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谁都没料到,这一分离,会是长长的六年。
这六年当中,足够言子苹由大学毕业,足够她由纯稚女孩蜕变为成熟女人,当然,也足够她谈上一场温馨的恋爱。
接下来一定会有人想问,那个有本事抓住她的男人,是谁?
很抱歉,不是各位脑海中想的那一个。
曾经考虑过,是不是真要试著和锺劭勤交往看看的,但是后来她发现,没有办法。
别问她为什么,就是没办法。
也许是习惯了六人同甘苦、共进退的模式,无法适应突然变成两人世界;也或许很简单,只是感觉无法投入;更或许,还有许许多多她不清楚、不敢探讨的原因……
她和锺劭勤,在高中毕业后的第三年,联络渐渐少了,直到最后,几乎断了音讯。六年后的今天,曾经年少轻狂的友谊,化为一页温馨记忆,往心底储藏。
那个男人,叫魏柏毅,是她的学长,从她一进校门,就非常照顾她,等她四年毕业,等她考上研究所,再等她愿意接受他的那一天。
也许,姓魏的都善于等待吧!
魏怀恩等著他的小爱人长大,陪他谈一场甜甜蜜蜜的恋爱;再由分手后,等待女友心灵的成长,重新接起曾经斩断的情缘……
而魏柏毅聪明的是,他用对了方式接近她,就已经跨出成功的第一步。
言子苹对爱情的领悟极慢,也许天生就缺乏这方面的浪漫因子,于是他以好哥儿们的身分开始,陪她走过一路以来的笑泪悲欢,在她考前为她加油打气、在特别的节日送上一句祝福,也在每个蹲研究室苦熬的日子,送上点心及关怀……
生命中,已然习惯有他的存在。
就在他入伍当兵之后的某一个夜晚,考上研究所的她,和同学相约出去庆祝,回来时,第一个见到的是在门外等候的他。
他闷闷地说,他知道她考上研究所,打电话告诉她,他排了假想帮她庆祝,由接电话的她妈妈口中知道,她和同学出去。他知道那个来接她的男同学,追她追得很积极。
就为了这个,在北部服兵役的他,专程连夜赶下来?
也许,是他彻夜等在她家门外的举动,触动了某段沈封的往事,不忍心看他被忐忑不安的不确定感日夜折磨,于是答应了他的追求,答应等他退伍,好让他安心尽完国民义务。
与其说交往,他们其实分隔两地的时间居多,近两年的交往中,有一半以上的时光是在等待中度过。
洛希姊笑她,她大概是唯一一个会在对方去当兵之后,才答应接受对方,没事“守活寡”,还守得很自得其乐的女人,真是笨蛋。
她只是笑笑的。
谁规定男女朋友就一定要天天黏在一起?反正他知道、她也知道,这样就好了。
中国人有句话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点也没错。
在某个挤论文挤不出来,烦躁到想找人来打一架的夜里,她接到一通电话,续起中断六年的友谊。
那通电话,是阿勤打来的。
他说,小孟回来了。
当然,也包括小柔。
而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他联络。
这几年来,他们六个人分散在各地,尤以小孟和小柔飞得最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要时时联系,也著实不易,他们约好找个时间,让久未见面的六人好好聚一聚。
那一通电话,挑起了淹没在记忆洪流中,那泛黄的回忆,一段又一段,有悲伤、有快乐,交织著欢笑与泪水,争执与体谅,还有些些许许暗涌的情愫暧昧……全都是年少轻狂最珍贵的记录。
脑中依稀还记得,与某人打架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彷佛又感觉到那一身青紫的淡淡刺痛感,挑起那深深刻刻的想念。
从那之后,她就算是与男同学打闹,他们也会因为她是女孩子而让她三分,不像某人,真是卯足了劲。
她很久、很久,没再全力以赴地打上一场架了。
那段年少时光啊──
那是一个清风徐徐的午后,她带著魏柏毅一同赴约。因为他说,想看看她的死党,感受她高中时期的年岁。
她们约在市区一家日式料理店,那天因为路上塞车,小小迟到了一下,到的时候,小臻、阿铭、还有阿勤,都已经在座了。
她左右张望了下。“小孟和小柔还没来?”
“早来了,大混仙!人家小孟是看你还没到,以为你迷糊把这件事忘了,跑去你家接你啦,看你对不对得起人家。”阿勤一边拨手机,一边取笑她。
“啊?那怎么办?”
阿勤联络到小孟,挂掉电话才说:“他叫我们先吃,他马上到。”
“不要,我等他。”人家是为了去接她耶,她才没那么没心没肝,虽然以前小孟常嘲弄她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食物故,两者皆可抛”。
“好吧,一起等。”大夥儿摊摊手,喝白开水闲聊。
这一聊,让她清楚六年当中的变化。
原来,阿铭和小臻,在毕业之后的一年就分手了。一个重考,一个到北部读书,距离与空间,是很难让恋情继续的,于是年少时的这一段纯纯初恋,就这样画下句号。
而阿勤,也在与她渐渐减少联络的那三年,找到心意相通的另一半。
所以说,这次“携家带眷”的不只她,每个人都一样。
不过看阿铭和小臻神色自若,还会和初恋情人的现任男、女朋友谈笑风生,也不讳言谈过去的事,她想,也许对他们而言,那已成为年少时一段美好的回忆,早释怀了。
“这么热闹,十里外就听到你们的声音了。”包厢门被推开,江孟擎一身轻便地走进来,目光直觉梭巡到某个定点。“男人婆,你笑声还是没变,如雷贯耳,魔音穿脑。”
“嘿嘿,你管我。”她吐吐舌,拍了拍右侧预留的座位。“这边啦。”
江孟擎落坐后,看了看只有水杯的桌面。“你们怎么还没点餐?”
“你那对头冤家啊,突然良心发现,说要等你。”
江孟擎望向她,微微勾唇。
“唉呀,好怪哦!”阿铭抓抓头。“以前只要有你们两个同时在场,都会吵到天花板也掀掉,每次吃东西,都好怕你们会斗到‘翻桌’,现在这样和乐融融的,真不习惯。”
“人是会长大的,阿铭先生!你以为我永远那么幼稚啊?”言子苹拿起湿纸巾丢过去,没想到不偏不倚丢到阿铭的女朋友。“啊,对不起、对不起!”
江孟擎闷笑。“你手歪还是眼斜?真是笨蛋一个。”
“你行,你来!”抓了双筷子,递给他。
江孟擎笑笑地,用竹筷敲了下她的头。
点完餐,吃吃喝喝地边聊著六年当中的变化,也忙著向另一半解说,过去他们一同干过的疯狂事迹。
“咦,对了,小柔怎么没来?”言子苹突然想起,问道。
“她身体不舒服,没办法来。”答话的同时,没遗漏掉坐在她另一侧的男人,席间细心体贴的照料,而她,也会不经意抬头回对方一笑……她从来没对任何人笑得这么甜、这么小女人。
即使迟到错过了好长一段,也足够他明白,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她现在,很幸福了吧?
“小柔最近……有好一点吗?”吃了一口男友喂的寿司,言子苹关心地偏头问。
江孟擎神情一黯,无声摇了下头。
接著,不晓得谁接了什么话,小臻感叹地说:“真好,经过那么久,只有你们还在一起,互相照顾、互相扶持,那一定要很深的感情。”
她和阿铭,过不了时间的考验,小苹和阿勤,最终还是没在一起。
阿铭突然想起。“你们还记不记得春假一起去玩的那一次,只有小柔找到正确的钥匙,打开小孟的心锁,事实证明,它还满准的。”
“他们果然注定是一对。那么多年的爱情长跑了,哪时要结婚啊?”
江孟擎盯著左手中指之间,淡淡的流光。“我们刚订婚,一个月前。”
“是吗?”阿勤低吟,若有所思地瞥向小苹。
接著,每个人聊了下近况,不自觉又绕到言子苹身上。
“阿擎,你知道吗?小苹居然研究所读到快毕业了,以前也没看她多热爱读书,没想到最后居然是我们这些人当中学历最高的。”
小苹耸耸肩。“没办法,被刺激到了。”
“谁啊?”
“你们都忘了哦?这种奇耻大辱我可忘不掉。”记恨的眼光,斜睨右手边。
接收到血滴子般的眼神,一口食物忘了咬下去,江孟擎一头雾水地指著自己。
“废话,不是你还有谁!”
在座六人,同时想起那次的减肥事件。自那以后,她才认认真真读好书。
“所以你考大学、读到研究所,只是为了向小孟证明,你不是脑袋空空,一无是处?”
“对呀。”答得毫不犹豫。
“那证明之后呢?”
“□──”对厚,证明之后呢?“啊就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啊,还要什么然后?”
阿勤盯视她的眼神,更加怪异。
她自己都没发现吗?小孟的话,对她的影响力极大,从以前就是这样。
她向来随兴,不在乎旁边的人说什么,可是,却一直都那么在乎小孟的一言一行。
一直到现在,都还是如此。
“换句话说,你现在会有这么高的学历,都是拜我所赐喽?那我怎么感觉不到你一丁点的感谢之意?”
“感谢?哈!你疑人说梦吗?江先生!”如果不是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她会一脚踹过去。不过,正所谓山不转路转,既然不能踹人,那她就揍人!
江孟擎被她一掌拍得差点往生。“咳!你再这么暴力,当心没人要!”
“多谢金口。这用不著你担心,已经有人要了。”转头甜甜地冲著亲亲男友一笑,再示威地哼他一声。
江孟擎一愣,报复性地打劫了盘中仅剩的蛋皮寿司。
她哇哇叫抗议:“那是我要吃的啦!”
哼哼!理都不理她,照吃不误。
“江孟擎,你很没绅士风度耶!”气死、气死、气死她了!
绅士风度?呵,爱说笑。“你今天才认识我吗?言小姐!”
对她,他永远缺乏绅士风度。
“没关系,我这里还有。”魏柏毅拍拍她的手背,将自己碗中的食物挟来喂她。
握筷的手一顿,江孟擎别开眼,面无表情。
没有人发现,那一瞬间,沈晦眸底划过的一抹怅然──
这一顿饭,吃了将近五个钟头。
真正的友谊,即使久未见面,也不会有任何的疏离感,轻易找回以往相处的感觉,笑笑闹闹,聊了很多,也约定好,不论往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影响到他们的情谊。
餐后,各自解散,过两人世界去了。
阿勤看著那道孤寂的身影,追出餐厅,脱口喊道:“小孟,我有话跟你说。”
“嗯?”还有什么事吗?
“一直到今天,我才真正领悟到一件事。”虽然晚了许久,但终究懂了。
“什么事?”
“你,一直都喜欢小苹,对吧?”从开始,到现在。
把玩钥匙的手一滑,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敲上地面,也重重敲击到他心灵深处。
有些恍神地弯身捡起,怔然不语。
“今天晚上,我一直在留意你和小苹的互动。当我退开一步,用另一个更宽广的视野及角度去看这件事,才发现你对待小苹的方式,很耐人寻味。从一开始,你就不是因为讨厌她而和她作对,只是因为她眼里没有你,所以你只好武装起自己,假装无所谓,不想让她发现你其实是欣赏她的,这会让你无地自容……就像今晚这样。
“后来,当你发现,那样的欣赏成为喜欢,再转变为爱情时,你已经无能为力,改变不了什么了。当时的情势,容不得你改变,因为你一妄动,就会伤害到许多人。小柔的一往情深,是你最沈重的心灵负担,以小苹的个性,绝对做不来伤害朋友的事,小臻和阿铭会认为她背叛朋友,无法谅解你们联手伤害娇弱又无辜的小柔,还有我对小苹的感情……我们六个人的情谊,会在一瞬间瓦解摧毁,这些,你可以承受,小苹却未必能,所以,你甚至连追求她的资格都没有。”说完,抬眼望住江孟擎。“我说对了吗?”
他垂眸,沈默地把玩著钥匙,良久──
“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果真是如此!
阿勤倒吸了口气,惊愕不已。“你为什么不早说你知不知道,小苹那时候很喜欢你!”
“是吗?”他苦笑。
“错了!其实每个人都错了,你以为她喝醉酒那天喊的人是我吗?小孟啊小孟,你忘记当初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喊你了吗?”
当然没忘。
因为他们姓名的最末一个字发音相同,为了区分,才喊中间名……他愕然,瞬间领悟。
“你是说──”
这回,换阿勤苦笑。“没错,你们走了之后,我听了她一夜的梦话,也把那个她连醉了都深刻惦念在心里的名字,听得清清楚楚。那个人,不是我。”
是这样吗?她曾经喜欢他,出乎他意料的喜欢……
“笨蛋!她真是个笨蛋……”他喃喃道。
“是啊,她不太聪明,在感情上,粗线条又傻呼呼的,看不清自己的心,不明了心动的迹象,搞不好到现在,她都还搞不清楚爱情是怎么一回事。”
江孟擎瞪住他。
这话什么意思?在暗示小苹未必爱那个魏柏毅吗?还是在暗示,他可以──
“如果还是那么在乎小苹,那就放手去争取吧!不要再让步了。”阿勤轻轻地,说出他心里的猜测。
果然是那个意思!
他惊愕得无法回应。
“我不知道小柔有没有跟你说,这次我会积极联络每一个人,办这个聚会,其实是小柔打电话来拜托我这么做的。她知道在你内心深处,一直没有忘记过小苹,所以希望你去追回属于你的爱情。”本来,听她那样说,他还半信半疑,今天悄悄审视小孟脸上每一分细微的情绪变化,才猛然惊醒,将一切串联出合理的解释。
可以吗?他可以这样做吗?
六年前,就已经放掉追求的权利,六年后,又怎么能?
回视阿勤眼底的谅解,自身复杂纠葛的心绪,却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