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子后,他终于淡着声说了句,“苏流水,你这脸上的红斑是你娘弄的罢!她是怎么弄的?”
苏流水见他仍未放弃,便也不加隐瞒。“火针。是以火针醮了些颜料一针一针刺上去的。”所以她脸上虽是已经颜色尽褪,可到底还是与右颊有些不同。这也是她一直不把面纱除下的原因。
远处的萧庭听到这话,面色微微一变。他敛下眉毛,拳头握得死紧。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心狠的母亲,竟会在自个儿女儿身上下这样的毒手!
皇帝袖手,双眸若有所思的盯着地面。“这么说来,她的见识倒却真不比普通女子。红颜非祸水,可红颜却是灾难。她一直这么藏拙,却倒又是为何?”
苏流水一听他这话,心里悚然一惊。皇帝怎么对她娘亲的事儿这么上心了?莫不是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突然起身,负手对月,淡淡的道,“今儿天气甚好。朕走了,你也早点歇着。”他说罢,便信步走出流水阁。
苏流水总觉着有什么事儿不对劲。可却又说不上来。娘亲的本名若不叫蓝姑草,那又会是什么?
她本就休息不好,被皇帝这么一来,更是头痛欲裂。就更没了想睡的意思。
取下面纱,她对镜自照。只见镜中女子褪去了清纯,眉宇间锁了一点清艳。一抹愁思。皇帝说得不错,她不过是过气的美人罢了。
面纱落地,她低头捡起。眼前却出现一双黑色的修云靴。她抬眸瞧去,却见萧庭肃着一张脸,冰冷的道,“我不会让她嫁进来。”
这句话,像是一种誓言。虽然简单,可却字字铿锵。
她突然摇头,苦笑道,“她精心谋划那么久,死了一个竹如风才得到的机会,你说她会不会放弃?”利益联姻,比想像中的要更为固若金汤。
萧庭不说话,可面色却更是苍白。秋风拂起他的发丝,月色下的脸孔棱角分明。“我不会让她嫁进来。”他又加重语气。
这一次,苏流水明白了。这么久以来,他便这么为她守着流水阁。却从不过问温行云与她之间的事儿。可今儿个,他破例了。
“我不需要这样,我要的是离开。萧庭,你能帮我么?从流水阁离开。从此天涯海角,再没有温行云!再不用半夜起来面对皇帝!也再不用提着脑袋过日子!不必什么事儿都计较得失。不必算计。多好。”说到这儿,她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了。现在,只有萧庭有这个能力带她离去了。
萧庭蹙眉瞧着她。眼睛里头透着复杂。不知过了多久,他又重复说了句,“我要阻止她嫁进来。”
苏流水往后退了三大步。“萧庭你喜欢她是不是?你喜欢她为什么不娶她?为什么要让她这么难受?”
萧庭面色一黯。他把被皇帝翻掉的桌子扶正。坐到她的对面。将烛火拔得更亮。
“她也是身不由己。他们要安个人在温行云的身边。若是没有她,就会有别人。可我情愿是别人,也不愿意是她。”他的眸子锁着烛火,淡淡的道。
这是萧庭头一回在她的面前露出这种话风来。
苏流水突然一把捉住他的衣领,哑道,“萧庭,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这段日子你去哪儿了?”
萧庭没有动,他便这么死气沉沉的瞧着烛火。“如果我说,我一直在找你跟仙儿。你信么?”
苏流水身子一怔,她往后退了两步。刚刚那一瞬,她竟不信萧庭!她竟在怀疑他!她扶着桌子,欲倒不倒。“自那日起,你便一直在找么?”
他眸子里布满血丝,淡淡的点头。“我不信你跟仙儿会死。因为她跳水也没死,更何况你们都会水!”话说到这儿,他的眼睛便灼到她的脸上。“所以我一直找。直到听到你还活着的消息。”
苏流水身子一顿,寻了张椅子坐下。道,“仙儿呢?你找到了么?”
他缓缓的摇头,“找不到。跟你一样,就像是凭空消失了。那天,你们怎么不等我,便出去了。”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到底是拔高了。
苏流水听到他这话,不知怎么那一直不能流下的眼泪便这么瑟瑟而落。她伸手抹去,掌心轻盈光泽。“原来不是不会哭,只因没到伤心处。”
她抬头,透过泪眼瞧着萧庭。“萧庭,你说我是不是铁石心肠?为什么我竟不会哭呢?难道我对他的爱不够么?”
萧庭敛下眼睛,道,“不是不够,是爱到不知该如何面对。若你现在哭了,你便输了。苏流水,我不能带你离开。可你却能自个儿离开的。光明正大。”
苏流水身子一震,是。她确实能离开的。因为她还有圣旨。只是这圣旨上头的内容她早就已经违了一大半,如今还有了孩子,她怎能以圣旨相挟,要他放她离去?
“你二人违了圣旨的事儿,没多少人知道罢。他的心再狠,也不会让你跟他一道赴了黄泉!”他说罢,便一甩袍摆往院子里去了。
是!如今她能赌的,便是他的心。她翻开枕头,取出明黄暗旨来,打开。最后一行字清晰的写着,苏流水若要离去,温行云不得阻止。
“你就这么想要离开爷?想到竟还把这圣旨拿出来了!”温行云的声音在黑暗中惊现着愤怒。她抬眸,却见他着了一身月牙白的长袍。长发难得的束起,流泄身后。一双凤眸深若黑潭。
高挺的鼻梁下面,艳色红唇隐着一个嘲弄而苦涩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