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
“夙砂,你唱给你最重要的人的那首歌最近传得好厉害。”上次录完Radio之后,几个人就常常来圣玛丽疗养院来找他,现在的夙砂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温暖,让人不知不觉想要接近,看见了他心情就特别愉快。
“是吗?”江夙砂正在给疗养院的孩子们晾衣服,洗衣机洗出了一大堆衣服,却没有足够的人手处理,江夙砂每每等到洗衣房洗好衣服就帮忙拿出来晾。
“网上传得到处都是,女孩子们还给那首歌编织了好多故事呢。”温可梨笑着丢了一本杂志给他,“你看这个,这个是我看过写得最好的一篇了。网上有好多连歌词都记错,这个至少没有记错歌词。”
“呵呵,我只唱了一遍,要全部都记得很困难呢。”江夙砂晾起床单。
“但是可以大家一起凑啊,那天收听率那么高,不知道多少人听到了呢。”
“呵呵。”
“夙砂,我想问——”温可梨帮着他晾床单,“是那个女孩吗?”
“嗯?”
“那天——那个送便当来的女孩。”
江夙砂有一阵子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嗯。”
“你们分手了?”温可梨跟着他叹了口气,“那天她看见……”
“不关你的事,不是你的责任。”江夙砂立刻摇了摇头,“都是——都是因为我太懦弱了。”他展颜一笑,“所以到现在也没有勇气去找她。”
“去找她吧,否则错过了你一辈子都会后悔的。”温可梨微微一笑,“不要像我一样,到最后最重要的东西只是只猫而已,会后悔的。”
“哎。”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温顺得会融化一般,眼望着屋顶之上无边无际的蓝天,喷气飞机在蓝天拉过白色的线,蓝天下无边的高楼伴绿树,城市……就是如此,生活也就是如此。在如此劳碌繁忙的生活中,脚踏实地生活,脚踏实地地寻觅一个人并不容易,但是无论如何他会寻觅下去,他还不曾认认真真地对她付出过什么,不曾对她说过爱她,也不曾让她感受过和他在一起——是会幸福的。
两年前和他在一起是不幸,但是现在他努力要让自己成为可以带给人幸福的人,为了她。
几天前。
“《他们都说我们会分开》的结局写出来了?”编辑在电话里问。
“啊。”颜染白应了一声。
“不要每次都这么冷静嘛,是悲剧对不对?我早就知道你喜欢虐待你笔下的人物,从精神上虐待他们,最后分手了对不对?可怜的俩孩子啊……”编辑在电话那头哀嚎。
“嗯……没有,没有分手。”颜染白很快解释了一句,“是喜剧,他们最后还是相爱的。”
“真奇怪啊,居然会有好结果。还有你居然会借用江夙砂唱给情人的歌,真不像染白。”
“咦?你也听了那天的广播?”
“当然当然,那么轰动的东西我怎么能不听?不过你用了那首歌有点麻烦,江夙砂看到了不知道会不会告你侵权,哈哈哈。”
“呵呵,我想不会的。”
“你为什么笑得那么别扭?”编辑在电话中问。
“啊?哪有啊……呵呵……”颜染白继续僵硬地笑,僵硬地回答。
“你今天显得很奇怪啊。”
“啊,哪有啊,哈哈哈……”她越说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写完了故事,仿佛自己和他的故事也就这么结束了——那故事的结局虽然不是悲剧,他们虽然没有分手,但是却隔着半个世界,遥遥地相望着。一个成了众人眼里的天才,另一个带着祝福离开,虽然相爱着,却不能接近彼此的生活。也许就这样相爱一辈子,到了老来也许某一天牵着子孙相遇,然后相视微笑。
“喂?喂?”编辑被遗忘在电话那一边,叫了无数声都无人理睬。
圣玛丽疗养院。
“夙砂哥哥,我要吃苹果。”永永和京京在院子里追打,目标是京京手里的一个特别红的大苹果,“夙砂哥哥帮我打坏人,京京是大坏蛋,我要打110叫警察叔叔来……”
“苹果是阿姨给我的,是我的。”京京绕着江夙砂跑,“永永不要脸,要抢我的东西。”
“胡说,苹果是阿姨给我的……”
“好了好了,两个都别吵,一人一半好不好?”江夙砂拦住两个吵吵闹闹的小鬼头,“你们要吃削皮的还是不削皮的?”
“削皮的。”两个小鬼头异口同声地回答。
“真是两个懒虫。”江夙砂笑着各敲了一个响头,拥着进房间去找水果刀。
“夙砂哥哥是削给我吃的。”两个小鬼头还在吵,叽叽喳喳不知道真的斗气,还是只因为相互喜欢所以要挑衅。江夙砂目光流过房内的桌面,水果刀……嗯?桌上有个东西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瞬眼之间,他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字。
“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远都爱我……”
这是什么?江夙砂走过去拿起那个东西,是一本杂志。封面上几个略略浮起的圆形字——《星谈蒙语》,淡淡的紫色,很好看。上面列着几个文章的名字,最长的一个《他们都说我们会分开》用了朦胧的乳白,在淡紫的底色中竟看得不大清晰,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看见了。作者的名字叫做“最后一片叶子”,是网名吧,怪怪的。记得有个故事,一个不成功的画家和一个快要病死的老人的故事,老人说看到门外围墙上的藤萝掉下最后一片叶子就死,结果那片叶子到了老人病好了也没有掉,老人康复之后出去看清楚,原来那竟是失败的画家画的惟一成功的作品。最后一片叶子,表示的是什么呢?濒死的拯救?求生的互助?挫败之后的成功?还是怀着真诚的希望去努力期待的奇迹?
无意识地翻开杂志,很容易就看到了刚才映入眼帘的那几句话: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远都爱我……
“最后一片叶子”是这样用他的这首歌,她写道:终于有一天,通过广播她听到了那首歌,“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远都爱我……”,她笑着哭了,也许她犯过的傻一切都值得,虽然经常后悔当年做过的选择,但是能听到他现在快乐,并记得她所做过的,幸福总是比悲伤多。隔着时空相爱着,虽然不知道他身在何处,但怀念会代替他的温柔,陪伴她走完记得他的日子。
他的脸色突然有些变了,要窒息的感觉紧紧抓住他的胸口,两年来已经没有过这种快要窒息的感觉。猛地翻过书页,翻页之后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为他唱这样一首歌:相遇的时候,我还是那么自由。好心扶助你温柔的手,笑着陪你往前走。那个晚上的雨声,直到如今还清晰,我不曾想过你的依恋,会成为今生心情的停留。
你一直期待我的温柔,也希望我能永远都爱你,哭过多少次,说过悲伤的故事,我们相拥以为可以这样不需要所有。你一直期待我的温柔,也希望我能永远都爱你,我答应过,不和你分手,无论多久我陪你走过。讨厌自己伤害了朋友,你哭泣着在我怀中发抖——人总活得那样的脆弱,面对过去未来总习惯闭起眼眸。我不得不要和你分手,不承担你的脆弱和你任性的要求。
你一直期待我的温柔,也希望我能永远都爱你,我爱你,早已说出口,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希望能够拥有一个爱人不需要神去拯救。能爱自己、能体贴温柔,你能快乐是我幸福的时候。你一直期待我的温柔,也希望我能永远都爱你,不必说,亏欠我太多,听着你为了我唱歌,我的眼泪和你的泪流——
染白……
他双手紧紧抓着那本杂志,全身在颤抖,眼泪滑过脸颊滴落在桌上,哭不出声、哭不出声,连抽泣都发不出来!染白染白染白……她始终还是爱他,始终还是……分了手之后还是爱他……她这个大傻瓜。
我已经好了,已经可以爱你了,为什么要写这么悲伤的故事?说什么“怀念会代替他的温柔,陪伴她走完记得他的日子”。染白是个莫名其妙的大傻瓜,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明明知道我已经好了……我绝对不会再逃避!你写了这个东西就一定躲不掉!我一定会找到你,然后要你自己——唱给我听!这样写的不算数!不算数!我不要——
“夙砂哥哥?”永永怯生生地看着他。
“嘘——”鬼精灵的京京嘘气,“我们走吧,哥哥在哭,一定是想起女朋友了。”
“女朋友?永永才是哥哥的女朋友。”
“你是我的女朋友。”
“我不要,你又笨又丑,我要做夙砂哥哥的女朋友……”两叽叽喳喳的小家伙怒目相向,又开始吵起来了。
紧闭了眼睛一会儿,江夙砂微笑地睁开眼睛,有些自嘲地捋起头发,“果然我还是太投入了,需要——冷静一点。”他擦掉脸上的泪痕,常常吸了一口气,拿起房里的电话对着杂志给杂志社打电话,“喂?《星谈蒙语》杂志社?”他的声音柔和平静。
“啊,这里是。请问您是……”
“请问颜染白小姐的地址。”
“啊?颜染白?”电话那边的人显得很诧异,隐约回过头去问究竟是谁。
“‘最后一片叶子’的本名,《他们都说我们会分开》的作者。”江夙砂带着笑平静地说。
“啊——”电话那边显得很尴尬,“我们这里很少有人直呼她的本名,请问您是……”
“她朋友,请您告诉我她最近确切的地址。”他的声音温柔却不容拒绝,淡淡的语调、不可捉摸的感情带给人强大的压力。
“……”电话那边犹豫了很久,才说:“她是名和大学二年纪的学生,地址是名和市名和大学中文系文学楼宿舍809室,不过……”她似乎突然清醒过来,觉得这样透露作者的讯息是不对的,但是对方已经“卡”的一声挂了。
名和市名和大学中文系文学楼宿舍809室。江夙砂用笔飞快地在便笺纸上记了下来,开始几个字还好,后面越写越颤抖,潦草不成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问地址的时候他的整个声音完全变调,不是存心的,只是太紧张太紧张了。
我想见你……我的血好热,疯狂地——想见你!江夙砂趴在桌上压着那张纸条,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微闭着眼睛。我好想立刻见你!染白染白染白……
一个斜阳淡淡的夏日下午。
名和大学校园绿树成荫,轻微却充满生气的鸟鸣约略在树林深处,橘黄的阳光给校门附近的林****拖出了长长的影子,映在青石地上,充满了古老的味道。暑气在午后五点左右逐渐消散,空气明快地流动,和着掠过树梢的轻松的微响,荡衣过袖,令人心旷神怡。
颜染白和同学上完下午第三节课出来,一边讨论期中考试的论文,一边笑着说班长和隔壁班的哪个男生拖手吃饭。
“又是他。”身边的人有些轻微地议论。
“谁?”颜染白顺口问。
“一个很漂亮的男人,从前天下午就站在门口,好像等什么人。”身边的同学回答,“大概是等女朋友吧,都是这个时候来。”
“哦——”颜染白对于这等事一点兴趣没有,“你要出去吃饭吗?帮我买面包回来好不好?”
“好,你怎么每次都这样?整天吃面包对身体不好的,而且又容易肥哦。”
“我懒得去饭堂啦。”颜染白笑着推她去。
“知道知道,中文系第一懒女。”同学念念叨叨地往外走。
她转身往学校里走,回宿舍睡觉去。
“染白。”
身后传来一个带笑的呼唤,声音柔和纤细,虽然不大,却仿佛穿越了很多东西闯入她的耳朵,然后温柔地融化在她耳里,那一融化就直接化入了心中,让整颗心都暖了热了起来。
她僵硬住,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染白染白染白……”那个声音一迭声叫了起来,柔和而微微带着撒娇似的奶腔,但略高清拔的声线压住,越发显得纤细温柔。
这是——这是——她背着书包,紧握着书包的带子,蓦然回身,裙裾皆飘,眼里清清楚楚映出一个人。
一个带着浅浅微笑,吐气也很浅很纤细的人。他还是两年前那样:一身黑色西服,留长的褐色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那发结偏偏是白色的。她掩住口,那和她两年前写的救世主何其相似,他带着一身的阳光,微微有些腼腆地低头微笑,对着她“扑”了过来。
她什么都没想,张开双臂,那个人笔直地扑入她怀里,拥抱着她纤细的肩头,把头抵在她颈项之间,还是那样小猫似的鼻音,一迭声地说:“染白染白染白……”
“笨蛋,除了这一句,你不会说点别的吗?”她的哭声和笑声一起发出,一手掩住眼睛,嘴角笑了起来,眼睛却哭了起来。
“嗨。”江夙砂紧紧搂着她,“我好想你,我回来了,我不要和你分手,你自己说的不算数,我还没有同意就不算分手,我想……我想和染白在一起。”他说到后来还是抽泣了,颤抖的细细的抽泣声,江夙砂特有的撒娇方式。
“别——总像个孩子一样。”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好多人看着呢,不要这样,乖,别哭、别哭。”说着和当年相同的话,她自己忍耐不住,抱着江夙砂,“别这样——”她颤声说,一声清晰的抽泣传入江夙砂耳里,她先哭了。
慢慢抬起头来,眼前哭得像个小兔子一样的女孩就是染白吗?第一次觉得她并不坚强,第一次觉得她也好柔弱,第一次才觉得她——也只是个孩子。“染白,”他用手背擦掉她的眼泪,柔声说,“别哭,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含泪看着他的笑颜,第一次觉得他可以依靠,偎入他怀里,闭上眼睛,她说:“嗯。”
周围响起一阵掌声,江夙砂回头,果然有好多人一边看着,带着好奇或者看戏那样的眼神。也有些特别单纯善良的有着祝福的眼神,他回头环视着围观的人,一时间没有什么表情。当围观的人觉得他不知是否生气而有些不安的时候,他展颜一笑。这下围观的人都会心笑了起来,气氛变得很友好。江夙砂紧拥染白的手,低声说:“我们去外面吃饭,好不好?”
颜染白脸上慢慢泛起红晕,不必又吃面包了,这是她第一次和人出去吃饭,“嗯。”
两年了,她好像变得柔弱了。他揉揉她的头,原来她的发丝也很柔软,也像个孩子一样。
“染白?”校园口传来充满疑惑的声音,刚才出去买东西的同学回来,提着买回来的面包,困惑地看着和一个漂亮男人相拥的颜染白,“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