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如果没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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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可乐仔 (2)

薛枭偷偷躲到湖边,放声大哭。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死亡——再也回不去了,再也见不到了。

地震之前,住在汉旺镇的薛枭最远仅去过重庆,从来没有坐过飞机。

地震之后,他已经记不全自己去过多少地方了,北京至少去了三次,上春晚,看奥运,接受“抗震救灾英雄少年”的荣誉。还有美国的白宫、迪士尼乐园、美国太空总署肯尼迪宇航中心——薛枭提前太多实现了自己要出国见识一下的愿望。

父亲薛新国和母亲谭忠燕,都是汉旺工厂的工人,在地震以前,他们认为生活在汉旺这个全国百强镇,已经足够“巴适”(方言,表示舒服)。“没想到随儿子走了一圈,我们才长了见识。薛枭不应该留在汉旺,他应该走得更远。”薛新国常常对前来采访的记者这么说。板房屋里的电视柜上,放着薛枭和母亲在鸟巢前的合照,但薛枭已经很少回来住了。

薛枭获救之后,大量媒体涌到医院去采访他。每次面对电视台镜头,两位家长总是躲得远远的,躺在病床上的薛枭,倒是慢慢习惯了,精神好的时候跟记者开两句玩笑,说“我没穿衣服,让我起身不就变了裸奔?”精神不好的时候,盯着别人送的手提式DVD看动画片,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谢谢,谢谢。

薛枭不是个“安分”的病人,住院期间,他多次飞往国内各地做演讲,参加活动。每到一处,人们总要请他喝可乐,他长胖了20多斤,下巴变得圆润起来。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学生,我只想上好学。过两年你们把我忘了,也很正常,我总不能到60岁了也被喊作‘可乐男孩’。”

薛枭说话的时候,经常是略带戏谑的语气,标志性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地挂在嘴边,眼睛偶尔转过来,才望一眼对话者。除了一些程序化的回答,比如感谢社会、回报国家之类,大多数时候他更像是和问长问短的成年人在玩文字游戏。

这个生于夏天的少年爱笑,也爱开玩笑,这是他的天性使然。

2008年12月31日,他出院了,原先空荡荡的右袖管里装上了价值16万美元的义肢。这是某著名可乐公司赞助的,但他拒绝为该可乐代言。“我不能用地震来卖广告赚钱。”他说,被救出来的时候不说喝可乐,也会说别的饮料,这完全是个偶然。

访美期间,佛罗里达州理工大学的校长承诺,只要英语成绩达到相应的托福水平,就可以录取他并全额提供奖学金。为了恶补英语,他没有回到东汽中学,而是选择了成都实验外国语学校(西区),一所民办全英语教学的重点学校重读高二。

到了新的学校以后,薛枭觉得压力大,一方面每天媒体采访,占用他课间休息时间,甚至导致他月考也没考全;另一方面,他的成绩也始终处于中等水平,常常会为一道做不出的代数题郁闷一天。但他都不怎么跟身边的人提起,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秘密都随着好友的离去,掩埋在了废墟当中。

高峰期,薛枭每月的手机费就要500元。接听采访电话,或者和活动主办方商议日程,一打往往就是一小时。他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

在东汽中学,同学们叫他枭哥;在外语学校,他叫可乐。同样的事情,枭哥和可乐,有着不一样的解读。

比如说,将来的志愿是当一名李嘉诚式的成功企业家。可乐会说,地震的时候李嘉诚捐了很多钱,帮助了很多灾区人民。我也想做一名慈善企业家,这样可以回馈社会对我的关爱。而让枭哥回忆过往,他会说自己从小就对做生意有兴趣。在汉旺中学念初中的时候,他替住校的同学买些辅导书,顺便收些许“跑腿费”。老师逮个正着,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说枭哥啊枭哥,你这么小就有生意头脑?枭哥不怕这样的批评,他还挺乐的。

又比如,可乐会说,我最崇敬的名人是周总理和温总理!枭哥则欣赏日本卡通《海贼王》里主角耍宝的个性,爱听流行音乐,手机里反复播着歌手欢子的《原谅我一次》,就是那首“Baby So Sorry,Baby别伤心”。

但在新老同学眼中,薛枭的个性是统一的,幽默、乐观、风趣。薛枭的新同桌唐颜东在开学礼上看到大大的横幅,“欢迎可乐男孩”,他以为可乐男孩是哪个儿童电视节目主持人的艺名。成为同桌后,薛枭还一本正经地承认,自己的确是个主持人。“他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唐颜东现在已经是薛枭在新学校最要好的朋友。

2009年5月,在热闹的成都春熙路街头,薛枭远远地向朋友挥手,人群中不时有目光投向他右手空空的袖管,薛枭却丝毫不在意,胖胖的脸上始终洋溢着腼腆的微笑。

5月12日他要去参加陈岩的婚礼,就是那个在汶川地震中救了29人的“最牛志愿者”,其中也包括薛枭。但因为他胖了20多斤,以前的好多衣服都小了,所以只好和朋友一起出来买件合适的衬衣。他要在婚礼上担任“伴童”。

“‘5?12’汶川大地震是属于2008年的,已经是过去了,我不能一直停留在悲伤中,生活还要继续,前面的路还很长。陈岩也希望通过在5月12日这个特殊的日子举行婚礼来传递这样一个信息,逝者安息、生者坚强。”薛枭很少去回想那场灾难,他想得更多的是将来。

“可乐男孩”也有些少年老成的感觉。但这不能怪他,从2008年5月12日那天下午开始,这个少年经历了太多,在大地震中接受生死考验、痛失右手、受到全社会关注,去北京上春节联欢晚会,还跨出国门到美国转了一圈。这些都是地震前薛枭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好像一年里一辈子的事情都挤来发生了。”

然而,乐天的他从没让自己消沉过一分钟。2009年“五一”假期,他回家后还和以前的一些同学打了场篮球,他一人就得了一半的分数。失去了右手,无法像以前一样灵活地打篮球、玩电脑、写字、拉拉链,但和那些永远倒在废墟里的同学相比,薛枭认为自己非常幸运了。

生死一个轮回,谁都逃不过。既然还没轮到他去跟死神报到,那么,他就要尽情尽兴地活。“我发现自己用左手的投篮命中率比原来用右手还高。我还要加紧训练,争取‘右手’也能快点用起来。”和朋友说这些的时候,薛枭的眼中充满了自信。

2009年9月,薛枭成为上海财经大学金融学院的大一新生。学校免去了薛枭4年的学费和住宿费,但其他方面对他都是一视同仁。他说:“就该一样嘛。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更何况,现在我能用一只手做两只手的事了。”

他凭一只左手运球、投篮,在控球后卫的位置上如鱼得水,课余常常和同宿舍的男生一起在篮球场上赛一场。来上大学前的那个暑假,他还在绵阳市中心一家体育用品专卖店找了份兼职,既给家里开源节流,也能锻炼自己。他并不觉得自己和任何一个19岁少年有何不同。

由于没了右臂,学习时多了一分艰苦。比如参加考试,薛枭用左手写卷子,最初动作不熟练、字也歪歪斜斜,自然就比同学们慢。为这个,薛枭曾刻苦练习左手写字,从没提出过特殊照顾,终于,他顺利通过了一次次的考验。上课记课堂笔记,有时实在来不及,下课后马上找同学抄,一点都不落。如今,他已经能用一只手写字、学习、玩手机和电脑、洗澡。

对于大学毕业后的规划,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两个选择:一是在上海找份稳定的工作,二是回四川创业,当连锁酒店的老板。对未来,他一直很有信心。就像当初被压在废墟里的时候,他坚信自己不会死。

对于生死,薛枭不敢说自己已经看透,他甚至不敢说自己不怕死。事实上,他怕得很。但活着要经历的种种,包括对死亡的恐惧,在这个“可乐男孩”看来,都很正常。

他不太记得那个日本作家的其他作品,唯独对那篇《向阳之诗》印象深刻——有个男人,快死了,所以他造了一个机器人给自己送葬,并给了机器一颗心。有了心的机器人喜欢上了男人,对死亡产生了恐惧,并对男人的死痛苦不已。他说:

“我恨你,恨你在制造我的时候,把心也组装到我的身体里。”

“但是,现在,我仍然感激你,如果不是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我就看不到铺在山冈上的草原。如果不是被装上了心,我就不能享受眺望鸟巢的喜悦,也就不可能在喝了苦咖啡后咧嘴。与这个世界的闪光点相逢,是多么值得的事情。这样想来,就连内心痛苦得要流血的感觉,都让自己觉得是活着才有的宝贵的证据……”

薛枭喜欢这段话,因为这也是他的心声。下次,薛枭想,如果再有人好奇地问他:你为什么总是笑呵呵的,看起来总是那么开心?他就这样回答对方:“因为我坦然接受一切,包括对死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