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朱校长再没有来过学校。有人说他病了,有人说他打申请,准备离开我们村学校。学校里又来了一个年轻的老师,据说刚师范毕业,是教育局某个领导的女儿。这几年大量师范类院校学生毕业回来,当年已安排不了工作,县里出来政策,师范毕业的先去山区服务三年,我们村也成了师范生们向往的地方。
这个老师年轻漂亮,穿着时髦。每天上完课就骑着一辆大摩托呼呼走了。她见了村子里的人几乎目不斜视,也从来不和人们打招呼,大热的天,她脸上蒙着一层面纱,村里人觉得她希奇古怪,说她戴着一个嚼子。有一次,五年级的学生问她一道题,她做了半天做不出来。她对恭恭敬敬站在她身边弯着腰的学生说,你离我远点,今天吃啥了,这么难闻。村里人觉得这个老师像头驴。
县里上高三的学生王美丽回家,在村口碰上这个新来的老师,她们互相问候一声。村里人对这惊讶不已,新来的老师也和村里人说话?王美丽撇撇嘴说,她和我的一个好朋友是初中同学,中考成绩三门加起来也及不了格,凭着她爸爸在教育局上了师范。村里人说,这样的人也能当老师?王美丽说,现在谁当不了老师,只要让你当就能当,教不了高中教初中,教不了初中教小学,教不了小学教幼儿园,再啥也教不了去高中看看实验室或语音室,要不去教育局给老师们教普通话。
村民们听王美丽这样说都摇头。
王美丽说,现在的师范生就是好的也比不上以前的老牌师范生了,花钱就能上,有关系也能上。村里人说,是啊,你看咱们村的王二蛋家丫头,不也是上师范了吗?
这时,人们想起朱校长。这么多年,朱校长吃在学校,住在学校,教起书来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和他一起当老师的好多已经改行或当领导,再没本事的也调到大点的学校了,他的学生考上大学在大城市工作的也不少,回了县里的也有几个在高中教书,他还在村里这个学校。
他现在干什么呢?
这件事王美丽自告奋勇去。她说,朱校长是我以前的老师,我去看他。她去了朱校长的村子,向坐在街口纳鞋垫的一个女人打听朱校长住在哪里。那个女人指了指前边说,你再往前就看到了,多老实的一个人。王美丽往前走了一段路,看见一家破破烂烂的院子门头上挂着悼头纸,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了她。她走过去,看到仰仗板上写着“公故显考朱斌”等字样,享年四十八岁。然后她看见院子里灵堂的棺材前摆着一张遗像,咋一看是朱校长,细看,又不像,这个人比朱校长足足老二十岁,再看,不是朱校长是谁?王美丽哭了。
日子还在一天一天流淌,过了大概两年,邻村一家做鞭炮的作坊爆炸,炸死三个学生。这个学校也没有入保险,一下保险事件又被弄得沸沸扬扬。上边来了好多单位和记者来调查爆炸事件,也有调查保险的。结果是我们镇上所有的学校都没有在保险公司入保险,而这些学校都统一收取了学生的保险费。这件事情引起了上级单位的高度重视,他们再调查,发现学校这样做已经好多年了,镇上的联校长仿照保险公司在全镇学校收取保险费,统一交回联校,年终按照比例给校长们分红。
人们觉得朱校长冤枉。可是他已经死了,得肝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