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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佛法与唱法 (1)

周耘

引言

佛法是佛教徒修佛悟道的规范与法则,唱法是歌者修习歌艺的规范与法则,二者看来似无关系。近有机会接触佛法又研考唱法,因缘殊胜,不期发现佛法与唱法的关系极为密切。佛法的本质核心完全适合唱法;唱法的基本原则可与佛法相通。借鉴佛法指导唱法,修习歌艺当能事半功倍;引来唱法旁证佛法,修佛悟道者或添方便法门。本文的主要目的是前者,欲借佛法佛理来理清唱法尤其是后起之通俗唱法,期待对修习歌艺者达成目标有所助益。

一、佛法之根本

佛教发源于距今2554年前的古印度。由古印度迦毗罗卫国(今尼泊尔境内)的王子悉达多所创。悉达多王子属于释迦族,所以人们又称他为释迦牟尼,意为释迦族的圣人。佛教于东汉时传入我国,逐渐扎根中土,对中国传统文化影响巨大。佛教不仅广泛流传于亚洲诸多国家,其影响更遍及全球,与基督教、伊斯兰教并称为世界三大宗教。

佛教的本质是佛陀的教育,而不是拜佛的宗教。学佛的终极目的,在于破除迷惑执著,开启般若智慧,体解菩提大道。要达成学佛的目的,就必须依照佛法静修勤行。何为佛法?佛法就是佛陀的发现和教诲。佛陀是大智大觉者,所以佛法即是真理。真理不能创造,真理是智者在完全清净无染的状态下看到的宇宙万物的实相。

释迦牟尼涅槃后,佛陀的发现和教诲都以佛经文本的样式传世,人们寻求佛法就要深入浩若烟海的佛教经藏典籍(佛经)里。后世佛门弟子因为信奉之根本经典的不同,修行方式便有了差异,各种宗门派别亦由此而生。大而言之,佛教有小乘与大乘之分。小乘佛教是对厌离世间之苦,只求自了者所说的解脱生死之法。小乘破我执,证我空。大乘佛教是对悲愿深重,欲自觉把他者所说的圆满之法。大乘破法执,证法空。小而言之,大乘佛教又有天台宗、三论宗、唯识宗、华严宗、律宗、密宗、禅宗、净土宗八大宗派;小乘佛教则有俱舍、成实二大宗派。大小乘总共有十大宗派。各宗各派,修行目的大体一致,修行法门各有不同。例如禅宗注重禅定,净土宗注重念佛,律宗注重持戒,密宗注重灌顶。凡此种种,目的只有一个,开悟得道,修成正果。

其实,经卷浩瀚,宗门众多,只是佛法的表象。如果修学佛法囿于烦琐佛理浩瀚经卷,常常一头雾水,懵懵懂懂。佛法的主干、核心实在是既简明又单纯,即佛教表述的三法印与实相印。毋庸置疑,三法印与实相印是释迦牟尼佛教正法之精髓。所谓三法印之三法,是佛教三种修行悟道的方便法门,即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三法印之印者,是认可与验证的意思,意指借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三种方法的根本教理,得以判别印证法之正邪。

何谓诸行无常?诸行无常是说世间一切事物,都在刹那间迁徙流变,无一能常驻永恒。有为诸法尽皆无常,众生却执以为实,认假作真,而起诸妄想。无常者,实际是世间的自然法则,无常或可理解为即是真常。了悟变化无常乃是生命的特征。于一切境,随遇而安,得见生命的究竟意义。

何谓诸法无我?诸法无我是指世间诸法,无论有为无为,都是缘起幻有,并没有恒常不变独立存在的实体或主宰。佛陀教导人们,应于二六时中观照“无我、无我所”。此色身乃四大假合之幻躯,凡我之物皆是为我所用,非我所有。如果真有我,何以我之心绪、生死皆非自己能够掌控?足见“我”无从主宰“我所有”,有“我”即生对立,而我执则为一切众生的通病,唯有放下我执,方可觅得真我。唯有了知无我,才能与世界和平共处。

何谓涅槃寂静?涅槃寂静是佛教的中心思想,意指不生不灭,身心俱寂的解脱境界。如果离开涅槃思想,佛教就形同生灭的世间法,只能称之为劝善,不能体会因性本空,果性本空之非因非果甚深奥义。把涅槃视为死亡,实在是严重的误解。世间一切事情,都有解决之道,唯独死亡,无可商量。圣者超脱物外,于现实生活中,即是不生不灭之涅槃妙心,所谓不染六尘名护法,不生妄想名涅槃。涅槃者,其死不复再生,不生则不灭,盖已打破无始无明,彻见本来面目,涅槃是佛教最可贵之处。

释毕三法印,再来看实相印。实相印是指真实无二,离诸虚妄的大乘佛教义理,亦即学佛之人常说的真如法性。倘能远离种种知见,内外俱空,了悟万法如梦幻泡影,即见本体空性。虽处处如幻,亦处处实相。幻相看破,实相自显。

三法印与实相印,可谓既简明扼要又深入浅出地将高深的佛法解析得明明白白。如果还觉难以透彻了悟,确也有更方便的善巧法门:人们完全可以从提炼自三法印、实相印,关于佛理佛法的一些更为通俗的表述中,体悟到三法印、实相印之佛法佛理的精髓。对此不妨稍作分析。

三法印之诸行无常,归根结底,就是佛教通常所说的法无定法。意思是没有一法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一物服一物,青菜服豆腐”的民谚恰好道出了此佛法佛理。法无定法是因为世间事物,都在刹那流变生灭,无一能常驻永恒所致。世界瞬息万变,对应之法自然应随之而变。

三法印之诸法无我,究竟其意,暗合佛教通常所说的佛法不二。意思是说,世间诸法,千姿百态,千差万别,但根本的道理是相通的,但我们常常执著于自我,看到的尽是差别,看不见诸法之间的圆融共通性。放下我执,便见到法与法的相通,亦即不二佛法。以不二佛法立世,便得四处逢源,乃至绝处逢生。

三法印之涅槃寂静是不生不灭,身心俱寂的解脱境界。实相印指万事万物本体空性的真实相。涅槃寂静与实相印,可以归纳为明心见性。真正明心见性,便得大彻大悟,修成正果,即时成佛。

至此,佛法的精髓与根本,以“法无定法,佛法不二;明心见性,大彻大悟”十六个字精练地呈现于世人,将深奥的出世义理示现得清晰明了。

二、唱法之困惑

唱法,即歌唱的理论与方法。唱法来自于歌唱艺术实践,是人们对歌唱艺术实践经验的理论性总结。情动于衷而形于声,原始的歌唱应当是人的一种本能。心里面生出情感,用自然的声音释放出来,歌者获得某种解脱与快感,闻者产生某种愉悦与美感,最早的声乐艺术便产生了。在漫长的歌唱实践中,人们对解脱与快感、愉悦与美感的追求越来越高,便开始讲究对高低起伏、抑扬顿挫、大小强弱音质音色的控制,歌唱方法与歌唱理论就应运而生。这些源自歌唱艺术实践的唱法理论,反过来又刺激促进了歌唱艺术的发展。

目前,世界上被认为体系完备而科学的唱法,是产生于17世纪意大利的所谓美声唱法(Bel canto)。伴随着欧洲歌剧的发展,这种唱法从意大利普及到全欧,并吸收了欧洲诸多国家歌唱艺术的成果。随着西方文化在20世纪向全球的强势传播,美声唱法亦从欧美流向更为广阔的地域,至今已是真正具有世界影响的歌唱艺术。

在我国,伴随着丰富的传统音乐种类存在诸多独具民族与乐种特色的唱法。如京剧唱法、昆曲唱法、京韵大鼓唱法、苏州弹词唱法、信天游唱法、长调唱法、侗族大歌唱法、苗族飞歌唱法……20世纪由于专业音乐教育的发展,源于西方的美声唱法传入我国,上述中国诸种传统唱法,与强势涌入之欧洲美声唱法联姻,派生出一种既有别于美声唱法又不同于传统唱法,被圈内人士称为“民族唱法”的唱法。这种所谓民族唱法自改革开放以来三十余年的发展,在我国乐坛与音乐教育领域得到极大的发展,与美声唱法一起构成专业音乐(声乐)的两大主流。与此相伴,上世纪80年代以来,现代流行音乐借改革开放的平台大放光彩,演唱流行歌曲的所谓通俗唱法不仅获得乐坛认可,且发展迅猛,从一开始的弱势渐次壮大,终成得以在乐坛与美声、民族唱法相抗衡的第三种唱法。进入21世纪,声乐舞台上又出现了被称为“原生态唱法”的唱法。准确地说,所谓原生态唱法就是流布在我国各地区各民族之丰富多样的传统民歌唱法。

美声唱法的特点在于重视发声的科学性,将歌唱的发声建立在嗓音科学乃至人体科学的基础上。民族唱法的特点在于重视民族语言的声腔韵味,同时最大限度地参考借鉴美声唱法的长处。通俗唱法的特点在于不拘既往概念与固有模式,努力拓展歌唱艺术表现的多种可能性。原生态唱法并非是一种唱法,而是多种民间传统唱法的共同称谓,因此不好归纳出共通特点。不过,民族性、民俗性、乡土性确是各种原生态唱法显示出的共通特色。如果说美声唱法与民族唱法多讲究规范与共性,通俗唱法与原生态唱法则更注重特色与个性。

纷繁多姿的唱法使我国歌者修习歌唱艺术有法度可依,有标准可循;另一方面,却也常常使歌者有法难依,徒生困惑。更有甚者,歌者已有之演唱基础与唱法背景,常常反而成为其表现别种风格另类作品的障碍。例如,许多修习美声唱法者,自以为学到了科学的发声方法,歌唱技巧游刃有余。他们唱意大利歌剧咏叹调或欧美艺术歌曲也许颇为得心应手,艺术表现亦堪称上乘。但是,他们中的许多人在唱中国声乐作品时,却常常技不从心,难得要领。如果这些中国声乐作品属于民族风格特色浓郁的歌曲,他们常常更会唱得不中不洋,甚至不东不西,不伦不类,令人啼笑皆非。再如,一些修习民族唱法卓有成就的所谓学院派歌者,虽然能够把当代作曲家创作的中国民族风格的声乐作品唱得丝丝入扣,如果要演唱西方歌剧与艺术歌曲作品,却常常无所适从,勉强开口,唱出的欧洲歌剧咏叹调却全然失去西方风格,有的只是颇觉怪诞的中国韵味。更匪夷所思的是,这种原本被称为民族唱法的唱法,在诠释民族、地域、乐种风格真正浓郁的传统(原生态)民歌作品时,竟然力不从心,令其民族唱法的“民族性”受到质疑。又如,我国通俗唱法的歌者,大多既难以风格纯正技巧纯熟地演唱欧洲歌剧与西方流行歌曲,也难以流畅熟练地演绎各种风格的民族声乐作品。同时,流行歌曲内部多样的亚乐种风格差异,也使得一位流行歌手很难以一种唱法打遍流行歌坛。譬如,一位摇滚歌手很难把一首乡村歌曲风格的作品唱得韵味十足;一位拉丁歌手也不易将一首爵士乐曲表现得恰到好处。由此看来,唱法在繁荣歌唱艺术的同时,也着实给歌者带来困惑。而与美声唱法、民族唱法相比,通俗唱法内部的复杂多样性,使得融会贯通更为不易。因此,通俗歌手在运用歌唱方法时常常更觉困惑。

那么,各种唱法之间有无关系?有什么样的关系?探究人类歌唱艺术的法则,能不能寻觅到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

三、佛法与唱法

关于佛法的功效伟力,20世纪前半活跃于俗世红尘时的著名艺术家李叔同、遁入寺院空门后成为近代高僧的弘一大师曾说:“佛法是真能破除世间一切谬见,而与以正见;佛法是真能破除世间一切迷信,而与以正信;佛法是真能破除世间一切恶行,而与以正行;佛法是真能破除世间一切幻觉,而与以正觉。”的确,诸多修佛之人都深感世间义理浅显直白,行动起来却复杂艰难;出世义理深奥妙玄,依其奉行却简明单纯。人一生如果没有能相逢正法,憾莫大焉!

因缘和合,近来笔者有机会较多接触大乘佛教的哲理与方法,又因工作需要较多思考歌唱的理论与方法,特别是通俗唱法(流行歌曲演唱方法)。不经意间将佛理佛法与通俗唱法并而考量,试着用佛理佛法解释流行音乐演唱之道,解决流行音乐演唱之技,真的发现二者有太多互通同构之处。换言之,佛理佛法中确有通俗唱法的发展正道;循此道,或能破迷开悟,使通俗唱法长足发展。下面将以前文对佛理佛法概括总结的法无定法、佛法不二、明心见性、大彻大悟四个方面,与通俗唱法一一对应,分析论述,旨在揭开通俗唱法的奥秘,揭示通俗唱法的正道。

(一)法无定法与唱无定法

关于佛教法无定法的基本含义,通过前面的阐述已经大体明了。如果解释得再直观些,就是世间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特性,如果只看到事物的共性特征,无视或忽视单个事物的特点,必将陷于茫然懵懂的境地。法既无处不在,行住坐卧皆展现法;法亦无一雷同,所谓坐有坐法,卧有卧法。若坐用卧法,卧以坐法,当然别扭难受。

通俗唱法与此佛理完全相通,亦可以说是“唱无定法”。一般而言,每一首歌曲作品都有属于此曲的形式特征与审美特色,用某种唱法的共通要求毫无区别地来对待,不可能很好地诠释。如果一位歌者长期修习美声唱法,熟练掌握了美声唱法的发声技巧,非常习惯欧洲歌剧的旋律韵味,在唱流行歌曲时全盘照搬美声唱法技巧,一定会遭遇尴尬——气息可能深沉饱满,发音位置可能高而统一,混合共鸣十分出色,歌腔流畅而连贯,音量大而富有穿透力,却仍然可能演绎失败。因为那首流行歌一开头就有特色气声,中段是美国黑人歌曲的饶舌技巧,结尾有利用麦克风发出的具有电声混响音质音色的独特假声,这些重要的形式与风格因素,如果用美声唱法的高位置、大音量、流畅连贯、共鸣十足、穿透力强等特色来表现,不仅不能获得好的艺术效果,甚至简直就是在破坏。社会音乐生活中,修习美声唱法者唱不好卡拉OK,原因正在这里。自以为用了方法,殊不知此曲难用彼法。换言之,流行歌曲不相信美声唱法的“定法”。

同理,如果一位歌者长期修习学院派民族唱法,熟练掌握了民族唱法的发声技巧,习惯中国民歌的旋律韵味,在唱流行歌曲时全盘照搬民族唱法技巧,也一定会遭遇尴尬。音色可能纯净明亮,歌词可能字正腔圆,装饰性润腔民族风格浓郁,凡此种种,不但未能收到好的艺术效果,反而令人大跌眼镜,因为那恰是一首地道的美国摇滚作品。社会音乐生活中,修习民族唱法的许多歌者唱不好卡拉OK,原因正在于歌者不知彼曲难用此法。换言之,流行歌曲不相信民族唱法的“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