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菜叶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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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燕国公主

深楼,暗室,一袭黑衫挂在屏风,整齐不乱。

屏风后,黑裘卧榻之上,姬苏夜斜卧在侧,后背上插满了长长短短的银针。墨色双眸平视屏风上的仙鹤,却没有真的看入眼中。眸底仍是昨日的清雨中,水池边那个小女子抱臂哭泣的场景。他从窗后,挡住身子,侧脸看着她在雨中瑟瑟发抖。后背一点一点靠上冰冷的石墙,闭了双眸,仰头深吸冷气,却仍旧无能为力。

日后,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时日,他不能在她身边。因此这一次,他不能出去。

冷意逐渐凉透了身子,从昨夜至今,没有回暖。

一只温软丰腴的手,轻轻将黑衫批回他的身上,转而握住他冰冷的双肩,从肩头轻声道,“这样低温一夜,还是头一回。你……不能再劳心了。”

他微微坐起身子,离开她的手,扣了衣衫,淡然道,“无碍。你且回罢。”

“师兄,你就听如梦一回,可好?这样下去,你的心疾……”

他行到屏风前的圆桌,坐下,密室内阴湿,他轻咳了两声,侧脸对屏风后收了药箱出来的柳如梦,“不必挂心。”

柳如梦抱了药箱,站在屏风侧,看着那墨色长发如水的背影,这样的背影,她看了一千遍一万遍,每一次却总能拨动心弦。这人,她守了十年,会守一世。

“我带了些龙脑香,可以去湿,这密室内用最好不过。”她转而行到桌前,打开药箱,轻握出里面的熏笼,点了一根香烛,放进笼中,将熏笼挂到了屏风上,“婆婆知道你回来了,已经让揭车和白芷来寻你。香儿近来身子弱了许多,留夷哥哥在照顾着,有时我也搭把手。不过,留夷哥哥用药可比我强多了,除了施针,我什么也比不过他。”

柳如梦一面说着,脸上柔和的红晕映着烛光。她踮脚将熏笼挂好,又转回身来,行到桌前,替他倒了一杯热茶,“喝些茶吧,能暖暖身……”

姬苏夜并不接她递来的茶,也不说话,眸中空洞无物。柳如梦也不再说什么,将茶杯放在他的手边,抱了药箱,轻蹙娥眉,行风扶柳般的出了石门去。

绕出假山,正是添香楼主楼西侧的小园,她依旧抱了药箱,从庭廊走远了。

见那娇花般的女子翩翩走远,金小银从假山后探出身子来,两只手搓了搓,捂住冰凉的脸颊,长舒一口气。今早,小夜一走,她就偷偷跟在他身后,想看看他到底是去哪里。没想到小夜三下两下的一拐,她就跟丢了。正垂头丧气的要回去,又撞见这个女子从那边过来。金小银认得她,就是当时在添香楼上脱小夜衣服的那个!

她偷偷跟在那女人后面,溜到这假山旁。那女人进了假山后的石洞就不见了,金小银在里面狗刨了好久,爪子都快磨光了,也没找到什么机关……只得又躲到假山后,等着那女人出来。

半个时辰,指甲都被咬得光秃秃的,那女人终于出来了。她不知道那女人抱了个什么箱子,但她感觉那女人是去见了小夜。他们做了什么,她猜不到,耳边不断浮起小夜的声音,他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那么,她应该相信小夜的……只是这醋劲儿不打一处来,闹得心里酸酸的,鼻子里也渐渐变得有些酸。金小银依旧傻傻等在那里,心想如果小夜从石洞出来,她就有了证据,就可以亲口问他,和这个女子是什么关系,见她做什么。

同一时间,添香楼东侧的小园,同样的假山,石洞开合,一袭劲装的揭车从石洞进入,推开了密室的石门。

“主子。”他站在门口,听姬苏夜一声轻咳,稍稍抬眼,却见桌前那人,越发清瘦了。

姬苏夜仍旧是冷清的坐着,静静看着眼前的茶杯,袅袅茶烟涣散,低声道,“皇城有何消息?”

“主母让属下告知主子,燕国公主身份已明,现下人在相国府。姜明宇已上书请皇帝赐婚,两人婚期定在下月十五。”揭车冷言说完,刀刻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姬苏夜略略颔首,仍旧看着茶杯上消散的烟雾,片刻后才沉声道,“近来母上与姜相国,可有往来?”

“书信十二封,会过两次面,一次在幽都,一次在皇城。”

姬苏夜墨眸转寒,深得浓郁,凝成化不开的黑冰。

寒气扑灭了熏笼里的香烛,暗示渐渐阴冷如旧,揭车在石门旁侯了许久,姬苏夜只是一阵一阵的轻咳,却不说话。

“主子,这里寒气太重,出去吧。”

姬苏夜不动,黑袖拢住握拳的手,放在鼻翼侧,咳了一阵,侧脸微声道,“查清那公主的底细,尽快寻到金库。”

“没有钥匙,开不了金库。”

“我自有分寸。”姬苏夜起身来,将茶杯放回茶盘,茶水已经冰凉,他的手指却比茶杯还要冷。

揭车行了礼,转头,又顿住脚步,对石门外冷声道,“出来吧。”

一身玉色轻衣慢吞吞的从石门后面挤出来,不情不愿的进到密室里,宽袖抬起,捂着嘴打了个呵欠,锦眸流转片刻,定在桌前那袭清黑上。

玉袖狠狠的拍在揭车身上,锦眸转而怒视揭车,“我说你,没见主子脸色不好吗?还不去把主子抬出来!这里面又暗又湿的,要是主子受了寒气,你赔得起吗?”

揭车皱眉,竟然真的转身进了石室,行到姬苏夜身边,拱手道,“主子,请移步。”

姬苏夜勾唇浅笑,墨眸冷望向石门口的玉色暖人,“无月可好?”

门口的白芷一个趔趄,差点栽倒。稳住身形后急忙朝迎面走出来的姬苏夜摆摆手,“主子,你这分明是以德报怨。我担心你的身子才让那头牛请你出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哪样对你?”姬苏夜唇边的笑意渐深,略略行在两人前面,走过石廊,开了机关。

白芷跟在后面,气急败坏,跳脚挡在姬苏夜前面,“这不公平!你从不在这头牛面前提香儿!却总在我面前提无月,主子你这分明是偏心!”

姬苏夜绕过他,径自从东园里的假山出来。白芷又急忙忙跟出来,顺便狠狠白了揭车一眼,朝他做了个鬼脸。又三两步跑上前去,跟在姬苏夜身后,怏怏不悦道,“还有,主子去哪里都带着揭车,我与留夷又不是不会武功,我们两人加起来,那头牛未必打得过。”

姬苏夜不答,淡声道,“白总管可好?”

“我爹他……等等,主子不要转移话题,我们当下讨论的是主子偏心这件事。”白芷扭头白了一眼揭车,又转回来,“那头牛又闷又不爱说话,主子干嘛总带他在身边?”

“竹鸢如何?”

“哇,我太喜欢这只竹鸢了,上等的紫竹,做工也很精细,竟然还有千叶亲手制的流苏吊坠。主子是在哪里弄到这竹鸢的?是只有我有,还是揭车和留夷也有礼物?”

“主子,我新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去处,改日你请我去玩上一天,怎么样?”

“还有啊,你不在无夜的这段时间,我钻研出了一种新的食谱,不过还没有起名字,主子给取个名字吧……”

“主子……”

揭车跟在后面,听白芷将那些琐碎的旧事一件一件翻出来说,充耳不闻。只想着香儿的病情……或许,是时候向主子要那一枚赦免令了。