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单位，收发员把一本《收获》杂志递给他，是一本样刊，上面有马小钢一篇小说。上《收获》是马小钢多年来的梦想，可现在他一点没有激动的感觉，打开目录看了看，上面基本都是名家，他的排在最后面。他打开他的小说，翻了翻只有薄薄几页。马小钢没有看内容，而是用手拈了拈这薄薄几页纸，觉得几年的写作生涯一晃过去了。
王局叫他。马小钢过去。
王局的孙子要幼儿园毕业了，老师让小孩代表全校学生作一个毕业发言。
王局嘱咐马小钢好好写，说这对他孙子很重要。马小钢认真点头。
三二百字的一个短文，马小钢对待得很认真。他仔细回想自己送孩子上幼儿园时见到的秋千、滑梯、草坪，还想起回了家孩子和他讲学校的有趣事儿，他不由自主笑了。可是怎样也找不到感觉。又冥想了半天，铺开纸，写了个开头，撕了。
一上午，马小钢一直写这个。他想自己根本没上过幼儿园，自己孩子幼儿园还没有毕业，假如毕业的时候老师让他作此类发言，他一定劝孩子推掉。孩子不愿意推或推不掉，也让孩子自己去想，想说什么说什么。
快下班的时候，马小钢写好了，把它送进王局办公室。王局看了一遍，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让秘书给几个人打电话。
一会儿，来了一帮人，都是市里写文章的高手。王局让把这个发言每人发一份，认真讨论。人们东一句，西一句，很热烈。马小钢看到玻璃上趴着个黑色的影子，面部和自己一模一样，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了，这个黑色的影子似乎还和他微笑了一下，然后飘走了。马小钢非常恐惧，他想喊住这个影子，可是他动不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影子飘入阳光中去了。然后，天就阴了，阴得很厉害。云块大朵大朵往一起飞，很块聚成一堆，砖头一样把窗户外的光都遮住了。秘书开了灯，马小钢的嘴角又流口水了，左手抖起来。
发言稿好不容易改好，人们都长出了一口气，面带欣喜地望着王局。马小钢一下找到幼儿园的感觉，小朋友们做完好事，渴望老师表扬时都是这种表情。这时，马小钢又看见窗户外黑色的影子了，黑乎乎一片，其中一个面目比较清晰，是他自己的，但比刚才那个颜色已经淡了很多，其他的都没有面目，但看轮廓，还是勉强能分清谁是谁。马小钢非常惊骇，他不知道其他人看到没有，他想问问身边的人，但他的身子动不了，其他所有的人都在看领导。
王局认真看了一遍，说，好。一起吃饭去。轰一下外面的影子都飞了。马小钢看见他的影子也和别的一样，这次是飞入浓浓的黑云中去了。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开始下起雨来。很大的雨，眨眼间，马路上就像海洋一样，到处都是汹涌的水花。天色越来越黑，坐在车上，像坐船一样。很多人在雨中尖叫、奔跑，浑浊的水流在昏暗的车灯下，不停地翻滚，上面漂着五颜六色的垃圾。
吃饭时，起了风，窗户外面的一棵槐树拦腰折断，风卷着水花海浪一样拍打着建筑物，雷电一个接着一个。持续了半个多小时，雨慢慢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