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为什么你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一直都在想。”颜染白像抚慰身边的猫一样轻轻抚摸江夙砂的面颊,目光温柔,“沃森……当然有很大很大的原因,是他吓坏你,让你开始讨厌你自己。但是我想,你自己也有很多很多的原因。”她的手停在江夙砂的胸口,按着他心脏跳动的地方,“你一直没有上学,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声优,每次工作都要用很强烈的感情,你从台词里面学到了很多偏激的东西,而没有人告诉你那是不是真正的人生。”她温柔地叹息,“你配了多少悲剧美少年?多得连你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吧?悲剧的感情在你身上打了烙印,你很少替身边的人考虑,不在乎别人是不是为你悲伤,因为在声优的角色里,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部分,无论你在角色里如何发怒如何任性,和你配戏的人都不会真的受到伤害。可是夙砂啊,人生……不是这样的。”她轻轻拍了拍江夙砂的胸口,“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十字架,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你最清楚一个人要认认真真地活着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对不对?你逃避现实,你的心陷在虚幻的世界里,在沃森给你的恐惧里,也在你自我憎恨的深渊里。你害怕,就随便找个人陪你,你任性地要求别人爱你,可是你从来不去爱别人。你的心一直在你和沃森一起居住的别墅里没有离开过,这样的你无法爱别人也无法替别人着想……最终你毁掉了多少人的幸福?”她眼里有泪闪闪发光,轻声说:“你会像沃森一样伤害别人,他伤害别人的肉体,你比他更残酷,你毁了别人自己还要流泪,你比谁都残忍!”
江夙砂睁大了他的杏眼,眼里盛满了恐惧之色。
“不要说你没有。”颜染白笑得有些苦,“你就是意识到你不断地在伤害别人,却又无法学会一个人生活,所以你就想要死……没有自杀的勇气,你就下意识地想要自己发疯,夙砂……”她的声音起了少许哽咽,“你真的……非常非常讨厌你自己,但是直到现在我还是相信,你没有疯,你只不过想要自己发疯而已。”
江夙砂闭上了眼睛。
“受不了就疯掉……”颜染白的声音生硬起来,“这是一种比什么都任性的逃避,还有‘如果没有人爱你,你就去死。如果你死了就是别人害死你的’这种话,它比什么都混,是完全不负责任的生存方式。”她按住江夙砂的胸口,“你的心在跳,你是一个人活着的,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背负着什么,或者是责任、或者是罪过、或者是痛苦、或者是其他更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没有人像你想象的那样完全幸福地活着,即使是漫画里都没有。不要以为只有你自己才是最不幸的、最需要人同情可怜的,这世界上比你悲惨的人还有很多很多……自己以为自己是悲剧的男主角,陷在自伤自厌的感情里,夙砂,你是在生活,而不是在演戏。我不会再同情你了,你必须学会打破你自己的桎梏,看清楚事实,踏踏实实地生活。”她看着他,目光很温柔,却也很坚决,“夙砂,今天我是来和你说——我们分手吧。”
江夙砂没有睁眼。
“我不会再同情你了,越爱你只有越害了你。”颜染白轻声说,“知道吗?你活得太自私了,我……累了。不想再和孩子一样的你纠缠不清,你依赖着我,我负担不起,我不想和你一起发疯。”
他奇迹般地没有抽泣,只是闭着眼。
“别再逃避了,好好地睡一觉,面对现实,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被爸爸吓得全身发抖的孩子,也不是几年前任性伤害了很多人的夙砂,你经历了好多事,你看到了蓉小姐的痛苦,对不对?不要用过去所受的痛苦来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辩解,夙夙——是你的责任,你必须负担起来。”她温柔地说,“像我们这样没有父母的人,也许人生就是要比别人早承受痛苦,但是如果你够坚强的话,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所背负的东西也许不仅是痛苦,也是自己所应该珍惜的财富,是人生的一部分。坚强的人不只能珍惜幸福,也能珍惜痛苦。”她长长地呵出一口气,静了一静,“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无论有多讨厌自己,能让自己解脱的方法只有一个,你必须改变自己。”她的目光带着悲悯,“否则就算疯掉了也依然是憎恨自己的。”
江夙砂慢慢睁开眼睛,那眼睛里闪烁着太多想说却说不出口的情绪,掩饰不住。
颜染白微笑了,侧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明白。”她按住他胸口的手移到了他的脸颊上,轻轻伏下身落下一吻,“别再依赖别人了,虽然我来和你说分手,但是你找了别人我还是会吃醋的。我……真的很喜欢你,无论你有多讨厌自己。”
江夙砂在颤抖。
“但是我不会留下来,夙砂。”颜染白轻轻地叹息,“虽然答应过你要永远陪你,但是我必须反悔,有我在你身边的话,你永远站不起来的。为了你能改变自己、能让自己喜欢自己,你必须学会一个人——无论那样有多痛苦,知道吗?”她微笑着站起来,“我的话说完了,再见。”
江夙砂睁着一双杏眼看着她,只见她静静地走到门口推开门,静静地回过头,“也许……我结婚的话,会请你和夙夙。”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再见了。”
她真的走了,在他最期待她爱他的时候,她来说要和他分手。
她说他活得不真实、不认真,他活得自私、残忍,她说她期待他能够改变,能够喜欢他自己……她也说,她是喜欢他的,为了他好,所以要分手。
要学会承担责任,要学会认真的生活,要学会放弃过去恐惧的阴影,要能够自己一个人生活。江夙砂五花大绑地被绑在床上,望着疗养院的天花板。
染白,你……你以为把这世上所有的道理叠加起来,就一定能够救我吗?我知道你每一句说得都很对,可是,那只是你的人生,并不是我的。
哈哈哈……虽然无声,但是江夙砂大笑了起来。原来相爱了这么久,染白你和我依然各自生存在各自的世界里,根本不曾真正交集过。我的人间从来没有什么责任什么认真什么坚强,从来没有人告诉我那些是什么东西,我也没有亲眼看见过。惟一看见的只是伤害,别人伤害我、我伤害别人,无休无止没完没了。你所说的那些期待,对我来说太远、太奇怪了。
你只需要……爱我就好,我就是你说的那样愚昧那样荒唐那样幼稚,那又怎么样呢?我不要你来救我,你根本救不了我,不要以为你自己是个多么神圣的救世主,罪人聆听了你的圣训就会得到救赎,那是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的。你只需要爱我,然后我依照你喜欢的那样活下去,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吗?他恶狠狠地想着,眼泪缓缓地、不由自主地滑了下来,滑过他的脸颊。
我就是……就是如此糟糕无可救药令人无法忍受的男人。我不敢死我想要发疯有什么错?你们……还有你不都是那么爱我?看了我的眼泪会心痛,舍不得我一个人害怕发抖,都答应我会永远爱我永远不离开我,结果你们一个个离我而去,你们每个人都在恨我,每个人都讨厌我,所有的人都知道江夙砂是一个疯子,那我就变成疯子,大家不都开心了吗?为什么要假惺惺地到我面前掉眼泪、到我面前做圣训?染白你和他们一样想走就走吧,你讨厌我是不是?害怕我……我当然不会怪你要离开我,离开一个随时会发疯、鬼一样的男人有什么错?你当然可以自顾自走开!何必说什么为了爱分手?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实在太可笑了!你为了我好?你如果真的为了我好就应该留下来陪我发疯。你害怕了、逃走了、你为你自己好我不怪你,但是不要到我面前来笑来掉眼泪来教训我。
我……只需要人爱我,我不管你快不快乐,你也不用管我快不快乐,只要你肯一直爱我,我就是你的。
染白……“如果没有人爱我的话,我就去死。我如果死了,就是你们害死的。”这的确是一种自私的生活方式,但是你要明白,我,江夙砂,就是这么活过来的,否则的话江夙砂早就在十年前发疯,不会等到今天。我说过的话绝对算数,我不是在威胁你:你不爱我,我就去死。
因为我再也找不到第二根浮木,你试图要救我,却在半途把我再次推下了海。
我知道是我不值得你救。
所以我不怪你。
但是我讨厌听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
两天以后。
疗养院的庄大夫亲自登门拜访颜染白。
对于庄大夫的亲临她也很惊讶,请庄大夫坐下喝茶,她猜想是江夙砂在疗养院又出了事,先开口问:“庄大夫,夙砂他……”
“他绝食绝水两天了。”庄大夫的表情慎重,“我来就是想和颜小姐商量江先生的病情。”
“绝食?”染白怔了一下,轻声问:“他……还在自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