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的缘故,共翳决定再次横穿海岛,去海边煮些食盐备用。
山洞的角落里也扎起了篱笆,兔子养左边,山鸡养右边,中间放着新鲜的青草和装满清水的陶器。
阿籍换上新草鞋,身上抹满了驱蚊的草药,最后一次确认山洞口的篱笆门已经关牢扎紧了,拄着木杖跟上共翳的脚步。
栖身的山洞到湖边的路共翳是修整过的,两人走的就格外的轻松。
阿籍嘴巴上叼了朵小花,背着背篓走在后面,共翳背着长弓在前面走。男人的步子大,女人的步子小,前面的走太快了,后面的就小跑几步追上。
偶尔,共翳也停下来等她赶上来。
阿籍的红头发已经褪得差不多了,她嫌头发半截红半截黑的难看,干脆直接把红色的头发全削掉了,再用树皮编成的发带扎成一把。共翳伸手捊了一把,小马尾巴短短的翘翘的,真像个麻雀屁股。
阿籍回手打掉他手掌,递了片嫩叶过去,嗓子哑哑地:“这个能吃不,我嚼了一下,不大涩。”
共翳看了眼,摇头:“吃多了要肚子痛的,扔了。”
阿籍沮丧了,胳膊垂下来,踩着地上绿油油的青草往前走:“天气一热,这些草又疯长起来了。”
共翳点点头,没多说什么。阿籍觉得有些无趣,干咳了几声,手悄悄在酸软的腰上揉了几下。共翳撇了她一眼,把腰上挂着的皮囊解下来,递给她:“渴不渴?”
阿籍接过来喝了几口,塞上塞子,打算帮他挂回去,手指触到他腰际的皮肤,不禁有点儿脸红。
共翳笑了一下,很自然的就把手挪到她腰上,轻轻地揉起来。
阿籍的皮肤本来就白,这几个月虽然晒黑了不少,底子还是在的。腰际那两大块青紫色的掐痕在太阳底下异常的显眼,共翳的手刚按到那个位置,她就哎哟一声惊呼出来。
共翳愣了下:“很疼?”
阿籍两眼怒瞪,脖子都红了:“你让我抓一个晚上试试!”
共翳没应声,微转了个身,让她看自己胳膊上的牙齿印:“另一只手上也有,还有肩膀上……”
阿籍瞠目,张口结舌盯着那几个牙印——昨天晚上咬得血都出来了也没听他哼一声,她还以为他真没感觉呢。
“共翳……”,她结结巴巴的念叨起来,“性生活要有点节制才行,要不然,以后老了身体受不住的。”
共翳手指害按在她腰上,一下一下地揉着,帅气的脸上没一点变化:“以后疼就说出来,早上你也没有说腰疼。”
阿籍牙齿格格响了两声,她现在嗓子都还疼呢——什么叫疼要说出来,根本是有人野兽一样听不懂人话!
她一边腹诽,一边嗤嗤吸了口气:“你别揉了,越揉我越疼,走吧。”
共翳瞪了她一眼,把背上的长弓取下来,背朝着她蹲下来:“上来吧。”
难得人家这么体贴,阿籍反倒别扭起来了:“算了……”
共翳大手往后一捞,按着她屁股把人拽到自己背上,背起来就走。
阿籍身体惯性地往后一仰,连忙伸手抱住他脖子。
清理过的山道上草明显比其他地方短,但毒蛇还是要防着的。共翳把弓箭都交到了她手上,单手背着她,另一只手拿着她的木杖敲打前方的草丛。
沙沙沙、沙沙沙,简直跟唱歌似的。
阿籍把弓背到背上,搂着他脖子蹭了下,心里像是灌了蜜汁——随即,大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她扭头一看,一条绿茸茸带黄斑的毛虫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她腿上,毒毛刷过的地方立刻肿起来一大块。
她连忙甩脚踢掉虫子,突如其来的动作晃得背着她的共翳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干什么!”
阿籍瞅着红了一大片的大腿:“有虫子掉到腿上了。”
共翳放她下来,察看了下,找了点草药给抹上。阿籍眼尖,指着他腿上的几个红包包:“哎,你腿上也给咬了好几口。”
共翳低头瞄了一眼,随手揉碎点草药末擦了擦:“不疼的,你咬的都比这个疼。”
“……”
一直到湖边装了清水洗去汗渍再重新上路,阿籍都没再和他说话。
共翳也显得很无奈,他不过说了句实话,生什么气?
阿籍独自冲到前面,抓着木杖重重地敲在草丛上,沙拉拉、沙拉拉,这回不像唱歌了,简直是在操练。
“别走那么快,当心踩到蛇。”
阿籍到底怕死,果然走慢了点,但脸色可一点都没好转。
共翳伸手去捊她脑后的小辫子,她立刻就躲开了;共翳学着她唱歌的样子哼了几句,她也没嘲笑他发音混乱。
“天涯望月,望到的是你的笑脸,
天涯望月,望到的是你的双眼。
你那一双弯弯的眉毛,此时也弯在月亮里面……”
阿籍撇着嘴听他把“月”唱成“怨”,要笑不笑地把眉毛皱成怨妇眉,横进“怨亮”里死也不肯出来。
共翳哼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效果,就又改成鸟叫似的越语,歌声高亢漫长,犹似长了翅膀,一圈圈地在山林间回荡。
阿籍憋不住好奇心,问他:“你怎么每次唱的都不一样,唱什么呀?”
共翳那******面瘫脸上有了点生动的表情,眉头舒展:“唱了就忘了,记得干什么用。”说着接过她手上的杖子,走到前面来。
阿籍跟上来,也随口哼了几声,只觉得嗓子又干又痒,忍不住仰头嗷嗷嗷干嚎了几声。
共翳一脸诧异,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阿籍继续仰脖子,头顶上金色的阳光跟碧绿色的树叶交错重叠,斑斑驳驳地随着她脚步的移动而晃动。
“啊——啊——”
她拼了命的嚎了几声,简直像是从鸭脖子里挤出声音来,尖锐却不够高亢,胸口闷得更难受了。
共翳怔了怔,也仰头长啸起来——他是丹田用气,声音雄浑醇厚,压住阿籍那尖锐的嗓子,声势威武,响遏行云。
阿籍郁闷地闭上嘴,干瞪眼听他长嚎。
嗓门大了不起,比不过我不比总行了吧!
又走了一会,共翳见她始终苦着张脸,忍不住又去捊她的麻雀尾巴:“怎么了,腰疼还是嗓子疼?”
阿籍忿忿地甩开手,腰疼谁害的,嗓子疼谁害的?心里忐忑的感觉越来越大,几乎要把她压垮。
共翳又递水过来,阿籍推开:“不渴。”
气氛有点儿僵硬,两个人突然就沉默下来,一步步沉甸甸地往前走。
也是这样热的天气,也是这么危机四伏的树林,那时候,满脑子可就只有一个“逃”字。
阿籍喘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由自主的把眼神瞟向自己平坦的肚子。心里的那个忧虑乌云一样地压在头顶上,让她几乎忘记了炎热。
她推算了自己的经期,也努力回忆了每次两人做爱的细节,祈祷不怀孕只能说是在祈祷老天爷永远不要下雨。
在这样的环境下,要是怀孕……阿籍恨恨地捶了一下肚子,脸色发白。
她才二十三岁,人生才刚刚开始,凭什么要面对这样猝不及防的一个生命?何况,还是在这种荒蛮的地方,和连对话都无法深入展开的一个古板男人。
共翳就在她前面走着,头发、背脊、长弓,明明是朝夕相对的一个人,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但偏偏又隔着说不出的障碍——这是在哪一个时空,谁该离开谁又该改变,又或者,仅仅是她做一个过长的春梦。
阿籍猛地赶上几步,攥住共翳满是厚茧的手掌,咧开嘴冲他笑起来。共翳正忙着把用木杖把一条敲晕的花蛇挑起来,这时候哪有空跟她你侬我侬,很快就甩开她,利落的忙碌起来。
阿籍叹口气,不经意间抬头望了一眼。
正午的太阳一点儿也不客气,天空万里无云,树影之上就只有一整片的湛蓝色苍穹。一个很不起眼的灰点在西南方移动了下,渐渐飞近了点,隐约是架客运飞机的样子,尾翼上还拖着淡淡的白烟。
阿籍垂下头,揉了揉眼睛,再仰头去看时,蓝天上已经只剩下一道浅浅消散的白色烟痕。
共翳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顺着她的视线搜索了一番,继而有点疑惑的看向她:“怎么了?”
阿籍心里砰砰直响,脸颊上却是一片僵硬。她努力眨了眨眼睛,解释:“沙子落近眼睛里了。”
共翳低下头,用没捉着蛇的那只手撑开她眼皮,轻轻地吹了几下。
阿籍呜咽一一声,简直像是在撒娇:“还有,很疼。”
说着,她的这只眼睛果然泛出更多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