吧,我们公司呢,就是一私企,80%的人都要出去跑,剩下的除了老板,就是端茶送水、打字复印的,穿得太鲜亮,就不像能安心干活的了。”

第一天上班就遭人一顿抢白,钱宝珠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小米明显不想点到即止,接着说道:“刚毕业的新人呀就是这样,总是找不准位置。你看新来的那个业务员,穿得跟经理似的,你说经理会怎么看他。”

钱宝珠点点头说:“哦……知道了,谢谢你。”

小米却一脸惊讶地说:“我可不是说你哦,你千万别多心,我也就是个秘书,随便讲讲而已,不用当真的。”

钱宝珠还没见过这么口是心非、指桑骂槐的人呢,明明说的就是她,还要她别多心。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小米一圈,终于找到了具体参照物,傻傻地说:

“那……端茶送水的穿成你这样就行了吧?”

小米的脸上立时笼罩一层黑气。

“哎哟,米老师又在教导新人呢。”

说话的是个剪着短发的男人,个子不高,西装仔裤,斜挎黑色仿版爱玛仕,笑起来有一对讨喜的小酒窝。他对钱宝珠伸出手,自报家门说:“你好,简铭勇,策划文案。”

钱宝珠还没习惯和别人握手。因为学校里从来都是点头say Hi。她愣了一下,才把手递出去,说:“你好,我是钱宝珠,新来的文员。”

“哈,好名字,听着就喜气。”简铭勇热情地说,“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经理。”

简铭勇来公司两年了,今天终于有新人到了,当然要摆摆前辈的谱儿。他说:“你别听那个小米胡说,我们经理呢,和别的头儿不一样,没那么多麻烦事,为人很好的。”

“谢谢你。”

简铭勇莫名其妙地说:“谢我什么啊?我发现你特别爱说谢。”

钱宝珠也是才发现,自己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下有点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在这时,经理室的门开了,一个夹着黑色公文包的男人急匆匆地走了出来,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十分魁梧。简铭勇连忙喊住他说:“韩经理,新文员我给你带来了。”

韩经理叫韩志尚,市场部的顶头BOSS。他可是“舒柔佳”的元老级人物了,三个产品的行销方案都出自他的手,做一个红一个。

显然他被钱宝珠那身亮丽的颜色震憾了,扫了一眼说:“不错,不错。我有事出去,你今天先跟着铭勇熟悉一下情况。”

钱宝珠张开嘴,刚说了半个“好”字,韩志尚就已经转身走了。

简铭勇站在一旁说,“嘿嘿,听到没有,今天你跟我混了。”

职场箴言如果想要得到重视,最好不要在着装上大做文章。一个太过注重外表的人,容易让人觉得肤浅和华不而实,就连在娱乐圈这个纯视觉系的环境中工作,美得不可方物,都要被冠上“花瓶”的名头很多年。所以在着装上,还是给自己一个“精英”定位比较靠谱。忘了《律政俏佳人》的成功粉色系吧,那只是个传说。

3.老妈也是JP(极品)

韩志尚的团队,包括钱宝珠在内,也才七个人。简铭勇虽然职位不高,但人缘极好,一个上午就带着钱宝珠转遍公司上下,每个部门都走了一遍。他很有经验地说:“做文员呢,就要样样门清,总会派上用场。”

钱宝珠连连点头。

中午,他带着钱宝珠去写字楼二楼的职工餐厅。钱宝珠忙说:“今天我请你吧。去外面吃,谢谢你教我这么多。”

简铭勇也不客气,说:“行。外面吃,我也有好地方。”

简铭勇说的好地方是家苏式面馆,离写字楼不远,红灯木门,一派江南风情。他轻车熟路地点了一碗面加双份浇头,红烧大排,雪菜肉丝。钱宝珠只要了二两小笼包。她埋单回来,说:“简老师,不用帮我这么省吧。”

简铭勇一口清茶呛在嗓子里说:“叫我什么呢?我这辈子最怕听到‘老师’这两个字了,你吓唬我呢。”

“不说现在都流行叫老师吗?”

“叫我大勇,我爱听这个。”

简铭勇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烫花小竹筒,旋开盖子,倒出两根半截的筷子,拿在手里迎风一甩,“啪”地就长全了。

钱宝珠开玩笑地说:“哇,吃饭附赠变魔术。”

“吃饭自备筷子,环保。”

“看不出来啊,简……呃……勇。”钱宝珠一时改不过口,结果两个称呼“打架”了。

简铭勇瞥了她一眼,用鼻子哼着说:“茧蛹啊?那是虫子。”

钱宝珠听着咯咯地笑起来。上班遇上简铭勇,真是庆幸,她仿佛又找回了大学时代和学长胡闹的轻松劲儿,开场的紧张和不愉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简铭勇说:“大学那会儿,我是学生会干事,环保社社长,所以习惯了。”

“看来是能人啊,将来我就靠你啦!”

“别!”简铭勇摆了摆手说,“宝珠,以后你就知道了,上了班就要和学校里的事断开了,要不然,心里就会不平衡。不论在学校里多风光,进了公司就要重新来过。想要出头,就先低头。”

听简铭勇的口气,像是吃过苦头了。从人人捧着的社团学长,到处处点头微笑的公办室小弟,心里的落差,估计跟十米跳台跳水一样干脆生猛。

钱宝珠说:“我还好了,一直就是普罗大众,在哪儿都是被管的那一拨儿,我可不准备出头。”

“新人就这么没理想。”

“枪打出头鸟没听过吗?”钱宝珠和人一熟就口没遮拦,什么底都交代了。她说:“我的处世哲学呢,就是听话;人生理想呢,就是嫁人。28岁之前,找一个人傻钱多的把自己嫁了,就万事大吉。”

钱宝珠美美地吃了口小笼包,一脸满足。

“唉……”简铭勇连连摇头,“没志气。”

“拜托,女人干吗和自己置气呢。我妈有句名言,她说女人太有能力,多半就会嫁不出去。所以我为什么非要和别人拼死拼活争事业,然后让自己嫁不出去呢?”

简铭勇万分感慨,怪不得此女如此极品,原来背后还有一个更狠的。他一副败北的表情说:“还是你妈妈看得透彻。”

钱宝珠刚搬出吴敏的著名理论,就看见窗外对面马路的咖啡店前,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简铭勇好奇地向外望了望,说:“看什么呢?”

“好像是……我妈!”

吴敏是市医院外科病房的护士长,此时有班不上,突然神秘现身,十分不正常。而让钱宝珠觉得更不正常的,是和吴敏一起走进咖啡店的,还有一个男人。五十几岁的样子,穿锐步运动装,两条蜡笔小新似的眉毛十分有个性。

简铭勇说:“另一位不是你爸?”

“我爸在地下工作已经十几年了。”

“那你应该为你妈高兴啊。”

“高兴你个头。”钱宝珠心里一急,嘴上尊敬全没了。她掏出手机,拨通了吴敏的电话,说:“妈,你在哪儿呢?”

“医院呢。有事吗?”

“没。”

钱宝珠说完就挂了。简铭勇却坐在一边笑开了,说:“你倒是再说点别的啊,神经兮兮说两句就挂了,你妈不奇怪才怪。”

“拜托,现在是我奇怪好吧!我妈竟然为那个人和我说谎了,怎么可能?!”

“爱情的力量是深不可测的。”

钱宝珠白了他一眼,然后又突然嗲嗲地说:“大勇哥,帮个忙,进去看看什么情况。”

简铭勇被她怪怪的音调吓得一哆嗦,指着窗户说:“不用去了,这不又出来了。”

从咖啡店里走出来的,正是吴敏和“蜡笔大叔”。两个人十分投缘,有说有笑,仿佛相见恨晚。

钱宝珠拿起背包就跟了出去。

简铭勇看着这个有点冒傻气的女孩,仿佛看见两年前的自己,说话不经大脑,做事更是无所顾忌。他弯了弯嘴角,一把抓住钱宝珠的胳膊说:“大小姐,一点十五了。第一天上班,你就要去当007?工作不想要了?”

钱宝珠满心气闷,却也只能乖乖跟着简铭勇回了公司。

钱宝珠心里揣着事,一个下午都心不在焉。还好第一天上班,没什么要紧的工作,简铭勇就找了些以往的行销案例给她看。临近下班的时候,韩志尚回来了。他走过钱宝珠的办公桌,转回身说:“你是……”

钱宝珠连忙站起来说:“钱宝珠。”

“我的人?”

“对啊。”

看来韩志尚是个比较好相处的头儿,说话做派没什么架子。这时,小米走过来,插话说:“会做PPT吗?”

“会呢。”

钱宝珠还是懂的,在学校里她就帮教授做过教学课件,电脑存的模板,花样繁多。第一天上班就有表现的机会,她当然义不容辞。

韩志尚被小米一提醒,忙说:“那正好,我明天开会要配几个数据图表,小米还要帮我整理材料,PPT的事就你来弄吧。有问题吗?”

“没有。”钱宝珠回答得干脆利索。

韩志尚指了指小米说:“一会儿你把我的会议材料给她,告诉她要做哪几个部分。”接着又冲她开玩笑地说:“不错哦,现在也做领导了嘛。”

“才领导一个人,也算领导啊。”

小米发出一串娇滴滴的笑声,听得钱宝珠头皮发紧,四肢发麻。

不过小米虽然爱发嗲,做起事来,却不马虎。她把韩志尚的材料传给了钱宝珠。那是一份市场分析报告,每个需要制画的数据都做了标志。韩志尚要在第二天给几位老总做汇报。小米说:“会议在明天下午,但韩经理还要熟悉一下,所以明天一早就要出来。”

“没问题,我晚上开夜车。”

“第一天上班就带工作回家,不会有想法吧?”小米关心地问。

“怎么会,有事做才开心呢。”

小米轻轻拍了拍钱宝珠的肩,说:“那谢谢你啦,有你我以后就轻松多了。”

小米的性格是钱宝珠最不喜欢的,说话的层次太多,听不出是夸奖还是骂人,但直觉里,小米也只是嘴上厉害罢了。

付小溪是在五点准时打来的电话。她说:“亲爱的,第一天上班怎么样?”

“还好,还好。”

“要不要聚一下啊?”

钱宝珠刚要说“不”,耳边就突然响起一声“要”!

当然是简铭勇了。

他看着被吓得七荤八素的钱宝珠,笑着说:“是不是有美女介绍给我啊?”

4.最名副其实的一次艳遇

付小溪一向是夜店动物,钱宝珠从来都不担心找不到她。嘈杂暧昧的音乐里,只有舞台灯光炫亮。付小溪黑色热裤配复古衬衫,只用两条纤长的腿,就把自己挂在银亮的钢管上。台下尖叫口哨四起,简铭勇站在人群里看得血脉贲张。

他在钱宝珠的耳边大喊:“别告诉我她就是你同学!”

“你喜欢?”

“喜欢。”简铭勇一脸贱贱的笑容。

钱宝珠同情地说:“喜欢做梦吧你。”

一曲之后,付小溪从台上跳下来,向钱宝珠这边挤过来说:“怎么样?

块的课程,不白学吧?”

“不白学。”接口是简铭勇,他隔着钱宝珠把手伸过来说,“简铭勇,宝珠的同事。”

付小溪用指尖和他握了握,眼角漫过一丝笑意算是回答。

其实也不能怪付小溪高傲,资深美女,被追捧惯了,像简铭勇这样斜背大黑包型的男人,握手已经是很给面子了。但简铭勇毫不介意,努力贴上去套近乎,一副久经打击不气馁的执著模样。

“Hi,付小姐对吧。”

“叫我小溪。”

“你可以叫我大勇啊,一小一大蛮配的。”

男人在美女面前,永远自不量力,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也要放手一搏。

钱宝珠可悲地看了看他,撇下两个人去了洗手间。去迪吧的洗手间要经过一条狭长的走廊,四壁有流光暗蓝的灯光,像极了时空隧道。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保安的呵斥,随即几个穿着卫衣的人影飞奔着直朝这边来。钱宝珠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个男人推进了洗手间。

霎时间,无数TVB、NBC的经典抢劫画面飞掠而过,钱宝珠条件反射地叫了一声:“我没钱!”

那个男人却捂着她的嘴,一步不停地把她推进了隔间。钱宝珠整个人都被推得抵在隔板上。

走廊里有争斗的声音,听起来是男人的同伴躲进了男洗手间,尽数被抓,只有眼前的这个幸免于难。

钱宝珠瞪大了眼睛看他。大半张脸在黑色的口罩之下,口罩上面绘着一个巨大的红色嘴唇,仿佛要吻遍天下人。可是在搞笑的口罩之上,有双异常漂亮的眼睛。

人长得帅就是占便宜,做悍匪都让人意乱情迷。

钱宝珠被他抵着,分不出害怕还是心动,总之心口像爆爆米花似的狂跳。

被型男劫进洗手间,是福是祸还真是不一定。

门外的嘈杂声渐渐弱了,卫衣男才松开了手。钱宝珠长出了口气说:“你是谁啊?干吗被人追?”

男人无声地笑了,从背包里掏出一罐橙红的喷漆,在门板上喷了“TG”两个字母,然后对着钱宝珠眨了眨眼,推门跑了。

钱宝珠被TG一连串的动作秒杀了!

她迅速把自己22年的人生历程回忆了一遍,发现这是有生以来最名副其实的一次艳遇。

从洗手间回来,钱宝珠总是时不时地在人群里寻找那双让她惊艳的眼睛。

可是没有。大概是已经逃了。

付小溪看她神不守舍的样子,说:“喂!找什么呢?魂丢了?”

有简铭勇坐在一旁,“洗手间被劫事件”钱宝珠也就没好意思说出口。她把话梅“咚”一声扔进啤酒杯说:“回头和你说。”

这天三个人没有玩得太晚,毕竟第二天还要上班。从迪吧出来,有保安正看着几个穿卫衣的人刷墙。墙上是大幅诡异图案的涂鸦。保安骂骂咧咧地说:

“都多大了!还乱涂乱画,今天不洗干净,谁也别想走!”

钱宝珠留心看了看,没有那个闯进洗手间的卫衣男,不过墙上“TG”的签名鲜亮地跳进眼睛,让她微微发怔。

付小溪拉了她一把说:“傻笑什么呢?走啦!”

“我笑了吗?”

付小溪怔了一下,挑起眉毛说:“不是吧你,又喜欢谁了?”

无意识傻笑,一直是钱宝珠花痴的早期表现。她揉了揉脸说:“可能是喝多了吧。”

其实真正喝多的,只有简铭勇。

美女当前,美酒不断。

他摇摇晃晃地拍了拍钱宝珠的肩膀,大着舌头说:“宝珠,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好像有点事没做呢。”

被简铭勇这一提,钱宝珠也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什么事没干。

她突然怪叫一声,拍着简铭勇的脑袋说:“被你害死了!怎么不早说啊!

韩经理的PPT明天早上还等着要呢!”

爱情小语

当你开始频繁使用“艳遇”这个词,那么你已经孤独得太久了。不论你身边有没有朋友,或是男朋友。

第二天一早,当钱宝珠熊猫附体似的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简铭勇都惊呆了。头发炸着,眼圈黑着,洋装胡乱地套在身上,像个皱皮娃娃。想不到一天就现了原形。简铭勇凑过来说:“昨天还像个白骨精呢,今天就被三打了?”

钱宝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非要去玩。”

这时小米走过来问:“宝珠,PPT做好了吗?韩经理等着呢。”

钱宝珠连忙找出U盘说:“好了,我这就来。”

钱宝珠的PPT做得相当用心,把当年为教授做课件的本领全搬了出来,不但色彩艳丽,还有闪闪动画。可是她一边演示,一边没底,因为韩志尚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最后他忍无可忍地打断钱宝珠,说:“你就准备让我拿这个玩意儿给老总看?”

钱宝珠愣了一下,说:“怎么了?”

“你以为公司老总几岁?简明扼要懂不懂?上学的时候老师没教过你吗?

做这么幼稚的东西,让我怎么用?”

钱宝珠想不到平时没架子的韩志尚,发起火来一点不留情面。她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米连忙在一旁打圆场说:“宝珠刚来还不熟,是我没交代清楚。我昨天也担心她做不好,所以做了套备用的,你看看合不合适?”

有可以用的东西,韩志尚的神色也就好转许多。他说:“以后多向小米学习,见一想三,要学会用别人的视角看问题。不是说你做得不好,但是你想过给我用会是什么效果?那不是关公唱花旦嘛。”

这时小米做的PPT已经打开了,明快简单的图示,一目了然。韩经理满意地拿走了U盘。

钱宝珠拍着胸口感激地说:“小米,今天谢谢你哦,要不然我就完了。”

小米微笑着说:“新人是这样的,以后你多学着点就好了。”

简铭勇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说:“可不是吗,以后有得学了。”

有了前车之鉴,钱宝珠发现有样学样的重要性。凡事还是先别忙着往身上揽,多看才是重要的。小米虽然私下里和她来往不多,但工作上一丝不苟,对钱宝珠的指导十分耐心,有问必答。钱宝珠从来不知道,填一张表格还有那么规矩。不过,让她头疼的不光是工作,还有她可爱的老妈。

那是周五的午后,钱宝珠正在发邮件,付小溪突然在手机上发来一张照片,里面不是别人,正是吴敏,身旁还站着蜡笔大叔。

钱宝珠连忙打电话追过去问:“你在哪儿呢?”

“我陪客户去城市规划馆转转,正好发现你妈。”

“别告诉我是在……”

“对对对,就是传说中的相亲角。”

说完付小溪就挂线了。

钱宝珠心乱如麻。看来吴敏是真要第二春了。钱宝珠也不是反对,但从小到大和自己相依为命的人转移了重心,说心里不难受、不别扭、不郁闷,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这时,韩志尚办公室的门开了,简铭勇垂头丧气地从里面走出来,身后是韩志尚骂人的声音:“写了一堆废话拿来干什么!你看了会买吗?!”

简铭勇“砰”的一声关了门,低声嘟囔:“我这辈子也不用买卫生巾的好吧……”

他走过钱宝珠身边,说:“来,快说句安慰的话。”

钱宝珠没好气地说:“我还等着你安慰呢。”

晚上,钱宝珠忧心忡忡地回了家。吴敏在厨房里做饭,红烧鱼的味道丝丝缕缕地传出来。那是钱宝珠最爱的菜,可是这会儿她可没胃口。

钱宝珠坐在客厅里思忖着怎样和老妈谈才比较自然轻松。

吴敏从厨房里走出来,坐在沙发说:“饿了吧?再炖一会儿就行了。对了宝珠啊,我有事和你说。”

钱宝珠心里突地跳了一下,看来这是要摊牌了。

只见吴敏从她的背包里拿出张照片,递给钱宝珠说:“不要问别的,先告诉我第一印象怎么样?”

钱宝珠接过来,扫了眼,“哈”的一声笑出来。

照片里的男人一看眉毛就知道是蜡笔大叔了,不过明显是三十年前的样子。钱宝珠暗想,老妈还是蛮有心思的嘛,用人家年轻时候的照片赚自己的好感。她说:“没你这样的啊,这根本不是人家的实际年龄。”

“怎么不是呢?刚照的啊。你就说喜欢不喜欢吧。”

钱宝珠看着吴敏面部肌肉乱抖,顿悟了。

“这个人是……”她硬是把“蜡笔大叔儿子”这几字咽了回去,换成了惊声疑问:“你不是给我相亲去了吧?!”

吴敏点了点头,说:“对啊。我都帮你考察过了,小董不错的,特别好的一个孩子。复旦毕业,25岁,外企上班,有房无贷,老爸还开了家工厂……”

考察?

看来那天在公司前遇见,一定是老妈带着蜡笔大叔来秘密考察自己了。

钱宝珠一头栽倒在沙发上说:“老妈,你饶了我吧。我知道我拖累你这么多年,可你也不用这么急着把我踢出去吧?”

“胡说什么呢?”吴敏一把拉起钱宝珠,贴心地说,“妈这是为你打算。

你工作的环境有个像样的男孩吗?选择男朋友可是眼界问题,你身边就那几个人,矮子里拔大个,再好又能好到哪儿去?现在我不帮你开拓眼界,将来你要是和哪个‘矮子’产生了感情,我能拦住你吗?听妈的,去见见,我又不是非要你和他成了,关键是把眼界放开点。你自己说,你身边能找出个条件这么好的吗?”

钱宝珠说不出话了,明明是歪理,让老妈一说,偏偏又头头是道。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眼里看到的,没有一个是能谈恋爱的。简铭勇吗?还是那些嘴巴贱得要死的老同学?

钱宝珠突然尖叫一声:“煳了!”

吴敏吓了一跳,抚着胸口说:“瞎喊什么,你打麻将呢!”

钱宝珠指着厨房说:“鱼煳了!”

吴敏这才想起火上还炖着鱼呢。她手忙脚乱地跑去厨房,隔门丢来一句:

“约好明天见了,一会儿帮你选衣服。”

“啊?”钱宝珠野兽般哀号一声,再次倒在沙发上。

岁还算青葱吧,就要被苦命地送去相亲。

这要传出去,以后没脸见人了!

爱情小语

“矮子哲学”是普遍的选男定律。

似乎看到的“矮子”越多,才能提高优选率,可是我们为此常常混淆了爱情的概念。

因为相爱,与条件无关。

5.把你卖了,你还帮着点钞票

董哲宇就是蜡笔大叔的儿子了。他和钱宝珠约在进贤路的PIER 39。钱宝珠和付小溪开了电话通气会。付小溪提醒钱宝珠要相仔细了,她说:“25岁,名校营销专业高才生,外企工作,人长得也不难看……这样的条件怎么会找不到女朋友?肯定是有隐藏的毛病你老妈没发现。”

于是钱宝珠带着找碴的心去了。

非常小,不过东西很大份。一份蛤蜊浓汤盛在硕大的面包里,像只圆蓬蓬的小锅子。两个人坐在三楼的阳台上,可以看见老房子连成一片的红色屋顶。

钱宝珠和董哲宇对话三分钟,就知道他为什么要相亲了,标准的社交恐惧,可以拿到心理学院做案例。

“你好,我叫钱宝珠。”

“你……好。”低头。

“你常来这里吗?”

“不……是。”目光满天飞。

“嘿嘿。”

“呵呵。”低头。

“……”

冷场……继续冷场……继续继续冷场……最终还是服务生比较健谈,他走过来说:“先生,您预定的桌子还剩十分钟用餐时间,能把账……”

钱宝珠“噌”地站起来说:“埋单。”

从PIER 39出来,阳光还是极好。晴朗天气,透出股懒散的气息。钱宝珠走在董哲宇身旁,为怎么得体礼貌地离开打着腹稿。

董哲宇搓着手说:“不行了是吗?”

钱宝珠侧头看了看他说:“你不结巴啊?”

董哲宇讪讪地笑着,又没词儿了。钱宝珠语重心长地说:“唉,这孩子,看来也是被相亲吓着了。”说完,她先一个人咯咯地笑起来。

董哲宇被钱宝珠的轻松感染了,脸上的表情也自然多了。他说:“是有点被吓着了,长这么大还没干过这事呢。”

“我也是啊!都是我妈的馊主意。”

钱宝珠伸出手,说:“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钱宝珠。”

“董哲宇。”

“我们还是先从朋友开始吧,要不然挺奇怪的。”

“好啊。”

两个人摆脱了相亲的名头,反倒轻松多了,沿街逛着路边的小店。钱宝珠很快就被一面墙吸引了。墙上绘着五彩斑斓的涂鸦,巨大的绿色独眼怪物,舔着粉色的冰激凌。而最吸引钱宝珠的不是那只绿色的怪物,而是右下角的签名。橙色的“TG”,在阳光下显着格外夺目。

那是一间没有窗子的小店。狭小的店门,喷涂着丰富杂乱的颜色,像是整幅画的一部分。钱宝珠忍不住想起迪吧里那双漂亮的眼睛。她走过去,好奇地推开门,头顶立时传来一片铜铃声。店里很暗,到处都是稀奇古怪的饰品,黑色的水晶蜘蛛、银亮的骷髅、蝙蝠翼似的斗篷从天花板垂下来。钱宝珠每走一步,都会碰到一样东西。

董哲宇跟在她身后,警惕地东张西望。

突然一个女孩从艳红色的沙发上站起来,黑色嘴唇,乌黑眼圈,深紫色的头发纠结着奇异的造型。大白天的,董哲宇都想喊声鬼来了!

女孩说:“Hi,买什么?”

钱宝珠指了指门外,说:“画墙上涂鸦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那个人啊。”女孩向上吹了吹刘海说,“我不认识。”接着她“咚”的一声又倒在沙发上,看样子是不想说话了。

钱宝珠尴尬地耸了耸肩,从里面走出来。董哲宇感慨道:“唉,哈里波特遗毒。”

钱宝珠认真地纠正他说:“拜托,是暮光后遗症好吧?”

这天晚上,钱宝珠认真地向付小溪和吴敏分别汇报了相亲活动的全过程。

总的来说,还算比较成功。尽管不能把董哲宇当成男朋友,但至少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作为最好的朋友,付小溪给予了积极的评价。她说:“你真是幸运的姑娘,竟然没遇上骗子。”

虽然吴敏心里一万个不满,嘴上还是要鼓励地。她说:“你看,相亲也没什么吧。多试几个,就找到满意的了。”

于是钱宝珠把付小溪的那个问题抛给了她。她说:“妈,你就不怕我遇到骗子?”

“放心!”吴敏胸有成竹地说,“有哪个骗子能逃得过你老妈的火眼金睛。”

钱宝珠没脾气了。

钱宝珠入职三个月后,公司的事越来越多。市场调研公司的报告交了上来,每天都有无数的事情在等着她,小米成了她的指路明灯。如果小米不来,她简直不知道这一天的工作要怎么开始,怎么完成。

简铭勇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满是抬头纹的脑门表示“鸭梨”(压力)很大。韩志尚对新品发展的大方向已经定下来了,可他拿不出一个像样的策划。他每天对着电脑拧眉,期待着灵感大爆发。

这天下班,钱宝珠收拾好东西,发现简铭勇还在发呆。她走过去说:

“喂,别坐着了,放松一下说不定就有好主意呢。”

简铭勇泄气地关了电脑,站起来说:“好,晚饭一起吧?”

简铭勇是中餐爱好者,坚决抵制各式西餐。他认为那些鼓吹吃西餐多健康多有益的人都是自欺欺人,明明西方人一半都是大胖子,偏要瞪着眼鬼扯。所以,他带着钱宝珠去了一家素菜馆,很精致的弄堂小店,门口栽着细竹。

夜风婆娑,催生酒意。只是简铭勇酒量有限,两瓶啤酒下肚,话也就多了,心里的压抑,絮絮叨叨吐出来。他和钱宝珠说着自己毕业后的窘迫,以及眼前的困境。钱宝珠默默听着,有点替他难受。人长得也不算难看,脑子也不算太笨,可是这个世界上,要么才华横溢像杰伦德华一样经久不衰,要么个性出挑像芙蓉凤姐一样过目不忘,普普通通最可怕。

简铭勇说:“宝珠,你知道吗?现在就是我的机会。一个新牌子,要是做起来了,就是升职的台阶,可我要做砸了,一切就都完了。”

“你想得太多了。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脑子里肯定是糨糊。”钱宝珠抿了口啤酒说,“还好我一进公司就遇上你和小米,要不然也是一团糨糊。”

“你说小米啊?”简铭勇嘿嘿地笑起来,“她把你卖了,你还帮着点钞票呢。”

钱宝珠听得有点糊涂。她不解地问:“小米手把手地教我做事,怎么把我卖了?”

“我问你,当初她让你做PPT,为什么还自己另做一套备用的?”

“因为她怕我做不好呗。”

“哼哼,她都预料到了你会出问题,为什么不早告诉你?”

“可能想考考我的能力呗?”

“噗——”简铭勇一口酒喷出来,“秘书考文员,你以为她是韩经理?她明明晚上自己能做出来,为什么还找你?”

钱宝珠快要被问晕了,语塞地给不出答案。简铭勇有点小得意地说:“傻了吧?不明白了吧?小米那是要在韩经理面前让你出丑,然后她再拿出解决办法,既然让经理觉得她无可替代,又赚了你的感谢,你说,她是不是卖了你,你还帮她数钱呢?”

钱宝珠瞪着眼,有点不太相信。她说:“那小米后来那么细心地帮我,难道都是为了让我出丑吗?”

“你觉得她样样指导你是好事吗?”简铭勇粗鲁地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就拿你填表的事说吧,原本一次就可以把注意事项说清楚,可她偏不,就等你出一个问题,她解决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

“还用问吗?对她来说,这么做多么充分地体现了她无所不能爱护同事啊;而对你呢?不但让你感激涕零,还打击了你独立工作的自信。你没发觉自己已经开始依赖她了吗?你接到什么工作,都要先问她,她不在,你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你想想,在经理眼里,这样能是个好职员吗?你以为这是学校,不懂就问就是好学生?我敢打包票,小米肯定对经理说过这样的话……”简铭勇学着小米娇滴滴的口吻说,“这个新来的,什么都不会,笨死了,样样都要我来教,一个表格到现在都填不好,凡事都来问我,真不知道招她来干什么的,添乱的吧……”

钱宝珠越听越气,猛捶了简铭勇一拳说:“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简铭勇大着舌头说:“我和你刚认识,和她都工作两年了,我没理由一见面就告诉你这些吧。人家可是经理眼里的红人,我惹得起吗?”

看来今天要不是喝多了,简铭勇也不会说。钱宝珠拿起两瓶啤酒放在他面前,万分豪爽地说:“来,干了。”

钱宝珠的计划是,把简铭勇灌得更醉一点,让他说出更多的内幕。可是简铭勇“咕咚咕咚”喝了一瓶之后,眨了眨眼,“砰”的一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钱宝珠用手指推了推他说:“喂,不是吧你,我可搬不动你!”

可回答她的,只有震耳的呼噜声。

职场箴言不要被前辈那句“不懂就问”所迷惑。

一问是智慧,二问是智钝,三问、四问就是智障了。

爱情可以依赖男人,工作请依赖自己。

能搭救钱宝珠的,只有付小溪了。钱宝珠总不能把简铭勇拖回自己家。要是让她老妈看见了,后果难测。

付小溪打着车来了。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烂醉的简铭勇接去了她租住的公寓。那是一套装修精致的一室一厅,窗下可以看见悠悠的苏州河。还好简铭勇的酒品尚可,不吐不闹,安安静静地睡在沙发上。

钱宝珠和付小溪躺在床上睡不着。她发现自己真不是个能在职场混开的人,加班加点,累得要死,却落了个“笨死了”的评价。还以为人人都是慈善家,其实都在等着看笑话。

她拉着付小溪的手说:“我想嫁人了!”

付小溪惊讶地说:“被你妈洗脑了?”

钱宝珠摇了摇头说:“我发现我的IQ和EQ都只够嫁人的,不够上班的。我老妈说得挺对,工作上的那点破事有什么好争的呢,还是嫁个好男人比较靠谱,他愿意养我一辈子,我给他培养好下一代,想想就挺幸福的。”

付小溪听出钱宝珠的自暴自弃,她说:“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再老十年说这些还差不多。听我的,事业呢,会有的,男人呢,也会有的。”

钱宝珠却黯然地说:“小溪,我不是你。好事业和好男人你将来都会有,可我不行,捡你剩下的可能都不够格。”

付小溪抿了抿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钱宝珠了。她一开口,就有翩然而至的优越感。她只能紧握住钱宝珠的手,当做默默的支持。

窗外,夜色深沉。

夏日的暑气弥漫在空气里,有一点颓唐……有一点不安……有一点躁动……有一点……尿急。

喝了一肚子啤酒的钱宝珠实在憋不住了,她摸黑冲进洗手间,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妈呀”!

迷迷糊糊的简铭勇上过厕所没把马桶圈放下来,钱宝珠心急,一屁股坐了上去。

简铭勇在钱宝珠的尖叫声中惊醒了,英勇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冲进洗手间,大喊:“出什么事了!”

钱宝珠立时捂住重点部位严防走光,并且以120分贝的音量惊声尖叫:“滚出去!”

简铭勇醉眼蒙眬地看见钱宝珠狼狈的姿势,飞似的跳出去,“砰”地关上了门。

世界瞬间安静了。

钱宝珠愣愣地坐在马桶上,一动不动。

她发现自己原来一直生活在一个单性空间里——老妈和她;付小溪和她;女生宿舍和她……以至于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担心过马桶圈会被揭起来的问题。

看来想要嫁人对她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要学习上厕所先低头……付小溪轻轻敲着门说:“宝珠,你没事吧?”

“没事。”

钱宝珠撑起微笑,轻松答着,心里却像出炉24小时的榴莲酥,硬邦邦的壳子包着软软的馅,再甜也是打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