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前两天三姨太曾经到城外天灵寺礼佛求签,为的就是求个母子平安。当时她求到的签上似乎是那样写的:‘果报天成,上善下止’,寺里的大师解说此签大凶,为下下签中的下下签,若是不能及时化解,恐怕不久之后便有大祸发生。三姨太一听就慌了,连忙请教化解之法,大师说果报在天,善恶在人,若欲平安,当从多行大善之事入手。所有人都知道,天灵寺的菩萨向来是极灵的,所以当三姨太回府将此事和卢员外说了之后,‘守财卢’当场便吓坏了。他往常什么事情都做过,就是没有做过什么善事,此时又如何能够不惊?后来有一位高人恰巧路过卢府,不知怎么就知道了三姨太求签的事情,于是找上门去,高人道:‘止者,子也,无善则无子’,这话刚一说完,卢员外府上众人忽然感到眼前一花,那名高人竟然就那么凭空消失了。如此一来,人人以为遇到了神仙,‘守财卢’更是心惊肉跳,事实就在眼前,如何还能够不信?于是便想出了派粮布施、行善积德这等法子……”
“哐啷!”
一声巨响,霎时间将众人的谈话声都淹没了。
“发生什么事啦?”
“怎么了?”
人们大惊,纷纷扭头寻声看去。
“安静!安静!大家安静!请听我说。”
鸭舌帽管家满头大汗,伸手丢掉手里的铁棍,拍了拍手,然后挥袖拭去额头冒出的细密汗珠,重新从面前木桌上拿起账本和毛笔。他身后挂在两个铁架之间的大铜锣还在不断摇晃,光滑溜圆的锣面上,上半部分已经深深向中间凹陷了进去。
“我们卢员外乐善好施、菩萨心肠……”
“噗……”
人们先是一惊,待听得鸭舌帽管家之言,立刻条件反射般纷纷竖起中指,大吹口哨。姑娘家自然不怎么好意思开口,心下倒是同样觉得如今这事儿蛮有趣,当下无不举袖掩嘴偷笑。
“安静!安静!现在开始派粮,大家挨着顺序,一个一个过来领……”
看情形不对,鸭舌帽管家连忙使出杀手锏,省得呆会儿场面再次失控、无法收场,他心里已经有些后悔自己当初自告奋勇接下这苦差事了。
“领粮食喽!”
“太好了,终于可以开始领了,在这里站了一个多时辰,我脚都麻了。”
“是啊!太阳都到当空了,好热啊!如果再这样站多一阵,那可还当真不怎么受得了。”
一听马上就有粮食可领,众人倒也没有继续和他为难,喧嚣声慢慢低了下去,毕竟,大部分人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来领粮食的。
“下一位……”
“下一位……”
“大家不要急,不要挤,人人都有份,慢慢来啊!下一位……下一位……”
不一会儿,已经有几十个人领到粮食,高高兴兴的离开了。虽然领到的粮食并没有多少,但对于他们之中一些急需米粮下锅的穷困人家来说,已经十分开心了。
“下一位……下一位……”
一名衣衫镂褴的少年走了上来。
“名字。”
“我没有名字。”
“什么?”
鸭舌帽管家猛地抬起头来——
“喔!原来是个小叫化子,估计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丢掉的孤儿……看你蛮可怜的,算了,没有名字就没有名字吧!反正我也只是随便记记……喏,这个给你。”
他递过一小袋粮食。
“轰!”
少年瞬间仿佛被雷电击中,更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伸在半空的手刹那之间变得僵直,脸上“唰”的一下全白了。
“干什么?还不快拿去?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呢!”
鸭舌帽管家不耐烦地将袋子往他手里一塞。
“快走!快走!下一位……下一……”
“噗!”
一声轻响,少年毅然将手中装着粮食的袋子往桌上一丢,冷冷道:“我不
是乞丐!虽然我是孤儿,虽然我很穷,可我不是乞丐!更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施舍!”
周围的喧闹声突然停了,所有人都向着他看了过去,向着那个衣衫镂褴破烂,却洗涤得十分干净的少年看了过去。
鸭舌帽管家再次抬起头来,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他几眼,不屑地道:“就你这身打扮,面白体瘦的,一看就是缺少营养,何况你连个名字都没有,还说自己不是乞丐?”
“我不是!”
少年毫不示弱,瞪视着鸭舌帽管家的眼睛,眼眸深处,仿佛有森森寒光在闪烁跳动。
鸭舌帽管家嘴巴张了张,却好像忽然间给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时之间竟是无论如何都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那少年眼神锋利如刀,活生生劈到自己身上,顿时一阵手冷足冷、全身冰寒如坠冰窟。
“廖管家,你怎么了?”
他身旁一名家丁见状,悄悄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
“呃……”
廖管家如梦初醒,用力摇了摇头,口中大叫道:“邪门!邪门!这小叫化的目光竟然比刀剑还要锋利,直盯得我……”
周围众人齐唰唰地转过头,无数双眼睛同时向他望了过去。
“呃……”
见及此景,廖管家赶紧收住话头,如果自己被一个小乞丐瞪了两眼就吓得说不出话来,这等丢脸的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大概自己以后也不用再在人前抬起头来啦!
想到这里,他顿时恼羞成怒,“啪”的一拍桌子,气势汹汹站了起来。
“来人啊!把这捣乱的小叫化给我乱棍轰出去!”
“是!”
他身旁身后几名如狼似虎的家丁、护卫立刻抓起一边用来维护秩序的木棍跑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要出人命了!你们看这小乞丐那么瘦弱,这一顿棍棒下去,那还不打出事情来啦!”
“他只不过还是个孩子,你们就放过他吧!”
顷刻之间,人群大乱,纷纷叫嚷起来。同情心人皆有之,何况大家同样身处穷困环境,他们又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这么一个有骨气、有志气、有傲气的少年丧生恶奴棍下?当下即刻纷纷出言维护。
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没有丝毫害怕或者想要逃走的念头,他只是冷冷地盯着气急败坏的廖总管,就那么静静地、冷冷地,盯着他!
“廖总管,这……”
家丁、护卫们有些犹豫了,周围无数愤愤不平的呼声和目光让他们心里很是揣揣不安。
廖管家向周围人群扫了一眼,缩缩头,似乎心下也有些害怕,但转眼间马上又看到了桌前少年那其寒如冰、锐利如刀的眼神,刚才那种如芒在背、如骨在喉的感觉立即又从心底涌将出来。当下顿时怒火中烧、头脑一热,什么顾忌不顾忌,后果不后果的,全部被抛到了脑后,只觉得如今这样的情况,如果自己再不拿出点狠招来,大家恐怕还真当自己就怕了这么个一身破烂的小乞丐。
“给我打!狠狠地往死里打!不要顾忌什么,出了事情由我负责……”
他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跳动,显然心里已经愤怒憎恨到了极点。
“是!”
众恶奴恶仆齐声应着吼着,纷纷跳将起来,抡起棍棒就往那少年铺头盖脸打去。
眼看着这小小少年就要成为了他们的棍下亡魂,周围人们无不面色大变。妇女孩童和许多有心相助却又怕惹来麻烦的百姓客旅纷纷低头闭眼,不忍观看。
“呼、呼、呼……”
几根手腕粗细的木棒呼啸着从左右猛地砸了过来,少年快速向后退去,想闪身避开。可是以他那瘦弱的身子,又没有练过武功,那里能够躲得过这许多呼呼生风的棍棒!
天玄大陆自古崇尚强者,武风盛行,这些恶奴恶仆虽然只是一方富贵人家养着看门护院的闲汉,算不得什么人物,可他们多多少少总也是练过那么几天的啊!
以他们的身手和速度,遇上真正的高手自然任人宰割,但要对付眼前这么区区一个四处流浪的小小少年,却是无论如何都绰绰有余了,更何况还是人多欺负人少!
“啪!”
他闪得快,总算躲开了几棍,可接下来一个躲闪不及之下,立即就被从左后方扫来的一根木棍结结实实打在了侧背上。
“呃……”
少年闷哼一声,火辣辣的感觉从被打中的地方传来,似乎骨头都已经被抽裂了。
“啪!”
又是一声沉沉闷响跟着传来,少年身子一个跄踉,痛得几乎就快要弯下腰去,他本就有些苍白的面上,此刻却是尽数白了。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弯腰,更不能倒下,因为他非常清楚目前的情形,只要自己稍有不甚,一旦倒下去就可能以后永远都再也起不来了。
这些恶奴恶仆力气大得出奇,而且在听了那个鸭舌帽廖总管的话后,竟然一个个都好像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般,出手狠毒,棍棍无情,似乎不将自己活活打死,他们绝对不会甘心似的!
一股强烈的恨意从他心底升起,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鸭舌帽廖总管和这几个恶奴恶仆无疑已经死无葬身之地……只可惜,现实就是现实,恨意并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
“呼……”
“呼……”
“呼……”
强烈的劲气破空声让人心胆俱寒,不过就是那么一小会儿功夫,少年身上已是伤痕累累,斑斑血迹实在叫人触目心惊,随着伤势的加重,他的动作愈加显得拖滞笨拙,众人只见他步伐凌乱,身形左右摇摆不定,当真是直若巨风大浪中的落叶浮萍一般,似乎随时都会不支倒下,堪堪?便要抵敌闪躲不及而饮恨当场。
强弱悬殊的躲闪追逐打斗之中,人群中无数声音蓦地同时尖声高叫起来:“啊!小心右边……”
少年闻声知警,连忙侧目看去,一根木棍带起一阵急风,恶狠狠从右边侧面扫了过来,这一棍要是抽得实了,恐怕当场就将他打得头脸开花,焉能再留得命在?
少年大惊,急忙往旁边让去,没想到脚下一软,刚才右脚小腿上中的一棍陡然发作,竟是在此紧急关头骤地失去了举步移动的力气。
风声更急,堪堪?只差尺余就要打到少年苍白的脸上,周围群众齐声惊呼,声音中有着说不出的惊恐,便似这一棍将要打中的,不是那可怜的少年,而是自己一般。
“哈哈哈哈……”
廖总管掀掀嘴上的两撇小胡子,痛快之极地放声大笑起来。
“我命休矣!”
少年心底深深叹息了一声,无奈地闭上双眼,前尘旧事、痛楚伤怀,瞬间齐齐涌上心头,自己姓什么,叫什么,爹娘是谁,当初为什么丢下自己?
他的心潮在剧烈起伏,周身血液在猛烈地翻腾,有一种莫名奇怪的感觉堵在了心头,什么是父疼母爱,什么是家,什么是恨?
仿佛是感受到了少年的这股爱恨交集、迷惘痛苦的殷切召唤,仿佛是上天听到了这个身世凄苦少年的忿忿呐喊,“轰隆”一声,霹雳乍起,雷霆炸开,朗朗晴空,睽睽白日,骤而风起云涌,在这个刹那之间,竟是真的响起了一声切切殷雷!
“天音神雷!难道有正教同道在附近行道?只是不知出手者却是何方高人?竟有如此神通!”
云风城外,南面五六里,一座青碧小山峰上,一名正在闭目垂帘、打坐练功的白衣少女倏然睁开了美眸,如花似玉般的容颜上满是骇异震惊,她迅速站起身,仰起螓首,遥遥向着云风城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