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春天就来了。又一年过去了。小孟还是每个星期一早上赶第一班车。天慢慢亮得早了,可是坐车的人并不像小孟记忆中的那样多,那种繁华和拥挤仿佛从来没有过。几个司机和跟车的小孟都熟了,可是他们很少说话。其中年龄最大的司机留着长长的胡子,年龄和小孟父亲差不多,总是穿着一套中山装。小孟看到他就觉得有些心酸,可是看不到他心里又不踏实。
那些练习合唱的老人们像春天的小草一样,又出来了。练剑的、跳舞的人也多了。练习合唱的老人们这些天总是唱《听妈妈讲过去的故事》,小孟听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就不想走了,他心里一遍一遍跟着老人们唱。
单位上总是那个样子。小孟经常坐在办公室,觉得灵魂脱壳似的轻飘飘走了。一次,同事们讲他们单位来过一个北大毕业生,不通人情世故,每天总是看报纸。一次,领导生气了,打扫卫生的时候,亲自拿了一块抹布,想擦到他跟前的时候他怎样也得站起来。没想到擦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很自然地把报纸举起来,擦过这块桌子之后,他又放下,姿势还是一动不动。讲完,同事们都笑了。小孟也笑了,他觉得听了这个故事心里很舒服。
有一次星期一坐车的时候,正好是老司机的班,但和他一起卖票的人不在。沿途每次有人上车,司机总是停下车,卖完票,再开。车上很多人有意见,嫌耽误时间。有个脖子上戴很粗的金项链的寸头车一停下,他就用劲敲玻璃,有几次敲得声音很大,小孟担心把玻璃敲碎了。老司机什么也不说,但小孟看见他停车时扳刹车的手明显有些抖。又一次,车停下,两个学生摸样的人上了车径直走到后面有座位的地方坐下来。还没有等司机站起来往后走,寸头又用劲敲起玻璃来,边敲边破口大骂。司机的背挺了一下,又耸回去。这时,小孟站起来,走到两个学生跟前,问,去哪儿?然后他报了票价,收了钱,递给司机。做这的时候,他觉得很自然,仿佛他本来就是车上卖票的。而且让他自己也惊讶的是他知道每一截路段的票价。司机接过钱,什么也没有说,可是他们两个的手指碰了一下,小孟仿佛什么也感觉到了。剩下的路途,一有乘客上车,小孟就去卖票。他和司机配合的十分默契。到站的时候,小孟最后一个下车。他忽然问,你跟车的呢?到南方了。小孟走出好远,感觉司机的目光还在他背上。到单位的时候,他笑了。他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小孟没有像以前那样一到单位就打扫卫生,墩地。他拿了张报纸,看起来。一会儿,来的同事多了,小孟像没有感觉到似的,还在看报纸。有人在扫地、洒水、墩地,小孟有些不安,但他还是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有人开始抹桌子,快到小孟跟前的时候,小孟紧张起来。但是那个人擦到他的桌子前时,停下来。问,早早来了?小孟嗯了一声。那个人就绕过他去擦别的桌子了。小孟有些失落,有些不快,也松了一口气。上午,机关管人事的干部进来,说,今年机构改革,人事冻结一年。她边说边看小孟。小孟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下班的时候,小孟故意迟走了一会儿。把自己这一年来写下的东西都撕碎,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把自己的东西带上,只是几本书,一个纸袋就装下了。摘下钥匙,轻轻放桌上。拉好门,他朝车站走去。他已经想好怎样对老司机说了。我给你跟车。一分钱也不挣。但我只能是从星期一到星期五。
小孟越走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