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他所说的,是哈吉多恩市长一手扭转了局势的。他心里想着自己过去依靠暴力的日子,说:“我解决这些问题的时候毫不手软。拿非法捕鱼为例。第一年我们就逮捕了两千多人。”别的人讲出来的故事完全不一样,他们说,哈吉多恩把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包括领袖气质很高的索克拉迪斯省长(他也刚刚再次当选),但事实是,一个本来要变成生态地狱的地方已经开始有所改善了。
你听到“非法捕鱼”这几个字眼,立即就会想起网眼很细的一些鱼网,或者是偷捕一些稀有鱼种,或者非法进入休鱼区。你不会想起氰化钾或炸药,也不会想到成船被虐待的儿童生活在半奴役状态下,数以百计的儿童,每一个醒着的小时都在水里干活。他们用绑在橡皮管和长竿子顶端的刮铁,将巴拉望岛的珊瑚礁刮碎,然后把鱼赶进网里。这种捕捞方法叫穆罗阿米,是一个日本词。雅斯明·阿奎萨的杂志报道过穆罗阿米捕捞的案例,那里有一些潜水者(年龄从12岁到17岁不等)逃跑了,不是因为这种野蛮的捕捞方法,而是因为他们受到了那条船的船长的生理虐待。
之后是毒药问题。香港外出吃饭的人喜欢指着水缸里面游动的肥鱼挑选自己的主菜。最近刚刚颁布了禁止活鱼出口的禁令,因此,大部分鱼都来自菲律宾。但是,抓活鱼要求有一种可疑的方法。渔民往珊瑚礁上喷射一种氰化物。发昏的鱼会游到水面,然后就被舀起来了,再弄活,然后用水桶运出去,鱼还在大口呼气。之后,氰化物渗入珊瑚礁,使其死亡。
另一种捕捞方法是利用空气清新器和一种叫作“尿糖”的除臭块。这种有毒的东西被扔进菲律宾各地的小河中,使鱼失去意识,然后将一动不动的鱼捞上来。
炸药也是把鱼震到水面来的方法之一。我见过这种犯罪情景。在波多普林塞萨的时候,为了找到机会划船和露营,我租了一辆人力车,堆满了我的设备,向北走了约十英里才到鲁尔迪码头,那是本田湾的一个船坞。我在那里找到了一个船主,他带我去了潘丹岛,那里有一个小村庄。然自己的帐篷里面住了几天,装好了船,然后就在那里潜水。还去了其他几个海湾里的岛屿。每一处珊瑚礁都显示出严重破坏的痕迹:大片倒坍的珊瑚墙、破损的角和炸开的脑珊瑚。珊瑚礁破损以后,看上去很像坟场。有些珊瑚礁块是炸药炸开的,另外一些珊瑚礁层是毒药毒害的结果。
护滩使者计划是哈吉多恩市长为监测非法捕捞而发起的。其中一个岗哨设在本田湾的蛇岛上,但是,因为有很多英里长的海岸没有设警,那就无法完全消除人们使用炸药、棍棒或毒药的可能。
“巴拉望岛开发不足——可笑的是,这也是它如此美丽的原因,”雅斯明·阿奎萨告诉我说。她最担心的事情之一是,按她的话说,巴拉望会“成为富人的游乐场。”其中一部分已经是这样了,比如阿曼普罗休闲村,那就是那些作为战利品的旅馆之一,一方面那是猥亵之作,一方面也是一个玩笑。还有帕玛利堪岛,那是北边的一些岛屿。750美元一晚的费用(“山坡城堡”)是大部分菲律宾人一年才能挣到的钱,而那里的客户就是通常的一类胆小的百万富翁们。正在本田湾的阿里西菲岛上建设一处场面宏大,毫不含糊的休假地。我坐摩托艇去过那里,我称自己是“梭罗克斯博士,”以此蒙过了安全检查关,之后记下了那里可笑的过度开发。旅游业并不是解决巴拉望岛问题的药方,但是,这也有好的一面:它一部分可以吸引旅客,让人们知道,巴拉望岛的政客们现在有环保意识了。他们的努力导致了各种各样值得赞扬的回报,比如联合国,这是哈吉多恩市长很自豪地列举给我听的一个单位。
这位市长还将禁伐的功劳也记在他自己的账上,以前的总统柯里·阿基诺也是如此。几乎无法想象的是,一个拥有原始森林的国家,一个只有很小的制造业基础的国家,一个只有非常有限的资源的国家竟然同意为了环保而停止采伐。这是一些繁荣发达得多的国家,森林覆盖面积也大得多的国家(美国、加拿大、巴西、刚果)甚至都不愿意去考虑一下的事情。
实际上,这是一位很有远见的参议员提出来的主张,他叫奥兰多·麦卡多,他将马拉望禁伐条款塞进了菲律宾的“战略性经济计划”中,那个方案是1992年得以通过的。一年只准开采三个大的地方,以便使业务进行下去。最大的一处离阿从的村庄不远,就在桑维森特镇上,在巴顿港的北边。堵塞的河口还是老样子,但基本的栖息动物还是保存下来了,现在有可能见到猴子、猪、熊猫、野鸡和许多鸟类;在较高的树上,有可能见到红顶莺类、白喉夜莺、沙玛鸟和京燕。
我从波多普林塞萨出发,这条线路带我经过了巴拉望岛山脉的很多隘口——这个山脉沿着岛的脊背延伸达270英里长——一直到沙璜小港。这不仅仅是从岛的一端到达另一端的最直接的路线,而且还因为在沙璜可以行船了,那是到巴顿港的最佳路线,或者是到达西海岸的任何一个地方的最佳路线。巴拉望岛的公路从高低不平到坏透了不等,但是,沿岸居民点的船夫多半是从一个小港划到另一个小港这么走的。我选了西边的海岸,而不是旅游者甚多的北部港口艾尔尼多,也没有选择海盗出没的南方各岛。
沙璜很出名,是到附近称为地下河的洞穴系的起点。有些人到巴拉望岛来,就是为了划船在共五英里深的洞里划上一两英里。他们不准我使用自己的皮船,因此我只好坐进那里的双桨船里去。洞里漆黑,很潮,到处滴水,里面有数万只小蝙蝠生活着,人在汩汩作响的船上往前行,只有二十瓦的手电筒照着,沿途有橘红色的石笋和蝙蝠屎的臭味,四处发出回响声。这些洞穴位于巴拉望岛最漂亮的一个山脉底下,叫圣保罗山。这个圆得奇怪的大地块跟一个生育女神一样翻倒在自己的背上,8英里远的地方都看得见,就在岛的另一边。洞穴系中某些地方的顶层有数百英尺高,另外一些地方得挤过去,顶层可以刮到你的头发。
一位年长的澳大利亚人就坐在我的旁边。他是到菲律宾来找妻子的。他在棉兰老岛已经找到一个可能的对象,二十多岁,是个护士,很想马上结婚。
“她实际也谈不上是菲律宾人,”他在黑暗中说,就好像在安慰自己一样。“她多少也可以说是西班牙人,也有点中国人的血统。你明白吧,她差不多是一个白人。”
在沙璜度过一夜,又在几英里之外一个叫帕纳古曼的一个很友好的地方过了一夜,之后,我就坐一条双桨船到了约30英里开外的巴顿港的海岸。巴顿港的居民区很小,但是,有五、六个不太贵的地方可以住下来,还有几家杂货店卖一些日用品。帕格达南湾很大,容纳了二十几个小岛,在它的西北面,最大的一个岛叫波阿燕,有很多空无一人的海滩可以露营。许多岛屿都是荒岛,其中一些是私人拥有的(“不得擅人”),另外一些有移民在上面居住,是菲律宾其他地方来的人。
在巴拉望岛,热季露营有很多好处,当时是四月,自12月以后就没下过什么雨,因此,几乎就没有什么蚊子,只有河上还有一些。但是,暑热真是可怕,大部分日子的气温达到了华氏九十多度,夜间也有八十多度。我估计,划船的日子里,我需要约四公升多的饮水,而且,因为在荒岛上打不到淡水,我必须每隔几天就上岸或返回到巴顿港取水。
热带的黎明呈现黄色和粉红色,静止不动的空气里有很多小虫子,大海的镜面显示主岛深绿色的倒影,还有很高的外岛以及一些没有名字的多岩的小岛的倒影。上午以前基本上就没有风,我在纹丝不动的大海上划船前进,四周没有一点声响,只有船头细浪浅浅的拍动,还有从旁经过的翠鸟发出的咯咯的叫声。我在那里的第一个星期,风都是可以预测到的:早晨空气清新,下午就会刮起大风来,一般是在沿岸的地方。到晌午时分,我就会到棕榈丛的树阴下躺下来,看看《维多利亚时代的名人》,了解戈登将军为人的深厚,还研究明天要去的地方的图形。
我划船的第二个星期,产生了很大的震动,因为我看到墨黑的云层就在西北边聚集,那是季风季节的第一团乌云——那还是五月初。风吹来的雨水滴嗒下来,从无法预料的方向刮来了刚风。有一天,这从西刮向东边。另外一天,我陷在大风里面,让自己的皮船冲开三、四英尺高的巨浪到了最近的浪上。因为看不到一个渔民的影子,我觉得那就是上岸的迹象了。
太阳比我在任何一个地方看到的还要强烈,在随便哪一片海上也没有见到过那么毒的日头。阳光从清澈的天空上没有一丝变化地照射下来,在水面上形成刺目的反光,让眼前看得见的每一片叶子都耷拉下来。太阳跟一个重物似地垂在我的头顶和肩头,让我以每英里多少升的方式计算跨岛划行。在这样的情形下,随便哪个不细心的人都会冒脱水的危险。
在那些炎热和晴朗无云的日子,到海上划船的回报是让我看到了绿油油的海龟伸出长长的脖子,或者看见了十几条鱼在我的船头机关枪一样扫过。我时不时会看到一只鹞鱼在海面上迅疾闪过的影子,让周围的鱼群一阵惊悚。
有一天,我朝西南方向划了约十英里,朝一个海岬划去,途中看见有一个小岛,那是我露营的时候没有看到过的。我朝那块突出的岩石的方向划过去,划了约有四英里,发现有一个多沙的海滩和一些棚子。一个长得像德国人的男子穿着绿色的泳衣站在海滩上,他欢迎我的到来。他说:“嗨,”然后就抓住了我的船头绳,帮我将皮船拖上了岸。
“皮船不错,”他说。因为在海岬处划了很长时间,皮船已经起了盐渍,而且湿淋淋的。“这种船不是保尔·梭罗穿过太平洋用的那种船吗?”
我很谨慎,说:“你看过那本书?”
“啊是啊,很不错的书。”
像这样的事情,在巴拉望岛这样的地方经常发生,比在家乡附近的地方多得多。
“我写的。”
“别吹牛了。”
我们很快便坐在一棵椰子树下交换旅行者的故事了。他是查理·克莱格尔,三年前放弃了在芝加哥很好的一份工作,之后就开始漫游世界了。在那三年时间里,就跟股票市场一样,哪怕他已经是在印度尼西亚的渡船坐三等舱过海,哪怕他挤在人流如织的棉兰达诺岛上,他也在获取稳定的收益。
跟我见到过的许多独立旅行者讲的故事一样,他的故事比我看过的大部分故事更有色彩,更为复杂。他曾去巴西和东南亚旅行。他曾跨过非洲,大部分时间都是步行的。他的生命有几次悬在细线上,而且他还体会过旅行当中最糟糕的一些事情,那不是危险,而是延迟,一连几个星期的星期,就是那种到了极点的不便,是独身旅行者在偏僻的荒岛上必须要忍受的。我喜欢他对某些地方下的判断,尤其是他对赤道几内亚的总结:“极不错的一个地方,不过太无法无天了。还没有到成熟期。”他旅行只有一些零星的资金,到了有报纸卖的地方,他时不时会看看股票版,明白他的价值比他上次看上去的大得多。
我告诉他说,我对股票一窍不通,而且从来没有投资股票,他听后大笑。
“你的养老金呢?”
“没有。”
“为什么?”他说。“你准备很快死掉吗?”
这种股票经纪人的讽刺玩笑出自一个穿泳衣的年轻人嘴里,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住在巴拉望群岛的一个小岛上,住的是木棚子,全部的家当都装进了一只很小的帆布背包里。
再过一阵子后,我问他,在来菲律宾以后,他遇到的最惊人的事情是什么,他看看我,又看看我的船,之后说: “这个!”
约在下午,我划船回到营地,但是,海岸刮起了一阵风,划回去费了我近四个小时。第二天早晨,我看见一位拿着黄色雨伞的妇女坐在一条独木舟上,里面有三个男子在划船。独木舟划到了我觉得是我的那个海滩上。妇女下来了,她的雨伞举了起来,她很气派地走在海地上。这就是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小村庄上与人共享这个小岛的情况。
那天稍晚一些时候,我在找一个新岛,结果就遇到阿从了。他在珊瑚礁上打鱼,他的衬衣整整齐齐地围在他的头上,遮着灼人的太阳,看上去就如同一个吉普赛人叉着腿坐在他的独木舟里。他在学校里学过一些英语,但“在小学”就丢下了。他的船太小了,不能载人到岛上去。他用这条船打鱼,也用来装他捡到的一些藤杖和椰子去交换别的东西。
“那些人是从维萨亚来的,”阿从提到小岛最远的那一头,也就是我露营过的那个村庄。
他说话的时候有一丝无奈的口气,因为那是没有人管理的非法移民。巴拉望岛有许多人告诉我说,这样的非法占地是土地争端的起因。雅斯明·阿奎萨说过:“这里的部族人没有田产专利。”为了保护他们,菲律宾政府颁布了一份“祖辈公产证书。”这不是土地文件,但是,政府发放藤条和阿尔玛西加树脂开采许可证的时候,他们会得到优先权。当地人有权开采那些地方,也可以从中盈利。
我告诉阿从说,我在一个荒岛上寻找新的营地。他建议我去一个有藏身处的小岛上,上面有沙滩,还有一处珊瑚礁,是没有炸过或毒过的。阿从的双桨船很小,可以划到很浅的水里,也可以在浅泥河里划,更可以去这个海湾里偏远的一些地方,那里有珊瑚礁露出水面来。我划着皮船跟着他到了那些地方。流入湾湾的最大的一条河是达拉匹顿河。我们在河里划船,一直划到了很狭的一个河口,到了托格杜南。那河里都是泥沙,很窄,潮湿,臭虫成灾,我们划得越是远,它们看上去就越是阴影憧憧,头上悬着许多根树枝。这些树枝并不是太不方便,但有很多蛇盘在树枝上,就是那种很粗、黄色和黑色的五尺蛇,阿从称它们为宾土南。别的一些树枝上还挂着一些蜘蛛网,上面有深绿色和爪子形的毛乎乎的蜘蛛,就藏在网边上,跟我的脸齐平。
“你不惹蛇,它们也不会惹你。”阿从说。
在河口划了几英里后,我们来到一处有阻碍的地方,有一棵树横在河里。阿从很吃惊,也很担心:这里的人一般不习惯于把河拦起来的。人人都知道,塔格巴鲁阿和巴拉望以及巴塔克族人传统上都没有土地所有权的概念。因此,这道障碍看上去就是件新鲜事,让人有些害怕,这是不断有人前来这里,有一些新的定居者到来的后果。
“我们可以把船从树枝上滑过去,”我说。但是,我只是在刺探他,看看他会说什么。
“不,我们就到这里吧。”
哪怕这些人都属于一个语系里面的人,但是,他还是感觉到再往前走的主意不好。我们再往前侵入性的行进可能被人误解。
塔格巴鲁阿人并没有任何一种现代意义上的领土概念。跟许多当地人一样,他们并不购买,也不销售土地,因为他们无法使自己跟土地分隔开来。卖地会是非常恶心的一件事情,就跟肢解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