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也许在自己的许多并非真心的话里,实际上包含着某种尚不确定是什么,但真实存在的感情时,他突然补充道:“不可以背叛我哦。”
“当然。”她柔声地说,“我为什么要背叛你呢?那种事,永远也不会发生,就算我会死掉,也绝对不会背叛你。只要你不讨厌我,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便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一再地在心里重复着告诉自己:美丽的语言是用来骗人的伎俩。为什么一直运用各种招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自己,却毫无理由地就相信了面前这个少女这句美丽的誓言呢?
明明知道誓言如烟,却还是想要相信一次……
不想再问为什么、不想再怀疑、不想找理由说服自己……
他望着她,有某种陈封的感情正一点点地自心底涌出,打破封印的禁忌,慢慢的,唇边扬起一个微笑,美丽得连天上的月亮也比不上,他俯下身,在少女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贞德,虽然晚了几天,但我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
梧桐叶沙沙作响,少女的卷发被风吹乱,她慢慢低下头,嘴角却慢慢扬了起来。他还记得呢。只是听到他这样一句话,她就觉得好快乐……
两个人的距离也许很遥远,但是,如果不放弃的话,也一定会一点点拉近的吧……她望着夹杂在斑驳树影中两个人长长的重叠在一处的影子,微笑起来。
仰起头,她撒娇地抱住他,“给我生日礼物吧!”
“好!一定!”他保证。
“把星星装在水盆里就是抓住了星星!”她转了一个圈,笑着把手伸向他,“查理陛下,教乡下丫头跳支舞吧。这就是我要的礼物哦!”
“你真是没有野心的家伙啊,”他笑着抱住她纤细的腰,“不过前面那句是什么意思?”
“是我老家的歌而已。”她闭上眼睛,拥住他的背,至少这一刻,他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查理呀。
月光流离,远处传来宫殿中悠扬的乐声,梧桐叶轻轻摇荡,与迷离的月色互相纠缠,虚幻的光影中,也总有些什么,是真实不变的吧……
抱住松软的枕头,不舍得被梦乡抛离。而一声声礼貌的、压抑不住的、急迫的、催促声越来越焦急地响在耳畔。
“小姐,贞德小姐,快点儿起来呀。”
“唔……好困……”不要来吵她呀,她好倦,连日来情绪紧张,难得睡得这么香呢。
“小姐,陛下来见你了呢。”
“好烦哦……”为什么总有人来见她呢,一个个倨傲地摆出审视者的样子打量她……她好累啦。嗯?等等……
“你说谁?”顶着一头乱乱的卷发,她迟钝地愣了三秒钟后才猛地把脸从大枕头中拉出来,因动作过大,差点儿掉到床底下去,睡眼惺松的眼睛半眯着,努力挣扎着快速调整聚焦,“你说谁要见我?”
负责照顾贞德起居的侍女慌忙递给她衣服,“是陛下呀,小姐,你快点儿起来吧。陛下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呢。”
查理来见她?半月形的眼睛霍地瞪圆,光洁的脸颊猛然放光,她七手八脚地抓过衣服,套进左手才发现衣服上有许多繁杂的带子,“又是新衣服?”来这里后最不能适应的除了神情傲慢的审视者们之外就是这些样式繁复搞不懂怎么穿的衣裳了。
“陛下说要和贞德小姐一起去骑马,所以才准备了最轻便的衣服。”侍女不无艳羡地说着,性格温吞的陛下虽然欠缺赛瑞雅大人流转全身如银白色刀刃般的冷冽魄力,但那无上的身份和天生的美貌也足以抵消其他一切小小的遗憾了。
皱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号称最轻便的衣服,贞德随手抓耙了两下短短的卷发,便推门直冲而去了。
“简直是像乡下来的粗鲁男孩子一样呢。”叹息着抱着换下的床单退出的侍女尚在小声唠叨着,“为什么这个样子却能受到陛下的青睐呢。啊啊,我也好想成为救国天使啊。”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玛丽安。”从对面的房间出来的侍女闻言对她露出耻笑的神情,“你以为救国天使在陛下心中是以女性的身份存在吗?所谓救国天使早晚是要上战场的呀。”
“贞德小姐上战场吗?”玛丽安迷惑地甩甩头,“可是我认为她并没有传奇小说里那些女英雄们该有的强壮啊。”虽说对于她能够经常陪伴陛下这点感到羡慕与嫉妒,但她并不希望已经相处一段时间除了不懂礼仪还算是可爱的贞德小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受到有可能的伤害啊。
“天使们应该是不会受伤的哩。”
“真的吗?”
“喂喂!”穿着比她们的裙子要更长一些的侍女长迎面而来,教训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议论主人们的事情!”
“是的!”两位还年轻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小侍女连忙曲膝行礼,捧着自己要晒的被单从侍女长狭长的眼皮下急急告退。
四月的阳光干燥充沛,青草一茬接一茬地长出来,骑在高大俊马上身着月白锦衣的金发青年有着经过特殊加工打磨而成的玻璃工艺般的精致美貌。
长长的眉毛斜飞向两侧,深刻的轮廓使得眉眼处拥有天然的眼影,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瞳的转动而上下轻掀,如扇子般诱惑着人的视线。
上好的白色锦缎暗嵌着细碎的旋转花纹,高束起的外翻型衣领下紧系着的棕红色丝带正随着跨下纯黑色骏马的缓步,而在风中轻轻飘摇出引人绮思的划痕。
与他并骑前行的贞德,不觉中忘了因初次骑马带来的紧张,只顾偏头看着俊逸的查理。察觉到水蓝色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查理微微一笑,“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不是啦,”小心地瞄向周边,发现前后左右五十米内都没有任何人影,她才迟疑地说出心中的疑问:“查理,我以前并没有发觉你有这么漂亮啊……”
“真是让人伤心的话呢,”美丽的青年闻言,故作伤感地挑起长眉,“原来你一直当我是丑八怪吗?”
“不是这个意思啦!”她急急地解释,以前是知道查理很俊逸,但是,他的身上有着远比容貌更为醒目的气质会压倒性地先一步夺去他人的注意力,比美貌更危险、比暗夜更深邃,是那种无法用语言形容——尽管温柔却还是会让人感觉到有一种压迫的凌厉,对上他的眼睛便无法顺畅呼吸宛如会令人窒息的魔力……
而现在,却好像是故意展现出水晶般澄澈纯粹的美丽,以绝对无害的表象让人忽略其潜伏性的杀伤力呢。
“我……我不晓得怎么说,总之,我觉得有点儿怪怪的……”她搔搔头,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表现她的感观。
“哦,”他饶有兴味地追问,“比如说?”
“嗯……嗯……比方我们刚刚遇到别人,他们向你行礼,然后你向他们点头招呼……”
“这是礼貌不是吗?”
“可是,”她不好意思地浅笑一下,“我就忍不住觉得怪怪的。好像不是我认识的你似的。”
“呵呵……”身侧的人低低地笑了起来,突然揪住缰绳向她俯身,精灵般空灵的面貌漾起一抹妖邪的微笑,“你是说这样的我才是你认识的我吗?”
慵懒低沉的声音如此接近,她的心脏难以承受地、怦怦地跳起来,慌张地向后缩,忘了是在马上,要不是他伸手握住她的臂,她几乎就要掉下去了。
“小心!”他板起脸,“掉下去怎么办?”
“是……是你突然变脸吓我的啦!”她用抗议掩饰加剧的心跳。
“嘻嘻……”他眨眨眼睛退回安全距离,“你是第一个看穿我面具的人喔。”
“面具?”她呆呆地下意识反问。
“就是说啊……”弯指敲敲自己的颊,再度恢复成空灵美青年的查理陛下露出微笑,“我在宫中都是一直用这张脸面对他们的啦。”
“为什么要这样呢?”她不解,这个样子虽然更加纯美,可是像是假的呀。
“因为我不信任他们啊。”他目视前方,林木寂寂,树影婆娑,阳光直射而来,洒下璀璨的金光,将他淡金色的长发点缀得更为耀眼,“笨一点儿、呆一点儿、软弱一点儿,这样的帝王才会让想掌握实权的贵族们放心拥护呢……这是,你不需要明白的政治。”
“可是……”她担心地蹙起弯弯的眉毛,“难道他们看不出来这不是真的你吗?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那些人会因为国王变强就不支持他?不会吧……至少她认为布鲁克尔将军一定会因此高兴的呀。
“他们不会有机会看到真实的我。”好像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话,他停下马,认真地侧过脸专注地凝视着她,凝视着那双水蓝色的偶尔会在阳光下发出绿色炫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把接下来的话敲入少女的心灵:“我真正的样子只在你一个人面前展现,我所信任的人只有你,只有你才能看到真实的我……”
马背上的白衣少女怔怔地微张着唇,直到温热的东西抵上她的唇,在她还来不及回应时,又轻柔地离开她的唇,视线无法调转随着身前男子的移动而移动,他的眉、他的唇、他的指尖、他的一切一切……
胸膛中有什么经过瞬间的炸裂变成温柔的粉尘通过血液蔓延周身……以为是无足轻重的小小的自己,和他隔着千山万水般遥远距离的自己,竟然会是他心中惟一能予以信任的人吗?
呆愣中,身前的男子已经向前行出十几米了,他微笑着调转头招呼道:“贞德,跟上来呀!”
“……好的!”她迟钝地愣了一下,才用力地回答,一夹马肚,跟上去。
有风吹来,分不清方向,满头短发都成了翻飞在风中碎碎的赤金色小卷,卷卷的刘海下,水蓝色的眼睛有着风吹不去的坚定,注视着身前淡色金发与束发的莹白结绳一同飘飞的秀美背影。
通体不含丝毫杂色的白色骏马眨动着如夜晚寒星的眼睛。即使是对马的品种没有丝毫概念可言的她也觉得它非常漂亮。
翻身下马,查理牵着贞德的手走近栅栏,月神也跟着跑过去,与栏内的白马亲昵地引颈磨蹭,彼此喷出湿热的气息。
“咦?它和小黑感情很好咧。”
月神闻言愤怒地回头向贞德投去含恨的一瞥。
“哇,我又忘了。是月神,月神,查理,月神在瞪我呢。”明明叫小黑比较合适嘛,她暗自吐舌,悄悄向后退,扯住查理的衣角,以防月神生气之际给她一马腿就糟了。
“没关系。”查理低声笑着,伸手摸了摸白马光亮的皮毛,“它叫寒星,和月神一样都是我最喜欢的马哦,它不但跑得快,性情也比月神来得更加温顺。”
“喔。”
“你喜欢它吗?”
“嗯?”贞德不明所以地仰起头。
“送你的。”
“啊?”半晌过后,她才反应过来,“送……送我?”小小的脸上嘴巴张得大大的,都可以塞进拳头了。
“对啊,说好了嘛,你十七岁生日的礼物。虽然是晚了不少天,但还是请你收下它吧。”他笑容亲切地弯下腰,毫无预兆地抱起她放在寒星的身上。
“哇呀!”被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她连忙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
“放心,不要怕,寒星是很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