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中国梅花审美文化研究
12961700000028

第28章 园艺、园林与花艺中的梅花(中):(6)

九里洲,又称梅洲,俗称洲上,地在今浙江桐庐县桐庐镇梅蓉村,距桐庐县城7公里的富春江畔。旧为富春江中游典型的洲渚地形,其名由来已久,南宋陈公亮、刘文富《(淳熙)严州图经》卷首《桐庐县境图》中即有洋洲、九里洲、桐洲等地形。杨守仁原修、吕昌期续修《(万历)续修严州府志》卷二:“九里洲:在县东二十五里,江分燕尾,绿荫桑麻。北有小港,其袤九里,居民擅鱼薪之利,号小杭州。”可见明万历间,这一带江滨贸易市场颇为发达。

入清以来,洲上梅花之闻名,大约开始于康、乾时期。康熙二十一年(1682)童炜《桐庐县志》于九里洲条下尚无梅花记载,而七十多年后即乾隆二十年(1755)金嘉琰《桐庐县志》增补道:“居人多植梅树,春日花开,疏影横江,清芬袭人,九里一色,觞咏极多,桐邑之胜境也。”并录康熙朝县学训导、钱塘人吴祖谦诗:“浅水横沙九里长,梅花如雪覆沧浪。未移艇子神先往,转过村头看更忙。疏处似云停翠竹,密时凝露散清香。家山一别西溪路,对酒花前忆故乡。”及汉阳张芸诗:“凌风却月是梅花,冷蕊疏枝态自嘉。九里沙洲梅不断,残香犹在野人家。”金嘉琰《(乾隆)桐庐县志》卷二。该志艺文志中又辑同时周宣猷《春暮过九里洲梅畦麦径别有洞天》诗同上,卷一三。。同时完成的吴士进《(乾隆)严州府志》卷三:“九里洲:在县东二十五里,洲上多植梅树,春日花开,九里一色。”既称“梅花如雪”、“九里一色”,可见其满洲尽然,规模已相当可观。

到了嘉庆、道光间诗人的笔下,梅花数量已进一步明确为三万株。阮元(1764-1849)《桐庐九里洲面江背山,梅花三万余树,侍亲登岸遍游,奉命赋诗》:“梅花三万树,春洲长九里。上接戴山松,下照桐江水。目力所不到,花势殊未已。雪光晴不落,香海浩无底。诗人夸邓尉,较此百一尔。卸帆登中洲,渐入深林里。十围合抱圆,数丈拔地起。拂帽更碍路,眩转聊徙倚。四顾无所见,惟见万花蕊。万花争向人,一笑亲颜喜。”阮元《研经室集》四集卷三。《桐庐九里洲看梅花》:“九里江洲好画图,梅花曾见此间无。花农不记花开数,约略一洲三万株。”《研经室集·诗》卷五。陈文述(1771-1843)《吴兰雪中翰拟卜居桐江九里洲,以梅花村舍图索题,用东坡松风亭下梅花诗韵二首》:“花三万株亘九里,宜晓宜昼宜黄昏。”陈文述《颐道堂诗选》卷二二。夸张的说法则是“十万株”。阮元《桐庐九里洲看梅花》另首:“十万琼花路百盘,入花容易出花难。老僧庵外三千树,已耐诗人半日看。”阮元《研经室集·诗》卷五。陈文述《太仆山》:“桐庐九里洲,洲在梅花里。约略十万株,花开满江水。”陈文述《西溪杂咏》。更有甚者,有称三十万树者。吴嵩梁(1766-1834)《纪游图序·富春梅隐》:“九里洲在富春山水佳处,计亩种梅,可得三十万树……余欲投老于此,因刻‘梅隐中书’私印,题所居曰‘九里梅花村舍’。”吴嵩梁《香苏山馆文集》卷一。从龚自珍《桐君仙人招隐歌》可知,这位江西人曾计划携妻妾隐居九里洲梅花村,未能如愿,于是把京城居所命名为“九里梅花村舍”,“以自慰藉”龚自珍《定盦文集补》上卷。,从中不难感受到当时九里梅花的盛况及其影响。

12灵峰探梅(浙江杭州)

灵峰,为杭州武林山峰之一,在西湖西北、青芝坞西。山麓灵峰禅寺,旧名鹫峰禅院,西晋时建,一说为五代吴越王时建。因地处坞麓深曲,林竹葱郁,在西湖诸寺中最称幽胜。历代迭有兴废,明万历间中兴,清康熙间也盛,其后屡有修葺。道光二十三年(1843)长白人固庆以杭州副都统佐统浙军,其父二十多年前曾任职杭州,并大举修复灵峰寺佛殿,时固庆侍任,于此留下了深刻记忆。此次“旧地重临,公余访胜”,“追述曩日,重兴盛举”,继踵前事,再葺寺院,“并于山园环植果木数百本,尤盛于梅,不数年蔚然成林,勒碑纪事”周庆云辑《灵峰志》卷三。。固庆有《重修西湖北山灵峰寺碑记》,碑刻于道光二十五年夏六月,想必植梅之事当在道光二十四五年冬春之交。咸丰九年(1859)正月十七日,杭人陆小石、何溱、吴春涛、高植,僧人诺庵、慧闻等17人,应灵峰寺僧达林之邀雅集寺中赏梅吟诗,杨振藩绘《灵峰探梅图》,陈春晓作题记陈春晓《灵峰探梅图记》,周庆云辑《灵峰志》卷四。。光绪十七年(1891)丁丙《陆小石丈灵峰探梅图成于庚申春日,同游胜侣,夙多旧识,杭垣再陷,诸老半罹浩劫,此图可作忠义录观,今(陆)似珊将供养灵峰,属僧守护,谨题四章志感》注称:“探梅在庚申二月五日,越二十余日城即陷,方外谦谷闰三月八日重题云,其中怀抱悲欢之感,不啻霄壤。”丁丙《松梦寮诗稿》卷五。大概咸丰九年雅集探梅初次起例,次年二月五日又有一次集会。二十多日后即咸丰十年(1860)三月十九日太平天国军攻占杭州,此后的三四年中与清军拉锯进出杭城,干戈连年,灵峰梅花荡然无存,而好事之诸老也生死流离。

短短15年间,灵峰梅花即经历了一番兴衰,风流盛事似乎只是昙花一现。然时际衰乱,人物易逝,而《灵峰探梅》一图却劫后余生,赓续了一段新的故事。咸丰十一年(1861)陆小石之子陆有壬携图流离广东,30年后光绪十七年又携归故里,捐藏灵峰寺。湖上文人深为眷重,纷纷题诗吟赏,而寺僧更是积极保护,四出邀约名流品题,连为长卷。宣统元年(1909)吴兴富商周庆云游寺,僧永胜出示《灵峰探梅图》,周氏有感于前人题诗中有“补梅绘咏更何年,山灵日日望吾辈”之语,“于是兴补梅之思,就寺外灵峰亭以至半山来鹤亭补栽三百本”周庆云辑《灵峰志》卷二。,“即山寺之西偏,起小屋三楹,额曰补梅庵”,增葺寺宇,建来鹤亭于山顶,“经始于宣统纪元之春,落成于二年冬”沈中《灵峰补梅记》,《灵峰志》卷四。。落成之时,择苏东坡生日即十二月十九日,宴集宾朋以为庆祝。事后邀吴澂、包公超、郑履徴、沈中、戴启文、徐子声、诸成昌等绘图题咏。民国三年(1914)将《灵峰探梅图》、《补梅》图并诸家题咏,并题合影成帙,由上海文明书局印刷所正式出版。此前宣统三年,周氏还编纂《灵峰志》四卷,民国元年(1912)出版。两书俱在,汇集了灵峰寺梅花兴废继绝的相关资料。

从所辑资料看,灵峰一带艺梅由来已久。所辑宋释永颐《过青芝村观晚梅》:“梅花树下春风静,苔荒荠老围春井。山翁汲泉来点茶,触残花下玲珑影。”《全宋诗》卷三○二一。明周诗《早春入灵峰》:“杪秋经月杜门幽,献岁方为鹫岭游。梅萼已看迎腊吐,涧泉犹自带冰流。”吴之鲸《武林梵志》卷五。前一首所写是入口青芝坞一带,后一首则是深入山间,与西湖其他地区一样,这一带的梅花分布是比较普遍的。但只有到了固庆植梅以来,才成了一道名胜。民国六年(1917)黄濬记杭州探梅,“诣灵峰寻梅,迎门三五株酣红,当称兹游之最”黄濬《花随人圣庵摭忆》第29-30页。。这去周庆云补植不久,可见当年所植应以红梅为主。新中国成立之初,当地政府在此补植也是红梅。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当地大举进行梅景建设,累计植梅已近万株,成了杭州赏梅名区。

13超山宋梅(浙江杭州)

超山,在今杭州余杭区临平镇西北,古称高三十七丈,周二十里,因其山超然高出附近的皋亭、黄鹤诸山而得名。山有报慈寺,历史最久,《咸淳临安志》卷八一载其为绍兴初建,但在整个杭州梵林中也是默默无闻,其间香火也一度中断,清顺治间曾发生严重的虎患,所谓“山不深而穴虎”陆次云《湖壖杂记》。,可见风景开发较迟。检宋、元、明迄清康乾时期杭州及郊县方志,均未见有超山大片植梅的记载。嘉庆、道光间始见于文人称赏览咏,如仁和(今杭州)宋咸熙(1766-?)《耐冷续谭》:“山多梅花,中无杂树,有南宋古梅数十本,花时游人极盛。”王同《唐栖志》卷二。归安(今浙江湖州)张应昌(1790-1874)道光十六年(1836)《超山古梅歌(正月十六日偕陆子乘游)》:“超山山下万重雪,雪径幽寻到山窟。四山盘纡抱一寺,寺前老梅尤奇绝。沟塍棱棱花童童,土气千年厚蟠结。其中古树数十株,兀傲空山忘岁月。旋天踞地恣查牙,根如车轮干如铁。老苔裂作虬鳞飞,迸露肤肌赤于血。穿林越涧观不足,各各意态雄且杰。随花携酒坐花间,人意花情共蓬勃。一株古松拳龙钟,一株怪石立突兀。一株老龙蟠空霄,一株巨灵劈双阙。其科纵横尽奇妙,万玉飞腾暗香发。此树阅历几沧桑,直从炎绍溯吴越。山河南渡久销沉,冷月黄昏芳不歇。千岁松鹤千岁仙,自古得天在岩穴。我来花下醉歌狂,遐举欲与尘坱别。归舟一梦醒罗浮,已觉此身有仙骨。”《国朝杭郡诗三辑》卷三〇。对寺前古梅的描写可谓尽态极奇,同时也透露了传为南宋(“炎绍”)所植的信息。同时又有词作,称“报慈寺侧有古梅数十株,七八百年物”王同《唐栖志》卷二○。。稍后钱塘孙人凤《二月八日朱芸甫招余父子,暨武康卓雪斋,德清徐六庄超山报慈寺观梅,留赠四章》写道:“非烟非雾花万树。”“半枯古树傍云隈,岁岁春风长绿苔。知是老僧勤护惜,山中无恙阅人来。”《国朝杭郡诗三辑》卷六六。不仅进一步印证了超山梅花之古,而且对梅花之多也有所揭示。

超山梅花之引起世人广泛注意还在其后。光绪二十五年(1899)春,林纾与时任仁和知县的朋友陈希贤同游,所见山北香海楼前梅树十几株,号称宋梅者古干屈曲,苔封青森,其余称明时物,而唐玉潜祠(祀宋末元初义士、绍兴人唐珏)下与超山阳坡梅花大盛,弥满成片,惊叹“生平所见梅花,咸不如此之多且盛也”,为作《记超山梅花》一文林纾《林琴南文集·畏庐文集》第63页。。事后林氏将此文在友朋间广为散发,超山梅花声名大噪,游人纷至沓来,成了春日杭城赏梅的热门去处。民国十二年(1923)湖州周庆云慕名往访,称“山南山北二十里弥望皆梅,恍置身香国中”,与友人商约合资构建宋梅亭,并请吴昌硕绘宋梅小影并附时流题咏,一并勒石纪念周庆云《超山宋梅亭记》,曹文趣等选注《西湖游记选》第345-346页。,进一步扩大了其影响。正是超山梅花的崭然新盛,使一生嗜梅不辍,自称“苦铁道人梅知己”的吴昌硕选择超山作为自己的长眠之地。位于宋梅亭后山坡的吴昌硕墓门前石柱上沈卫撰联曰:“其人为金石名家,沈酣到三代鼎彝,两京碑碣;此地傍玉潜故宅,环抱有几重山色,十里梅花。”民国二十二年(1933)春,报慈寺遭歹徒火焚劫掠,损失惨重,梅树也大受影响。从周庆云民国十六年《题严载如〈丙、丁游记〉》诗中所说“红桑栽遍已无梅,剩有诗人兴未阑”周庆云《梦坡诗存》卷一一。,也不难感受到塘栖一带近代蚕桑业的大肆发展对当地梅树种植带来的压力。抗日战争以来超山梅花逐步衰落,近年当地政府正着力恢复。

超山所称宋梅,乃至于所谓唐梅,正如郁达夫游记所说,“也只不过‘所谓’而已”郁达夫《超山的梅花》,浙江文艺出版社编《郁达夫散文全编》第519页。,从当地寺观名胜的演变看,最早应为明代中后期甚至更晚的遗物。光绪十六年(1890)王同《唐栖志》记其游山所见“晴雪霏空,团香作海”,但报慈寺“古梅为俗僧作薪,无复存矣”王同《唐栖志》卷二○。,可见林纾等人所见超山古梅究竟古来多久,很是值得怀疑。超山梅花除面积大、古株多等特点外,据周庆云所载,“瓣或六出,非他卉所有”。而其风景特色,正如郁达夫游记所说:“超山的好处,是在山头一堆石,山下万树梅。”郁达夫《超山的梅花》。超山突起于杭城东北的江海平原上,山头奇石横陈,登高东瞻大海,南观钱江,视野极其旷荡。俯视田畴如井,河道如肠,春来梅花如云雾弥布山坡绿野,一派清雅秀丽的山水胜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