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大,比之前顾北遥的小一些,车速却很快,内部布置也极为舒适。秋日景好,天上明净无云,施晓然撩开帘子偏头看树木似浮光往后不断掠过,旁边却伸出一只手,玉色袖口绣团团花纹,轻轻拉上车帘,“你身体未愈,不宜多吹风。”停了一下,又问“觉得闷?”
施晓然回过头,回他一个笑,“没有,只是外面风景很好。”
“等过两天再看吧”,商辰飞声音和风细雨,最是温和不过,“你在七阳宫还是做丫鬟吗?是否经常被人为难?
“没人为难啊,我在二宫主殿中当差,很轻松的。其实七阳宫的丫鬟仆役待遇都很好的。”外面都把七阳宫传得如狼似虎,自己没去之前也怕得要死,到了之后才明白传言这东西最是不靠谱。
“那便再好不过,听闻外面送过去的人常被苛责,你没受苦就好。”商辰飞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二宫主待你如何?”
“很好啊,活又少,福利又好,是份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工作。”此言一出看他嘴边笑意扩大,施晓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太现代化,忙又加上句“二宫主为人和善,也很体恤我们这些丫鬟。”
……
一路上,商辰飞也给她讲一些江湖见闻,脸上常带温和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午饭简单用些打包的糕点肉干,餐后路上看她精神欠佳,便叮嘱她在车榻上休息一会,自己出了车门和赶车青年坐在一起,考虑得甚为周到。
施晓然身体前几日过度消耗,精力尚未复原,不一会便睡着了。醒来时已是日斜西山,推开车门跟外面两人打招呼。
商辰飞眼角上扬,道:“洛坤传来消息,他已找到宋兄,我们在下一个镇子会合,你待会就能见到他了。”
傍晚时分行至长裕镇,洛坤二人已在客栈前等候,宋子遇一见施晓然十分惊喜:“洛坤跟我说你从七阳宫逃出来了,我还疑心他骗我,没想到你真的出来了。”
施晓然也笑着回复,“宋大哥,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宋子遇又跟商辰飞打了招呼,将人迎进客栈,“今晚我们好好喝一杯,没想到你这个大忙人还专程来找我。”
“你还好意思讲,若非宋夫人担心你莽撞出事,传信与我,要我过来劝劝你,我才懒得理你。”商辰飞斜了他一眼,提步向内走。
热腾腾的饭菜摆了一整桌,几人围桌而坐。宋子遇对施晓然离开七阳宫很感兴趣,“洛坤说你是被韩千雪带出七阳宫的?”
“是啊,韩千雪逃跑,把我也抓走了。幸好路上遇到商大哥,不然哪能见到你。”
“听说她武功不错,才智出众,能从七阳宫逃出的确是有几分本事,想是也不甘心做小。”停了片刻,又似自言自语道“只是她这样跑了,不知七阳宫会不会对飞天堡善罢甘休。”
“飞天堡已把人嫁了过去,七阳宫自己把人弄丢了,怎好找飞天堡兴师问罪?想来也只能私下寻找。”商辰飞回道,又看了他一眼,“不过你不要存把人带出来的心思,韩千雪一跑,七阳宫守卫必定加强。再说,你连上山都难,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你娘怎么过?”
“我只是想把宋家的生意发展到安城,先来考察一番……”
“我还不知你的心思”,商辰飞打断他,“这个事还要从长计议,先回吴州再说。”
“可我怎忍心让她在火坑中煎熬”,宋子遇双眉紧蹙,一脸痛心,“我每日想到那二宫主要强迫于她,就痛不欲生。”说着举起一杯酒,恨恨灌入嘴中。
“其实依云她过得还不错,二宫主不近女色的,都不见她,怎会强迫她?”
宋子遇身子一抖,“你说什么?二宫主不近女色?”
“是啊,他练了不能近女色的武功。” 施晓然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向他描述了陈依云现在的生活,末了,又安慰道:“你不用着急,她只是不太自由,别的都很好。”
商辰飞双眼深邃,其实他是知道二宫主不能近女色的,顾北遥不是主动练了武功,而是被人练成了药人,甚少露面,江湖只知他武艺超群,体质特殊却鲜少人知。这条消息也是他费了很多精力安插线人入了七阳宫探出来的,连自己父兄也不得知。陈依云嫁去七阳宫,明媒正娶,不管是否有名无实,恐怕和宋子遇都难续前缘,故没把此事告知宋子遇。
宋子遇听后精神大振,又询问了施晓然在七阳宫的遭遇。施晓然没有讲是怎么认识顾北遥的,也没说韩千雪是从自己这里偷得令牌,只说一过去就分到沉华殿当差,顾北遥为人随和,其他倒无隐瞒。
“我一直为你们担心,外面都传顾北遥贪恋美色、喜怒无常,没想到差这么多。”宋子遇一脸轻松,“不过你现在总算离开那里了!”
饭间气氛渐活跃,商辰飞又劝了他两句,宋子遇也觉得贸然去安城不妥,心上人既在等他就更不能冒失,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施晓然吃得满面春风,道:“这次出来能遇上你们,也不枉莫名其妙被掳受的罪,以后回到七阳宫也会常想你们的。”
“回七阳宫?”宋子遇筷子停在半空,颇为诧异,“为什么要回去?这般艰难才出来,回那里做什么?”
“可是我的工作在七阳宫啊,再说,我回去也好陪陪依云啊。”不回七阳宫的话,在这个暴力与权势横行的封建社会,自己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
“你既出来了,我怎会让你再回那里为仆为婢,虽现下衣食无忧,也难保哪天惹人不高兴,丢了性命。”
商辰飞也温言相劝,“有我和宋兄在,无需担忧。摘星峰上诸多险恶,与人为奴也无自由可言,晓然之前在车上不也说想多见识一下其他地方吗?”
施晓然又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可不自由了吗?想当初上七阳宫也是被迫,顾北遥虽然待自己不错,但说到底自己还是个丫鬟,他还是个只能看不能吃的,难道自己就这样过一辈子?到了这个世界,也没到处看看,也不了解这里的人文风情,岂不白白辜负了这一场穿越?自己虽未必能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迹,但也不愿当一辈子丫鬟,若有朋友帮忙,能寻得生计,找到在这世间的位置,那才是最好的。
“我们先一起回吴州吧,吴州繁华热闹,泯水在此入陵江,两江环抱,景致也是极好。”商辰飞今日在车上和她聊天,感觉出她对大穆了解不多,却又极感兴趣。
施晓然在脑中描绘出一幅古代大城繁华图,心向往之,又听他道:“宋兄在那里有不少生意,常住吴州;我也有一家酒楼,大家可以互相照应。有我们在,你只管放心住下,不会有人为难你,也不会莫名其妙被抓走。”
“我和商兄定能保你周全。”宋子遇语气坚定。
“能给我份工作吗?”总不能蹭着人家白吃白喝。
商辰飞一听笑了起来,看来这是个自立的女子,“那么多店面,岂会少了你的事?要不你先来我那家酒楼帮忙,看掌柜给你安排什么事,我们再谈工钱。”
这样再好不过,施晓然点头答应。
向东又行三日,终于到了吴州。远处山峦叠翠,江面船舸无数,蔚为壮观。城中道路较苍州更宽阔,两旁红砖青瓦,楼阁飞檐,店肆林立;大街上车水马龙,买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连成一片;不少人华衣锦服,后面仆从紧跟;还有各色武林中人,衣着服饰各异,所携武器也有不同,或几人成群,或孤傲一身……
吴州是大穆中部大城,水陆运输都发达,是重要的交通枢纽,且不在三大门派的势力管辖之内,也因此混杂了各派中人。
宋家庄虽在赛阳,但宋家几个儿子都已成年,宋子遇被老爹打发出来负责吴州及其周边生意,在此地有一处很大的别院。此外,吴州离陈山派仅一日路程,宋陈两人也是在此地相识。
一行人住进了宋子遇在在城北的别院,呆了两日,商辰飞带施晓然去自己的酒楼看看。
酒楼位于城东的永安街,是吴州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一路走过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等的专营店,最后停在一座两层酒楼前,施晓然抬头一看,只见三字颇为端雅——“聚味楼”。
商辰飞指了一下道:“就是这里,隔壁那家锦罗坊是宋兄的。”
此时尚早,酒楼比较安静,但隔壁的店铺却有不少人进进出出,经营衣衫绸缎,也是一楼一底,门面宽敞,外面也装修得很有档次,只听商辰飞含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宋兄这个店生意极好,有些料子的衣服要提前预订,还不一定买的上。”
二人走进聚味楼,立刻有人相迎,掌柜姓徐,约三十多岁,留两撇小胡子,看起来精明干练,见了商辰飞恭敬又从容。
三人来到后院厢房,商辰飞坐了主位,向徐掌柜介绍:“这是施姑娘,欲在此寻个差事,你看她适合做什么?”
徐掌柜打量了她,又揣摩了一会,问道:“不知施姑娘可识字?”
“识得,只是写得有些丑。徐掌柜唤我晓然就好。”
“后堂缺厨娘,但是厨娘的工作较为辛苦;账房也忙不过来,想找个人帮忙,施姑娘既识字,去帮忙再好不过,就算不会也可以慢慢学。不知施姑娘意下如何?”徐掌柜仍固执于礼数,不愿随意呼她名姓。
施晓然也不想到厨房那种烟熏火燎的地方,想来古代算账应该难不倒自己,便欣然答应。
商辰飞也很满意,让掌柜收拾一间厢房给施晓然。又对她说:“今晚我们为你找到工作庆祝一下,明日再搬过来。以后吃住都在这边,每月工钱是三两银子,这个也是徐掌柜定的。”
三两银子足够一个平民家庭生活两个月,在古代也算一个小白领。施晓然向徐掌柜道了谢,心情雀跃地跟着商辰飞出了聚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