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秋白
天总是皱着眉头。太阳光如果还射得到地面上,那也总是稀微的淡薄的。至于月亮,那更不必说,他只是偶然露出半面,用他那惨淡的眼光看一看这罪孽的人间,这是寡妇孤儿的眼光,眼睛里含着总算还没有流干的眼泪。受过不只一次封禅大典的山岳,至少有大半截是上了天,只留一点山脚给人看。黄河,长江……据说是中国文明的母亲,也不知道怎么变了心,对于他们的亲骨肉,都摆出一副冷酷的面孔。从春天到夏天,从秋天到冬天,这样一年年的过去,****的雨,凄厉的风和肃杀的霜雪更番的来去,一点儿光明也没有。那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是太平洋上的大风暴吹过来的,这是大西洋上的狂飙吹过来的。还有那模糊的血肉——榨床底下淌着的模糊的血肉蒸发出来的。那些会画符的人——会写借据,会写当票的人,就用这些符箓在呼召。那些吃泥土的土蜘蛛——虽然死了也不过只要六尺土地藏他的贵体,可是活着总要吃这么一二百亩三四百亩的土地,——这些土蜘蛛就用屁股在吐着。那些肚里装着铁心肝钢肚肠的怪物,又竖起了一根根的烟囱在那里喷着。狂飙风暴吹来的,血肉蒸发的,呼召来的,吐出来的,喷出来的,都是这种云。这是战云。
难怪总是漫漫的长夜了!
什么时候才黎明呢?
看那刚刚发现的虹。祈祷是没有用的了。只有自己去做雷公公电闪娘娘。那虹发现的地方,已经有了小小的雷电,打开了层层的乌云,让太阳重新照到紫铜色的脸。如果是惊天动地的霹雳,这可只有自己做了雷公公闪电娘娘才办得到。要使小小的雷电变成惊天动地的霹雳!那才拨得开这些愁云惨雾。
【鉴赏】瞿秋白(1899—1935)江苏常州人,早年曾在北京大学旁听。1920年以《晨报》记者身份访问苏俄回国后曾当选为****中央委员、****临时中央政治局书记。1931年后在上海领导左翼文化运动。1933年到中央革命根据地,任中央工农民主政府人民教育委员。1935年牺牲。一生写有大量报告文学、杂文、文学批评等。
这篇杂文以象征的手法,浓烈的色彩,形象地揭露了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这三座大山对中国人民的长期的、沉重的、血腥的压迫,歌颂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人民争取自由解放的伟大斗争,艺术地再现了一个光明与黑暗进行殊死搏斗的时代。
杂文首先通过天皱其眉、日月惨淡、山岳潜形、江河冷酷,雨雪风霜更相肆虐等等自然景象,描绘出一个“一点儿光明也没有”的“漫漫的长夜”。继而指出:“这都是一种云在作祟”,并特意点明这种状况“已经二十年了”。从北洋军阀在帝国主义卵翼下篡夺辛亥革命胜利果实到作者写作这篇杂文,正好二十年。这是国内外敌人狼狈为奸对中国人民进行野蛮蹂躏的二十年。这里,作者采用象征手法,以天地喻人世,影射与抨击了这个黑暗如漆的社会,传达了人民痛苦的感受。当杂文对这种云的由来作说明时,这种射影与抨击便明朗化了。“太平洋”和“大西洋”的“狂飙风暴”指的是帝国主义的侵略势力;“画符的人”指的是高利贷者,“吃泥土的土蜘蛛”指的是地主豪绅;“肚里装着铁心肝钢肚肠的怪物”指的是官僚资本主义。这种云,就是这些内外反动势力共同的象征。“战云”二字,下得精妙确当,侵略、压迫、摧残、镇压,尽括其中。“榨床底下淌着的模糊的血肉”指的是呻吟在三座大山压榨下的广大劳动人民;他们是这种“战云”侵凌的对象。用“榨床”比喻当时的社会,鲜明地表现了作者对内外敌人的刻骨仇恨和对人民的深切同情。
与暗无天日相对立的,是“虹”的出现;与愁云惨雾相抗争的,是“雷电”的发作。这雷电虽然目前还是“小小的”,却已经“打开了层层的乌云,让太阳重新照到紫铜色的脸”。很显然,这里描写的是中国的希望——革命根据地和人民的武装。“虹”是光明而灿烂的,又与“红”同音,这是不难引起联想的。截至文章写作的时候,在中国已经有了江西中央苏区、鄂豫皖根据地、湖北洪湖根据地、广西左、右江根据地等等光明灿烂之所在;这里的劳动人民的“紫铜色的脸上”已经照耀着太阳的温暖的光辉。但是,这不过是雷电的初发,虹的出现,还不是“惊天动地的霹雳”的炸响和阳光的普照大地,要作到这一点,那“可只有你自己做了雷公公闪电娘娘才办得到”。“你”指的是人民大众。
这是作者对人民寄予期望,发出召唤,预言明天。对革命形势的准确估计、对祖国未来的科学预见、对人民改天换地的伟力的深刻认识,这一切使杂文具有一种强大的说服、启发和鼓舞力量。
这篇杂文主题宏大、气势磅礴、感情炽烈、形象鲜明、文采斐然,真正做到了诗与政论的结合。
我们对于瞿秋白先生的了解应该比较多,他不仅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文学家。在他的笔下,表达了他对国家前途和人民生计的关注,也体现了一位无产革命家坦荡赤诚的大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