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喜爱新鲜空气的人:旅行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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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喜爱新鲜空气(4)

但是,之后,根本就看不到南塔基的影子,它远在地平线之下。风很小,但海浪已经十分明显了,浪头仍然在有规律地冲刷海岸。我吃了一根香蕉,喝掉了最后一杯茶,用指南针确定了一下方向,然后朝东边偏东南的方向前进,刚一下水,一个浪头就打了过来,船板和我的脸上立即泼满了海水。海滩上没有别的人,水里也没有其他船只。大海清澈可见,天空一片空旷。查帕奎迪克海岸只是一个沙岸,断崖顶层有很多来回飘荡的海草。光线、水和沙:这是一个小小的风景,符合最简单主义者原则。三道光线射下来,黎明铺呈其上,一切看起来如同刚刚浮出海面的一个大陆的边角,在浩如烟海的一个行星的表层上下浮动,没有一个人在场,那是通往天堂的一段序曲。

其余的部分就是一片汪洋大海,无尽和永恒的大海:我划向了一片虚无之中。在我的身后,查帕奎迪克已经开始沉入海里。我有点紧张,因为我算不上一个很好的航海手,我只能看见前面汹涌的海浪,海浪之外是更多的水。但是,现在还不到早晨七点。我还需要划一整天才能到达想去的地方。如果有什么事情出了问题,我还有12个小时可以想办法拯救自己。

起浪的海水看上去如同一条河流在海面迅速地流淌。大堆陡峭的海浪是被沙洲推起来的浪潮。竖直的海流形成湍流,就是表面湍急的海水。海浪拍打在我头上,湿透了我的全身,同时,海流还在侧向推动我。我用船桨稳定住身体,并不与海流抗争。根据我初步的测算,我已经将海流的斜向飘流包括在内。这就是航位测算——离开一个已知的陆地点后,计算自己的平均速度和真正的航向,然后到达隐藏的一个目的地。我指望海流将我冲到东北方向,同时我以每小时4节的速度向东和偏东南方向划动,我假定经过一小时后应该能够看到马斯克格特岛。我只有一点点信息帮我满怀希望地划向未知的海域:航位推测法是很多人过一辈子生活的方法,而这个术语本身好像就能够总结出人类的生存状态。

我以前并不知道马斯克格特岛那么平坦,也很难找到。在所有的海图上,某些显著的陆地标志都会指明——一个圆顶、一个水塔、一根无线电天线、一个尖塔。在马斯克格特岛的海图上,什么都没有显示出来。从我的船上望去,我以为我看到了一个黑点,那有可能是一个岛屿,但是,当我的皮船从一个浪尖跌到一个浪谷再升起来的时候,我时常会丢失那个黑点。然后,人就如同坐在一只箱子里,四周什么都看不见。从一条帆船的甲板上能够看到的明显的东西,从我的皮船里就什么也看不到,因此皮船处在很低的水面上。

看看都是些什么样的水。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一些更大的船都不过这道海峡了。海浪会从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表明附近有沙洲或岩石。我穿过了至少三道湍流——有一道有五十码宽,看上去如同大漩涡。我看到远处有更多的海浪在拍打,但根本就看不到陆地的影子。这感觉起来不太妙——我也许发现自己冲到外海去了。但是,我仍然在用力划船。我不想折回去。远处的那个污点肯定是一片陆地。现在,它已经出现在右边很远的地方,这意味着我被海流冲刷的速度超过了我原来的推算。

到上午十点左右,我已经划到马斯克格特岛附近了,那一块平坦的岛屿是数百英里之内最少有人去过的偏远地带——那只是大海里面的一处很低的暗礁。它的形状看上去如同一块侧放的砧骨,长约一英里,宽约半英里。岛上风很大,没有树木生长,只有起伏的野草和蔷薇丛。岛的西边有一所房子,里面没有人住。我划到岛的后面,冒着大风上了岸。我没有必要在这里搭建避风雨处,现在还不到中午,透过迷雾,我可以看到南塔基海湾了,也就是它的西端伊尔波因特。那是马达克特港的最北端。再往前面,就是罗伯特·洛威尔在“南塔基的教友派坟场”中所写的“马达克特外的沙洲可恶的一大片地方”。那在约5英里远的地方,要越过另外一个岛,叫塔克纳克岛,那里有两艘沉船的船体伸出蓝色的水面,上面生满赭色的铁锈。

我对海上横渡活动的紧张过去了。因为相信自己的航位推算法管用,因此有了信心,我感觉自己强壮多了。现在,我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了。我在塔克纳克外面的浅水里划了好几英里,再向前划到一个海滩上,懒洋洋地躺在海滩上吃了午饭。此时,潮汐早已经改变了方向,潮流正对着我的方向。我与这股潮流拼命搏斗,迎着守卫着南塔基海港的巨浪划去,再由布兰特波因特滑过去,直到登陆处。

我曾多次坐渡船到过南塔基。但是,因为这次我是这么划过来的——一个人在海里耕浪过来,看不到任何人,说不出一句话,只须偷偷登上海滩,跨过可怕的海峡——现在看来,这个地方呈现出新的面貌。我现在对它的距离感和它的独特之处有所了解,知道它有多少独特之处,也明白从海上看去,在一连串下沉的碎片当中,它看起来是在朝西边摇动。

海港里面有游艇在浮动,人们在浅白的房子中间走动,他们在买冰淇淋和T恤衫。南塔基镇总处在十分激动的状态之下,因为有很多游客白天到来之后,很想在渡船离开以前多多享受这里的白天。这个地方多的是渔民和百万富翁,有很多美国佬和名牌大学的毕业生。麦尔维尔写道:它“仅仅是一个小丘,一个沙洲”,但是,如果你把所有的吉普车和运动用的车辆船只除开不算,那它就有着美国最漂亮的大街之一。至于这个岛的其他部分,麦尔维尔在《白鲸记》中花了整整一章的篇幅进行了恰当的描写——它的外貌、它的意义,还有它的氛围。

我一身结满了盐渍,被太阳晒得黑乎乎的。我把船弄得海滩上去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我。我走得很快,因为我有两天没有用腿走路了。我买了一根冰淇淋和一件T恤衫,很快就跟人群一样了。但是,我感觉自己以自己的方式发现了南塔基,而且,通过航位推算,我也发现了自己的某些新东西。对我来说,这就是这次旅行的本质所在。如果跨越一个世界为的只是去买点什么东西吃,或者买点什么东西用,或者看着人们蹲在这个世界的废墟里,那有什么意义可言?旅行是一种心态。它与距离或异域色彩没有任何关系。那差不多完全只是一种内心的体验。我以特别的方式到达南塔基,一个人来的,几乎是在海上盲目划过来的,这样就使目的地看上去变了样。我过去作为渡船上的乘客到过南塔基,现在又以不同的方式来到这里,我自己也变成了不同的一个人,我比以前更幸福一些,别的就不提了。这次旅行实现了所有旅行必须要达到的目的。它让我体验到了自己的内心。

划船到普利毛斯

钓鱼人一般不太容易分心,但是,这位涉水钓鱼者看见我的时候放下了他的渔具喊起来:“这我可得看看!”那是11月的一天,在科得角,海浪正在上涌。我从一个水湾划着皮船出海,直奔三英尺高的海浪而去。

他说了那么一句话我感到很是感激,因为那句话听起来是在庆祝我的出海。我很高兴他注意到我了,因为从虚荣的角度看,我对能够在这样寒冷的一个早晨出海感到自豪。我还能够理解他的意思:凯特飓风的余波在空中和海上仍然在肆虐。因为作家主要都是一些久坐不动的人,他们往往喜欢夸大身体方面的行为。我认识的一些不是作家,但属于旅行者的人,他们对自己所做的一些事情大步跨过,很少把冒险的事情说得神乎其神的。这位钓鱼人的注意让我觉察到了自己的自责心,与海浪搏斗的时候便多加小心了。我骑着海浪起伏,用船桨使劲划。不久之后我便过了海浪区,在相对安全的海面上划起来了。

这次旅行并不是随意进行的。一个月之前,我在东南亚度过一段时间。那次是随意的决定。但是,一个人在11月的科得角外海划皮船却要求做相当仔细的准备工作。我需要设备,也需要练习,我必须研究天气,还必须克服一些担心。我感觉虚弱和无知,我害怕在冰冷的海水里倾覆,害怕划皮船的人所说的湿淋淋的退出。

因为害怕落水,第一次机会到来时,我就决定把船翻掉,让自己跳人海里——干脆把心中的悬念抖落出来。我穿一身湿淋淋的衣服,但尽管如此,冰冷海水的震撼还是让我头疼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担心大浪。为了证实自己能够在大浪中保持平衡,有一天我在岸边四五英尺高的浪头上划船。我也很怕冷,但是,很快便发现,在适合航海的皮船里面,人们根本就不可能受到寒冷的影响,事实上,出汗和过热是较大一些的问题。

结果,感恩节到来的前一个星期,我决定划船到普利毛斯去。我估计,加上绕过的路程在内,总共可能只有三十英里。我特别想接近科得角海岸外面一片模糊的灰色海崖处,那是从我家厨房的窗口便可以看到的一个地方。约在十五英里远的一个地方,是我从没有去过的。我很喜欢去看看自己眼力所及的地方。我出发了,经过了出海口处那位带点嘲讽口气的钓鱼人。然后,我继续往前划,一直保持在海岸边上,再向前离开海岸,与20节速度的逆风搏斗。在《树皮独木舟的生存》一书当中,约翰·麦克菲写道:“如果人类作为一个种族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对于逆风的憎恶。”

大海之上,白浪滔天。除开一些钓鱼人以外,海滩上空无一人,除开远处的一条船只以外,海上也没有别的任何东西。我一个人漂在大海之上,因为这次非同寻常的出游而极感兴奋。这就如同跟哪个人打了一个赌一样。我想对自己证明某件事情,我是在体会不听劝告的快乐。每当我提到自己将要在秋天划船去新英格兰海岸,人们总是想让我以后再说。太冷了,风太大,他们说。光是危险一项就够了,鲨鱼出现怎么办?我觉得,人们说这些话是因为他们不想对一个人的愚蠢负责,也因为他们无法想像有人能够做他们自己不敢去做的事情。

不停的警告使我的内心充满了坚毅,就跟一次致敬一样让人感怀颇深。冬天的科得角昏惨晦暗,少有人烟,作为冒险事件的背景,它比例如泰国这样的地方较少有说服力。一个人坐飞机去曼谷,然后带着一大卷快照回来,又有成尺成尺的生丝可以带回,他相信那就是旅行的重要内容。为什么我就听不进这样的劝告呢?旅行假定应该是游泳池和阳光,还有感觉十分富有的懒散的经历,因为旅行所到之处,别的人个个看起来都穷得很,不是缺这就是缺那。我并不认为这样的旅行就是犯了邪恶大罪,但是,我觉得认识到这一点是很有用处的:在这样一种旅行度假活动当中,暗含着一种势利的成分在里面。说得好听一些,这样的旅行并无恶意和害处,但是,那样的旅行全都是可以预料的。旅行的冒险则是别的一种东西,是属于个人的、高深莫测的一种东西,我经常拿它与风险相提并论。这可能意味着对艾格尔峰北坡的征服,但是,它也可能意味着在布鲁克林的一个雨后的下午,或者在科得角的苏塞特海滩的一次多浪海上的飘浮。

风险可能是有意为之的。有很多旅行公司能够组织旅行活动——安逸舒适的旅行——比如到北极,到霍恩角。但是,冒险却有更多的偶然成分在内。典型地说,那是一次野餐行为,最后却变成了一场生死考验——“乔治,请你把钥匙放下!”那是查尔斯·亚当姆斯的卡通书(乔治抓在一头巨鸟的爪子上);有些狩猎之旅变成了一场噩梦,比如在《判决》一书当中。还有一些欢快的远海巡游被杀手鲸所打断,这在《浮过怒海》中有过重述。或者其他一些可称为命运的有利倒转的事件,讲一个男子和妻子在橡皮艇上飘浮了好几个月,直到最后被南韩的货船发现了他们放出的最后的火焰。

环境就是一切。在夏天,小孩子们会在萨加莫阳光灿烂的海上坐着轮胎戏水,但到了冬天,没有人靠近水边,因为担心海浪会升起来将他们卷走。冬天的风一般是西北风,又冷又刺骨,而且直接从普利毛斯方向刮来。此时的海上,用开口帆船出海是不可能的,划船也不行,甚至连较大的游艇也不行,它们都放进了仓库里越冬去了。人们说,明天再说吧,他们的双手深深地插进口袋,站在岸上察看大海。那里有近岸的排浪,有远处的横浪,有湍急的白色浪尖,还有飞起的喷雾,爪形的顶头大浪悬在空中,看上去就跟葛饰北斋版画中出来的一样。

11月如同细雨渗入了我的灵魂。为了度过这段晦暗的时期,我想办法跟巨浪搏斗。从我家在东桑韦治的家跨海便看到那些滔天巨浪,还可以看到普利毛斯的海角。季节使这样的搏斗甚为困难,因此也会给予更大的回报。这里面有一半的刺激来自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我还喜欢这么一个想法:我会是一个人进行这项活动,这趟旅行需要地图,需要计算,需要咨询别人,还有一部分机密的成分。尽管计划周全,但时常还是会出现未曾意料到的情形。真正的旅行是让自己进人未知的领域。除开人们本着实验的精神牺牲自己以外,根本没有任何借口好找的。

但是,划着皮船离开新英格兰的海岸并非稀奇之事,哪怕是在冬天。海上划皮船是阿拉斯加和西格陵兰岛冰封的土著人传承下来的事业,后来变成了一项体育运动,最近几年还变成了娱乐活动。这种小船允许人们到达坐其他船只无法到达的地方。皮船在任何天气里几乎可以到达任何地方。如果划手水平高,皮船也许是最适合和最方便作为海上用具的船只。有人已经划着皮船越过大西洋,并横渡过加勒比海,北上到阿拉斯加海岸,甚至还划到了尼罗河和亚马逊河。1979年,缅因州的查尔斯·波特划着他的克莱普皮船环绕过霍恩角,无意之间使他成为倒着绕过霍恩角的第一人。

自有人类以来,一直都有人划着皮船绕过霍恩角。达尔文第一次看见这种船的时候,他表示出轻蔑的态度。他的结论是,皮船证明坐在里面的人类属于野蛮人。那些印第安人比野兽强不到哪里去,他说,因为他们在那种船上并没有进化多少。他在1837年写道:“独木舟是他们最有才智的作品,虽然质量很差,但根据德雷克的意见,那种船一直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在过去250年时间里一直如此。”达尔文的这个结论却是错误的。四百年后,皮船的基本外形还是没有发生变化,因为就它的大小来说,可以称为是最完美的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