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位于泯水以南,围吴州自东向南绵延。主峰有座钟云寺,据传非常灵验,因此香火鼎盛。宋子遇说南山的红枫此时红得正好,三人便挑了个晴朗的日子,一同上了山。
漫山红遍,层林尽染,为初冬寒山增添不少妩媚妖娆。山顶云雾缭绕,几人拾阶而上,一路说说笑笑。
钟云寺的大雄宝殿雄伟高壮,众僧坐在蒲团上敲打着木鱼,口中吟唱经文,庄重平和的气氛让人灵台空明澄净。善男信女们跪在蒲团上,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不时叩拜。施晓然也跟着像模像样地在蒲团跪下,祈求菩萨显灵让自己穿回去,又觉得菩萨跟时空穿越一个属于唯心主义、一个属于唯物主义,似乎有所矛盾,便改为祈求平安。
寺院后方有碎石小径,直通山顶,顶上有小亭,施晓然站在亭中,举目远望,但见四周苍山掩映,远处泯水如飘带,江上船只缩小成隐隐黑点。施晓然豪气顿生,千古名句脱口而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好诗!”宋子遇赞道,“没想到晓然有如此才气。”
“哪里哪里,这是别人作的,我借用而已。”施晓然可不敢担此才名。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商辰飞在口中细细咀嚼,声色飞扬:“好气魄!上山虽艰难,但终将凌绝顶。”
“看来商大哥志向远大!”施晓然赞道。
商辰飞看向远山,笑而不语。
在山顶逗留一阵,三人缓步下山。转过一处山崖,见对面走来几人,当中一人腰缠玉带,发束金冠,衣衫金丝作绣,身配宝剑,长相倒也不差,旁边之人对他唯唯诺诺,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仆从。
商辰飞忙退至路边,将施晓然拉到身后,收敛身上气质,见来人走进,上前拱手道:“二哥也来登山啊!来了吴州也不告诉小弟一声。”
商易扬偏头斜了他一眼,“原来是三弟啊,我哪像三弟这么得空,成天游手好闲。”
“小弟眼浅,让二哥笑话了。”商辰飞神色拘谨,完全没有平日光华。
商易扬看了看他身后的施晓然,引不起自己兴趣,嗤嗤说了一句:“三弟眼光真是让人不敢恭维啊。”
施晓然听得咬牙,恨恨在心里骂:看你穿得那么骚包,还装什么风雅!
不料商辰飞却带了些吊儿郎当回道:“小弟觉得这样就很好。”
商易扬冷哼一声,“配你倒也合适”,又看了一眼宋子遇,“宋公子小心玩物丧志,毁了宋家基业!”说完也不等宋子遇回话,昂然而去。
等人走远,商辰飞才神色转常,“让你们笑话了!”
施晓然只觉商辰飞刚才似乎变了一个人,哪里还有之前“会当凌绝顶” 的气势,在自己二哥面前俯首做小,看来这二哥实在可恶。
转眼二十多天过去,到了次月初五,这是整个酒楼发工资的日子,虽工作不足整月,施晓然也领到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份工钱——二两四钱银子。银子拿在手施晓然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回到后院看到商辰飞眉开眼笑:“商大哥,我今天领了工钱。”
“怪不得你这么高兴”,商辰飞面上也一派笑意。
“商大哥你缺什么东西吗?我买来送给你!”虽然知道他什么也不缺,但施晓然还是想表达自己的喜悦和谢意。
“哦?我还真没什么缺的。”商辰飞考虑了一下,“不过你既然这么有心意,我看女子一般都送荷包,不如你也绣个荷包送给我。”
“绣”个荷包?这个貌似太有难度了,施晓然面上为难,不尴不尬问道:“买一个行吗?”
商辰飞低笑一声,“是晓然送的我都喜欢。”
这话说得着实有些暧昧,施晓然移开视线,东张西望,“那我去找徐掌柜,跟他告个假。”说完匆匆离去。
徐掌柜准了假,让木香跟她一起去。到了街上,两人东看看,西转转,施晓然生活用品不缺,拿着钱也不知该买什么,最后花了一钱银子买了不少花生蜜饯糖果,准备拿回去和酒楼伙计厨娘一起吃。
来到卖荷包的摊位,一排排精美荷包看得人眼花缭乱,有圆形、长方形、桃形、如意形、石榴形……色彩鲜艳,图案繁多。给商辰飞选了一个,底色是极浅的草绿,绣着两只白鹤,栩栩如生,一只振翅欲飞,另一只悠闲得当,倒是和他衣服颜色挺配。
选定了忽想起顾北遥,不知他武功练成没,好久不见了。又鬼使神差地选了一个深蓝色绣着青松的。回来路上又懊悔,真是浪费银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被他找到了岂不是要回七阳宫。
回酒楼后不见商辰飞,施晓然先把东西放在了枕头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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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夜晚,更深雾重,夜色寒凉。
一男子从房顶窜下,落入院中,身影如鬼魅,翻入施晓然所在房屋,迅速点了床上之人的哑穴。
自穿越后,施晓然都睡得浅,一被点穴就立即醒过来,不敢有所动作,双目直直盯着来人。
来人压低声音:“我是毕涵!怕你叫才点上你的穴。”
果然是一个门派的人,都喜欢干这种夜半三更吓人的事情,看来七阳宫还是要抓自己回去。施晓然向他点了点头,表示配合,不会乱叫。
毕涵解了她的穴,将她扛在左肩上,刚跳出窗外,旁边几枚暗器飞来,毕涵不防,急忙在空中一个翻转,闪身避过。同时,一股剑气紧接而来,避之不及,又要顾及肩上之人,身体一偏,右臂被剑气划伤。
这一闪一偏,施晓然在肩上可没那么好受,晃得叫出了声。
没想到小小酒楼竟然暗藏高手,毕涵心叫疏忽。只见两人一左一右,持剑而立。
洛坤站在一旁,全神戒备。
商辰飞立于院中,剑横身前,满身杀气:“放下她!”
怕误伤施晓然,毕涵将她放在地上,挡在她身前,目光如炬,“我道是谁藏了人,原来是腾云阁的三公子。大隐隐于市,藏在这酒楼,三公子甚是高明,毕某佩服。”
商辰飞一见他放下人,运足内力,一剑刺了过去,快如闪电。
毕涵从怀中抽出软剑,迎上一击,强大内力回震,双方各被击退丈余。
商辰飞站定,见施晓然已脱离对方掌控,没再继续攻击,道:“七阳宫破使亲临,商某礼数不周。不过破使深夜来我这酒楼掳人也太不把腾云阁放在眼里。”
“腾云阁私藏七阳宫的人,意欲何为?”
施晓然虽知商辰飞身份不凡,但也没料到他是腾云阁的三公子,没想到自己遇上的都是大人物。
“商某无意私藏,只是外出巧遇晓然,顺手相救。破使为何不问问晓然是否愿意回七阳宫?”商辰飞声音朗朗,中气十足。
“既是无意私藏,那劳烦三公子做个顺水人情,让毕某也好交差。”
“若是晓然自愿跟你回去,商某绝不阻拦。若是她不愿意,还请破使不要勉强。”
此言一出,毕涵看向施晓然。
施晓然才反应他们是在问自己的意思,没想到真有一天自己会做这样的选择题。自己真的有选择的权利吗?还是双方场面上的话?
商辰飞看她踟蹰,放松语气对她道:“晓然,不必害怕,你要是不想回去,谁也带不走你。”
听他这样说,施晓然心中豁然升起一股暖流,商辰飞是腾云阁的少主,而他不勉强自己,询问自己的意思,这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尊重。腾云阁是和七阳宫实力相当的门派,是否意味着自己有一个相对公平的选择环境?
一个女人最想要的,莫过于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可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可以得到别人的尊重与认可。
而这些,在七阳宫不曾得到。莫名其妙的穿越,被卖飞天堡,陪嫁七阳宫,给二宫主做丫头,甚至被带出摘星峰,从始至终自己都是被动的角色,没有人问过自己想不想要或是愿不愿意,命运始终不曾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现在,有人问自己,是愿意留下还是离开,将选择的权利放到自己手上。不管这是来自朋友的真心关怀,还是为了维护门派之间争斗的颜面,商辰飞在施晓然心中都提高了一个高度。
施晓然仔细思量,对毕涵道:“对不起,破使大人,我不想回七阳宫。”
毕涵听完一脸紧绷,双目紧盯施晓然:“你不想回去?二宫主待你不薄,你就这样回报?”
“二宫主的确待我很好,我很感激他,但我喜欢目前的生活。”施晓然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态度坚定。
商辰飞心中一块石头放下,“既然晓然不愿回七阳宫,破使还是自行离去,免得伤了两派和气。”又对施晓然温言道,“晓然快过来。”
毕涵见她果然朝商辰飞那边看了看,有挪动之势,心中不快,冷哼一声:“你今日不愿跟我回去,就是叛离,七阳宫对待叛徒绝不手软。”
施晓然一听,惴惴其栗,目光闪烁,看向商辰飞。
商辰飞稍运气,跃至她身旁,扶住她双肩,安慰道:“不用怕,我会护你。”又对毕涵道:“有商某在,绝不会让七阳宫为难她?”
施晓然心定不少。
毕涵看他二人关系亲密,瞳孔微缩,声音冷冷,“腾云阁与七阳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难道要与之为敌?”
“晓然与在下极为投缘,商某答应过要护她周全,言出必行。七阳宫为难一个弱女子,传出去不怕整个江湖笑话?听闻前几天七阳宫在明州与玄剑门大动干戈,难道七阳宫自认为有这个实力同时与两大门派为敌?破使今日独自前来,恐难占便宜。只不过一个小小婢女,商某改日再挑二十名美婢,送上摘星峰,望两位宫主卖个人情,放她一马。”
商辰飞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还有高手帮忙,毕涵也知今晚带不走施晓然,且尚不知腾云阁意图,还是回去禀报大宫主再作打算。
“哼,七阳宫不会就此作罢!”说完毕涵一个跃起,飞上屋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看人走远,商辰飞收起剑,看施晓然有些恍惚,轻拍她的背,“别担心,有我在。”继而扶她回屋,点上烛火。
火光一亮,驱散心头恍惚之气,施晓然坐在椅上,微仰头问:“商大哥,谢谢你。这是不是让你很难做?我也不想腾云阁和七阳宫起冲突。”
“你不用担心这些。先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施晓然松弛不少,将商辰飞送出门,灭了灯,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却是双眼睁着,看着屋顶房梁在黑夜中的暗影。
真是一点人权都没有的社会,现在自己做了选择,却莫名成了毕涵口中的叛徒,惹上这样的大派,以后自己怕是只能躲在商辰飞的羽翼之下,前路茫茫,不知是否还能保持目前这样的生活?
以后再也不能回七阳宫,也许再也不能见到顾北遥,他可是自己在这个世上遇到的第一人,难道再见面他也要杀自己?想起他,施晓然摸出枕头下的荷包,拿在手上摩挲,今天果然买错了,怕是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
要是七阳宫和腾云阁真的动起干戈,自己又该站在什么位置?若是顾北遥和商辰飞对立,自己又该为谁加油?
真是想得人头疼,施晓然甩了甩头,事到如今,只能倚仗商辰飞了。一场穿越,老天总不是让自己来当炮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