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翳带着阿籍往浅水里走的时候,潮水已经退的差不多干净了。
黄昏泛暖的霞光映的海天相交处更加朦胧虚幻,仿佛这小小的一片陆地就已经是世界的全部了。
湿润的泥沙间不时有螃蟹爬过,举着大钳子凶巴巴的横冲直撞。共翳一点也不客气,一戳一个准,没一会就抓了小半篓。
阿籍看得直佩服,也提着棍子往地上戳,“噗”挑了一大块烂泥出来。
共翳看了她一眼,没吭声,继续一手提木杖一手背篓,稳步向前进。阿籍讪讪的甩掉杖头上的泥沙,摸摸鼻子跟上。
退去海水的滩涂上有不少因为地势下凹而积蓄着海水形成的小水塘,平静的水面下往往藏匿着不少活物。
共翳双眼熠熠发亮,站在较深的水塘边,狠狠的把木杖往水里刺去,收获不是一尾银亮鳞片的大活鱼,就是挣扎跳动的大虾。
阿籍也在边上有样学样,“哗啦”提起一杆秃棍子,“噗”棍子卡进礁石缝隙里拔不出来了。
共翳睨了睨被她搅浑的水塘,走开几步,换了个地方继续捉鱼。阿籍郁闷的撇撇嘴巴,随即瞅见自己脚踩的小水坑里有不少指头大小的小鱼苗苗,半透明的身子优哉游哉的游过来游过去,可爱的不行。
反正晚饭有着落了,抓点小鱼苗回去养也不错嘛!
阿籍于是把杖子往边上一放,蹲下来双手围兜着开始抓小鱼。
小鱼苗,小鱼苗——
共翳听到动静,转头一看,正瞅见某姑娘双腿开开,屁股朝天的一式恶狼扑水——
“哗啦——哗啦——”
共翳摇摇头,继续提着背篓往深水区走。视线转移到远处沉浮着的一个小黑点的时候,脚下的步伐开始加快了。
那是什么东西?!
这边阿籍暗暗鼓劲,抹一把湿漉漉的脸,换了个温柔点的法子继续——静悄悄的把手探到水底下,缓慢的往鱼儿们栖身的地方挪去,无奈光是水波不正常的颤动就能惊起这些鱼苗苗的脆弱的神经,甩甩尾巴又溜走了。
……
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逮住了三条,兜在手掌里没几分钟就蹦走了一条。银亮的小身板顽固的在泥滩上蹦个不停,一点点向水源靠近。
阿籍饶有兴致的看着,渐渐地就脆弱伤感起来了:
看吧,看吧,一旦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就是条鱼也会想要逃跑的!
感慨间,又一条小鱼蹦起来了,吧嗒掉进水坑里,摆摆尾巴倏忽不见了。阿籍“哎”了一声,把手里的那条翻着肚子挣扎的小鱼也放生了。
游呀,游呀!
小鱼还是翻着白肚皮,僵直的漂在水面上。她对着鱼脑袋戳了好几下,也没把它戳回魂。
居、居然……
阿籍爱护小动物的心灵有点承受不住了。一方面理智告诉她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肉弱强食的,一个物种受比它强大的物种欺凌是没法子的事情;另一方面又不由自主的自我带入,陷入强烈的自我怜惜唏嘘悲哀中去。
“哎——”
阿籍又叹了口气,脑海中回忆了下共翳捕蛇猎兽的利落手段,伸手打算把鱼尸捞起来。
他们明明是一个物种啊,怎么差异那么大……真是人比人,天涯海角差得远!
就是在她手指触到水面的一瞬间,前一秒还肚子朝天的小鱼苗,倏地一个翻身,扭身从她手指间钻过去,沉入混沌的泥水中,溜走了。
阿籍傻眼了,继而是钦佩,这个鱼很智慧嘛!
——那我要是装死,他会不会放我走?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开始用余光寻找共翳。右边的礁石上没人,左边的滩涂上也不见人影,远处的那个黑影是块大岩石……
人呢?!
阿籍一下子紧张起来了,嗖地站起身,警惕的开始四下张望。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窃窃欢喜的同时,一股不知名的恐惧开始在心底蔓延。
天要黑了,海岛这么荒凉。
“我、我该往什么地方逃才好啊,逃了就一定能生存的下去?”
或者,等船只经过的时候再逃?
共翳提着背篓,拖着沉甸甸的庞然大物往岸边来的时候,阿籍正心慌慌地背着装食盐的背篓,把取火镜、干肉、弓箭打包装起来往腰上绑。
一见到他迈着大步一脚深一脚浅的回来,登时就后悔了——千不该万不该,刚才就不能犹豫的呀!
共翳瞪了她一眼,了然的看着面前大包小包。
哼哼,连他脱下来的兽皮上服都装起来了嘛!
阿籍心虚的干笑了下,眼睛余光顺着他精壮结实的小腿往后看,“啊”的惊叫出来。
共翳身后拖着的,赫然是半具人尸!
似乎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共翳倒没把残破的尸体往火堆边拖。远远的在一边放下,拿刚才叉鱼的木杖在松软的沙土上刨起了坑。
阿籍实在是不敢看,但又不得不正视这是自己在这个岛上所见到的第二个人类的现实。在共翳把尸体放进坑里之前,终于鼓足勇气走上前去察看。
尸体的脸和半边身体都已经被鱼的噬咬和海水腐蚀毁坏,但从身高、发色和高耸的前胸上看,应该能确定是个成年的西方女子。
共翳眼神复杂从尸体的衣服袋子里摸出两小盒子东西,看不出有没有怜悯的成分,搬尸体的动作倒还算得上温柔。掩上沙土前,忍不住又多瞟了几眼缠在尸体身上断掉的降落伞包带子和印着徽章的制服衬衫,这才让她入土为安。
阿籍忍着胃部强烈的不适感,也死盯着制服衬衫上的那个徽章看——是了,那架直升机机身上也有徽章。
“这个人,被鱼拖到海里,卡在礁石缝中间,退潮了才露水面。”
估计是飞机失事前就跳伞了,却还是没有逃过死亡的魔爪。
回到火堆边,共翳把背篓里的海鲜掏出来,串在树枝上开始烤制。
阿籍心有余悸的坐在边上,既不愿离他太远,又不敢靠的太近,眼角余光不时的瞟向那块掩埋着尸体的沙地。
“你……”
阿籍有点艰难比划了一下,开口:“脸上的伤……”
“嗤”的一声,树枝狠狠的刺进了鱼肚子。
阿籍没敢再开口,共翳也不出声,但难堪的气氛摆在这里,要不明白都很难。
这个话题是禁区,不能过问也不能碰触。
海鱼海蟹的味道很鲜美,较之兔子肉和湖鱼胜出的绝不是一点两点。
阿籍默默地低头吃着,海水又开始涨潮了,声势浩大,颇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共翳吃完饭,习惯性的把剩下的鱼肉打包起来交给她,从背篓里掏出刚才从尸体身上搜出来的小盒子,认认真真的研究起来。
阿籍也有些好奇,无奈谁的地盘谁做主,只好伸着脖子在一边看热闹。
带辐射防伪标志的密封塑料包装纸,全英文的纸盒子,以及……
阿籍的瞳孔渐渐睁大,张张嘴巴,憋着满脸抑制不住的笑意,默默的把头扭向了一边。
共翳从纸盒里抽出来的,是一支白色的卫生棉棒。一端浑圆,一端还连着根棉线,吸足了水分就会膨胀松软的那种。
安全、卫生、清洁……做女人月来月精彩……
一点都没有错,那就是现代女性的生理期必需品,卫生巾的升级版、居家旅行常备的实惠包十支装卫生棉。
共翳看了半天,也没看懂是什么东西。还拿手指掰开了点,手指比了比盒子里附赠的塑料指套,有些困惑的打算伸进去试一下。
阿籍憋着红红的脸颊,伸手阻止了:“那个……咳咳……这个东西能不能送给我?”
共翳停下了动作,犹豫了一下,问:“这个是什么东西?”
阿籍纯洁地面瘫以对。
共翳不死心,孜孜不倦的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怎么用?”
“那个……就是……哎……”
阿籍厚着脸皮比划了下,动作优美而正直,内心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个只是科普卫生课而已。
出乎意料的,共翳竟然听懂了,露在空气中的眉眼间也有了些羞赧的迹象。
“喏,我说应该给我的嘛……”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惨剧,让阿籍明白肯定他是误会了什么。
因为英勇强壮动手能力十足的野人先生很鄙视的乜了他一眼之后,把两盒卫生棉直接投进了火堆里,还斩钉截铁的冒了句语气生硬的鸟语出来。
“#¥@2¥#%……”
虽然听不懂,从他的表情和语调里也能猜出大概意思——想歪了,想歪了!
这个不是情趣用品啊,大哥!
阿籍暗暗计算着自己的生理期,无比的悔恨和惋惜。再愤恨的看一眼仍旧鄙夷的看着自己的某人,默默地对着火堆腹诽了一句:“未开化的闷骚色情狂!果然内心有什么,看世界也都是什么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